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仰没跟着去德育处，反而是一个人坐在空荡的更衣室。因为宣传部的人并不多，人偶服也不常用，所以更衣室是男女公用的。这次因为门锁坏了没放在心上没有及时更换，才闹出了这么一出。

陆仰垂着眸，黄昏落在一侧，偏偏避开了他。

印象中他是骄傲随和的一个人。

陈幸把窗帘拉开了一些，黄昏的光明迅速笼罩住他，身体周围镶嵌了层金边。

他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身体重新被温暖包围，世界不再冰冷一片。陈幸抱住了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单单一个拥抱，不过也足够了。

两颗滚烫炙热的心脏靠得极近，隔着几层布料，陈幸仍然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心脏跳动得极快。

蹲着抱他不到十秒钟，陆仰把她扶起来，陈幸站直了些，刚想张嘴说话，陆仰又重新拥抱了她。

男生弓着背，下巴放在她的肩上，双手把她圈得很紧。他耷拉着脑袋，一副失落的模样，叹气在喉咙打转，似是不想有什么反应也懒得有什么动作，只要静静地抱住她就足够了。

有个支撑点，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得多。

陈幸重新感受到炽热的体温和极快的心跳，她的语气犹如春雨来临，让陆仰感觉到恬静和心安。

她说：“祝你走出阴影，不再眼含热泪。”

陆仰这才意识到自己眼眶红了，抬手擦掉眼角的一颗泪珠，泪珠瞬间散开，打湿了他的关节。

“没关系，哭吧。”陈幸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她没有多问，只是安慰，学着之前陆仰安慰的样子。

陆仰一时无语凝噎。把伤疤揭开真的很疼，承受疼痛倒不如不回忆不说。

“要不要cos猪八戒？”陈幸嘴笨，但这是她能想到的比较幽默的安慰方式，“很好玩，还可以逗人开心。”

半晌，陆仰闷笑了两声，直起身，看了她几秒，柔声道：“谢谢你。”

陈幸轻轻踮起脚，又迅速落下，扬起唇角道：“不客气。我陪你散散心好吗？”

陆仰抬起手腕，示意她看腕间的表，随后他极快地收回手，压低声线，有些调笑意味：“要上课了。”

陈幸哦了声，等他一起出去。

走了会儿，陈幸发现陆仰在往反方向走，她小跑上前拉住陆仰的衣袖，说：“教室不在那边。”

“散心。”陆仰唇边溢出笑，黄昏落下，男生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阴影，因为侧着脸，高挺的鼻梁挡住了另一边脸颊上的部分霞光。

光线迷离拉扯间，陆仰重新目视前方。

延阳中学的拱桥上，少男少女踱步而过。黄昏下，他们的脸都是桃色的，飞满了天边的火烧云。

他想当陪着x的y。

“陈幸。”陆仰转头。

“嗯？”陈幸也转过去，直直撞入那双被洗涤过的眼眸，男生纤长的睫毛粘成一撮一撮的。

两人视线交织片刻，却迟迟没有移开。

“你好可爱。”陆仰盯着她圆嘟嘟的脸蛋，鼻梁上的眼镜往下滑，一双杏眼静静地看着他，特别乖。

闻言，陈幸有些害羞地摸了下脸，紧张兮兮地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陆仰笑着指了下她脖子上系着的猪八戒同款的橙色丝巾。

陈幸脸部抽搐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一边，手上也不闲着，急忙解下丝巾：“刚刚怎么不提醒我？”

陆仰笑着：“光顾着看你的脸了，没注意。”

陈幸问：“为什么看我的脸？”

陆仰不假思索：“看了感觉安心。”

陈幸又问，像是要刨根问底，抽丝剥茧般：“为什么感觉安心？”

陆仰思考了下，回答：“陈幸效应。”

陈幸弯着唇角：“物理学傻了吧？你喜欢看就多看几眼呗。对啦，我跟你说几句话，你可别嫌我说的话矫情啊。”

陆仰垂下眸，盯着那双明亮的眼眸，笑着摇摇头。

陈幸笑起来，这段话在这黄昏下徐徐道来：“我们都是小花枝，乍一看不起眼，但春天缺不了我们。既然喜欢春季的美，就不要停留在大雪纷飞，尽管大雪无法压垮我们。”

四周是高耸入云的树木，脚下是一段石子路，路两侧是小花丛，粉嫩的花瓣蜷缩着，上面还有几只蝴蝶飞舞，氤氲着不可言说的、妙不可言的、正丝丝缕缕展开的年少情怀。

陆仰看了她良久，倏然垂下眼睫，唇角弯了弯。他那么开心轻松，黑夜逃跑，阴霾消失，世界生机盎然。

黄昏下，一切美好至极。

走了会儿，陈幸看向他，双手背在身后，问：“上课多久啦？”

陆仰：“0分钟。”

陈幸没听清，歪头问：“什么？”

陆仰小声地笑：“开玩笑的，还有半个小时。”

一张脸迅速凑到陆仰面前，有些气鼓鼓的，但更多的是笑意：“你怎么这么坏？我还担心呢，刚刚一直在想怎么解释。”

“想出来了吗？”

“没有，哈哈哈哈。”

脚上的鞋带因为刚才压制李洋的时候松掉了，现在在脚上一甩一甩的。陈幸走路有个习惯——喜欢往一边挤，一定要贴着什么东西走。

如此的代价就是踩到鞋带，左脚崴到了。

陆仰无声地笑了下，手指顺了下她头顶翘起来的头发，随后蹲下，柔声道：“我背你去医务室。”

