晓旭东升，鸟雀争鸣，可见今儿是个顶好的晴天。
裴听雨从躺椅上懒洋洋睁开双眼，起身揉着酸痛的脖颈。
听了爷爷的话，她昨夜倒真没有回去，而是在天枢阁缩在太师椅上，将就了一夜。
许是她兴致大，从秘书楼出来后已经是后半夜了，皓月当空，借着月光，她绕着天枢阁走了一圈，把里面七绕八绕的路记了个大概，反倒不用担心以后来时迷路。
见时辰差不多，裴听雨打开门窗，站在檐下，瞧着无人的院子，期待瞬间落空。
好么，白费了吴副使昨天一番口舌，难怪提起天旋司宁辰那副表情，和着他们天天是这样啊。
裴听雨不禁回想起以前父亲掌管之下的天旋司，那叫一个有条不紊。
她独自叹息，想来如今散漫惯了，于是拖了把椅子，安置在天旋司的必经之地，静静守着人，直到日上三竿，才见两三人影。
他们远见裴听雨如此做派，相互对视一眼，神情不自然起来。
早就听闻天旋司来了位新司长，昨日刚好在他们没来时露了面，起初听人说起是裴听雨，他们还不相信，如今一看还真是她。
一人惊喜道：“裴四！真是你啊。”
说着领着其余二人绕过裴听雨欲往里面去。
“站住。”裴听雨淡淡说了句，“我让你们进去了吗？”
这人霎时变了脸色，不可置信地朝裴听雨看来，“裴四，你看看我们，你不认识我们了吗？我，许羡之！”
“他，范晟。”又指向另一人：“他，林平轩啊。”
裴听雨闻声分给他们一个眼神，好巧不巧，都是京里叫得上名号的纨绔子弟，还是和她玩得最好的。
“我说是谁呢！”她神态自若，笑道：“原来是你们，好久不见。”
见是熟人，范晟上前一步，“裴四，几年不见，都当上司长了。”
“是啊，这是天枢阁要亡了，居然让你们也能进来混。”
“裴四，话可不能这么说。”许羡之道：“我们几个能进来，也是有本事在身的。”
“既然来了，咱们也是个照应，你却拦着我们，这是何意？”
“何意？”裴听雨笑了声，“没办法，都快晌午了，连半个鬼影都没见着，天旋司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我初来乍到的，什么都不清楚，只好出此下策，亲自迎接你们这些少爷小姐了。”
“你这话说的……”
“行了，别套近乎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让我也体会体会。”裴听雨顿了一下，“我昨天来过，觉着你们风气不正，正巧我闲而无事，给你们正正风气。”
说完，裴听雨甩出剑，刺入身旁的石阶，对他们道：“滚一边待着去！”
许羡之看着泛着冷光的剑，忽然回想起以前他们打不过裴听雨，被她绑在太阳底下晒，他抖了一下身体，主动闭上嘴站在了一旁。
看着底下有人匆匆赶来，有人站在一起不老实地往出传信，裴听雨的脸色越来越差，扬声道：“别传信了！各位抬头看看天，看看如今是什么时辰，既然如此不愿来，那就干脆别再过来了。”
她冷眼扫过每个人的脸，“我姓裴，裴听雨，或许各位曾或多或少了解过我，对我颇有微词，可我由苏大人引荐而来，既为天旋司新的司长，自然想与诸位携手，好好共事，但我有我的规矩，我不逼各位，不服我的就来打，能接受的就留，接受不了的就走，我裴听雨不要不听话的人。”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又想上前理论，裴听雨见状，立马补了一句“天底下想进天枢阁的人多的是，你们能够站在这儿，说明你们的本事都是数一数二的，可天才多的是，别以为走了一个你，我会有什么损失，我天旋司只是换人而已。”
裴听雨这话说的没错，自三百年前北冥之乱后，谭洲衰落，瀛洲隔世，中洲崛起，人族日益昌盛，修炼者无数，就连百里挑一的天才也不在少数，而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和高手。
众人面面相觑，随着日头高升，却无一人挪动脚步，历经层层考核，好不容易进的天枢阁又怎能说离去就离去，他们一走，就是把千辛万苦得来的机会拱手白白让给他人。
“你看，让你们走，你们又不动。”裴听雨开口，“既然如此，我与诸位日后便是同僚了，对于过去的事情我只能说那时我还小，并没有能力以一敌百，可未来的路还很长，我希望各位可以放下心中介怀，重拾你们当初进入天枢阁的初心，我不负各位，也愿各位不负我。”
裴听雨起身向众人行礼，收起剑，路过许羡之时：“你们先跟我进去。”
今日迟迟不到其实是他们刻意捉弄，可谁都没想到裴听雨会来这么一招，现下听了裴听雨的一番话，他们如今进也不敢，退也不想。
“都想走？那感情好啊！”
院里传出裴听雨的吼声，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有人仰天长叹，率先进了院，余下人也认命般的跟在后面，鱼贯而入。
裴听雨抱手站在檐下，看着渐渐忙碌起来的天旋司众人满意地点点头，心道：真是的，非得废我一番嘴皮子，下次去吴副使那里再讨教讨教。
“大大大……大人，”一位姑娘战战兢兢走过来，偷看裴听雨一眼立马低下头：“宁大人找您。”
“好，马上过去。”裴听雨应了声，盯着姑娘微略颤动的手，开始思索自己刚才所作所为。
我有这么令人害怕吗？
她调整状态，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其他人呢，怎么让你跑腿？”
“白弄晚。”她道：“别人不肯过来。”
“白弄晚……”裴听雨低声念了一遍，“你在怕我？”
“没没。”她连声否定，“亲眼见到大人，高兴。”
“你应该去宁辰那里才是，天旋司还是太累。”
白弄晚以为要赶她走，跟着裴听雨的脚步一顿，她咬着发白的下唇，快走几步，忽然单膝跪在裴听雨身前，眼神坚毅：“我要来的就是天旋司！我虽胆小怕人，但假以时日也会成为像大人一般的人物，大人不该赶我走，大人行，我也行！”
“我没赶你，赶紧起来。”裴听雨强拉起白弄晚，“可别成为我这样的人。”
“不，大人在我心里与传闻不一样，我就要成为大人这种人。”
“为什么？”
“听说大人曾是京中第一，我也是女子，深知练武之不易，就以大人为榜样，立志进入天旋司。”
因为她？裴听雨如今明白了，这姑娘识人不清，偏偏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还不轻，便道：“那就好好修炼，别落下他人。”
“是！”白弄晚不由欣喜，望向裴听雨的眼睛亮了几分，连回答都铿锵有力起来，心里全然飘荡着裴听雨说的几句话。
“大人，我和你一起去天玑司。”
天玑司距天旋司略远，需绕过中央的静湖，裴听雨跟着前面带路的小哥边走边看，冷不丁瞅见令寻帆站在楼顶盯着这边，黑乎乎一片，无声散发着他的怨气。
裴听雨看了一刻，然后若无其事地转移视线，望向别处。
沉默了一路的小哥忽然笑道：“大人，你看秘书楼那边站着的人，他是天枢阁里唯一一个谭洲人，还是狼族的。”
裴听雨尴尬地笑了几声，扯过白弄晚，低声问：“他是怎么到天枢阁来的？”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他是王爷闯荡江湖时救下的，和王爷定了个什么约，王爷就安排他去了秘书楼。”
“王爷还闯荡过江湖？”裴听雨有些诧异，怎么也不能把江湖和宣衍联系起来，“什么时候？”
“裴大人可能不知道，”前面小哥道：“王爷儿时调皮，硬要挑战一个比他小的姑娘，反被那个姑娘一拳打下了水中，之后便负气出去了，在江南小有名气，直到四年前楚王叛乱才回来。”
裴听雨轻笑，“是吗？咱家王爷真有本事。”
前面小哥笑了一声，霎时无话。
他将裴听雨带至房前，“大人一人进去便好。”
宁辰的房门紧闭，不知道他在捣鼓些什么，裴听雨罕见地敲响了门，道：“宁辰，是我，裴听雨。”
房门应声而开，来人却不是宁辰，而是多日没见的宣衍。
裴听雨快速反应过来：“哟！王爷也在，刚刚我们还提到您了呢。”
宣衍让开路，裴听雨道了声谢，进了房。
宁辰站在桌边，为难地看着裴听雨，做着口型“快把他叫走”。
裴听雨暗下做手势，表示交给她，嘴角习惯地扯出一抹笑，“王爷，您想见我直接让人吩咐就是，何必费这力气，打扰宁辰呢。”
“裴大人客气，宁辰他不会这般小气。”宣衍用扇子点点桌面，道：“宁辰，倒茶。”
宁辰翻了个白眼，为裴听雨倒上茶，附在她耳边：“裴四，以后离王爷这种人远些，小心眼儿。”
“宁辰，你再背后议论我，别怪我动用私权，待一边去。”
“哎！你们谈，我走我走。”
宁辰撇撇嘴，嘟囔了一句，随后转身离去，并带好门。
裴听雨道：“王爷，这里是天玑司。”
“那也姓宣。”
裴听雨闭上嘴。
冒昧了。
“那王爷找我何事？”
“没事，来找宁辰谈谈心，恰巧他差人去叫你，我也留下来问问，天旋司如何？”
就这？是天权司环境不好吗，非得在宁辰这儿。
裴听雨再次无语，反问宣衍：“昨天来时好好的，今天却全都迟到，他们若每日都这个样子，你们真的察觉不到？”
宣衍往后一靠：“裴大人此言差矣，天枢阁人多，总有监管不力之时。”
裴听雨不信，继续问他：“许羡之他们仨怎么进来的？”
“他们皇亲贵胄，祖上立过功，苏寒管不了，我也不好下他们面子，想到你先前与他们熟识，便让去了天旋司。”
“是吗？他们怕是才塞进来不久吧，天旋司上下怕是都刚刚来的吧！”
宣衍道：“裴大人说笑，如今宗门盛行，天枢阁那里去找百二十人替换整整一个天旋司，他们都是长年累月的毛病。”
“是吗？”裴听雨阴阳怪气，“你们一个精通类法器，一个把所有律令熟记在心，一个堂堂端阳王，我就不信你们搞不定区区天旋司。”
“是啊，多亏裴大人来了。”
宣衍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裴大人。”
裴听雨别过头，抿了一口茶水。
什么人这是……
“那在下是不是还得谢王爷抬爱？”
他淡定打开折扇：“裴大人，这才刚开始，道阻且长，我和裴太傅很看好你。”
裴听雨咬咬后槽牙，摩擦着手指。
不知怎的，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