陈幸也碰了下陆仰碰过的地方，小心地趴在他的身上。

陆仰双手握拳放于腰侧，缓缓站起身，将她往上颠了颠。陈幸圈着他脖颈的手更紧了些。

整个人的重量都施加在男生的身上，陈幸吞咽了下，睫毛微颤。

“我初中的时候有一些女生喜欢我，可能是那个时候太幼稚了，她们经常会坐我的位置，拿我的东西。”陆仰淡淡地说道，“甚至偷拍我的照片，尾随我回家，在我家门外喊我的名字。”

“然后呢？”

“然后，我很明确地拒绝她们，她们却认为我在欲情故纵欲拒还迎，把偷拍我的照片做成海报贴在教室里，放在我的座位上。”

“有人议论你吗？”

“有，很多。”陆仰无奈地叹气，“我妈刚去世的时候，有人造谣生事，我受不了揍了那个人一顿，结果差点被处分。幸好有谢燃和韩熠生一直在陪我。”

还有你。

听到这些话，陈幸仿佛丧失了语言功能，她垂下脑袋，放在陆仰的肩头，声音闷闷的，在清风拂过的时候并不清晰：“现在多加一个。”

察觉到陈幸的不开心，陆仰主动转移话题：“你看我们的影子。”

“像媳妇背猪八戒。”陈幸看着地面上叠在一起的黑影。

陆仰笑了，微微偏过头问：“你怎么想出来的？”

陈幸：“脑回路比较新奇吧？”

陆仰表示赞同：“真不知道你平时都在想什么。”

陈幸稍微直起身，手掌撑着陆仰的肩膀，居高临下地同他说话：“想早上要不要补觉，中午吃什么，下课听什么歌，晚上多久睡觉。你呢？”

陆仰：“想猪。”

“猪？为什么？”陈幸不懂，“你家养猪的？”

陆仰自言自语：“真的是猪。”

陈幸拍了下他的肩，“我老家那里也养猪，我小时候还喂过呢，特别胖特别大，吃起饲料来像傻狗。平时我都不敢看，怕它们翻过围栏把我吃了。”

陆仰哈哈大笑，身体小幅度地抖动。

“你小心点！我要掉下去了。”陈幸轻轻地拍他的肩。

陆仰又将她往上颠了颠。

“好了好了。”陈幸完美充当指挥官，她一只手打直往前伸，“进攻！”

“哈哈哈哈。”陆仰简直笑岔气。

见陆仰笑得这么开心，陈幸也很开心，只要他多笑笑就好，笑一笑总是好的。陈幸觉得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不比哪个当红明星逊色。

她其实不想去医务室，但如果是陆仰陪她去的话，第一句话就作废了。

一念斩旧雪，春意将满枝。

医务室里，上完厕所的周华顺刚走出厕所，没想到再一次见到了陈幸，一老一少就这么对视了半天，陈幸抬着头，一直到脖子酸了都没动。

她有种和夏琼闹脾气的倔强，敌不动她不动。

周华顺见拗不过她，只是认输开口：“哪只脚？”

陈幸双手撑着椅子，抬起左脚：“这只。”

周华顺偷偷在心里翻了她一个白眼。

“周老师，怎么门边贴了个中医先锋队？”陈幸指着门口问。

周华顺回头看了眼，声音中带了些暴躁：“弘扬中医。”

“有哪些人加入啊？”陈幸问。

“没人。”

“为什么？”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嘛？”

陈幸乖乖摇头：“不是。”

周华顺抿住唇瓣，语气无奈又暴躁，说话也直白：“姑奶奶，你悠着点吧。有人高中三年没来过一次医务室，身体倍儿棒！你刚来半学期进了好几次，怎地？延阳中学克你啊？”

陆仰坐在一边，笑着出声阻止：“周老师，可以了。”

周华顺回头：“陆仰呀，每次都是你陪她来的。不是我说，你多关照保护一下她吧，看到她做危险的事尽量阻止一下。这丫头身体脆弱又爱到处晃，真是难管。”

陆仰点头：“好的，周老师。”

周华顺转回来，盯着陈幸。陈幸被盯得莫名紧张，急忙解释：“我自己不小心的，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

“你这不小心得也太频繁了吧？你是粗心超人啊？”周华顺没好气地回怼，“看起来像个文静的乖乖女，结果整天来医务室，不是腿受伤就是手受伤。”

“还有额头。”陈幸指了一下。

陆仰低头笑了两声。

周华顺：“……”

之后周华顺又说了她好久，陈幸低下头，有些不满地嘟嘴，左脸颊鼓起来。

两人在路上走了好一会儿，陈幸难得没开口说话，只是一个人闷声走着，双手抱着。

陆仰：“陈幸运。”

“我没事！”陈幸突然吼了一声，惊得路过的同学往这边看。

陆仰对那些同学对了句不好意思。

见陈幸真的被说生气了，陆仰脑中开始疯狂脑补陈幸的大眼睛中噙着泪花打转、鼻尖红彤彤、嘴唇颤抖、一个人偷偷抹眼泪的模样。

直至回教室，陈幸也没说一句话，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写作业，陆仰看了她几秒，主动把丝巾拿走了。

作业写到一半，本来就闹哄哄的班级突然人声鼎沸、沸反盈天。

陈幸只是象征性地抬眼看了下，只一眼迅速垂下眸。

不对！等等！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

陈幸又抬起眼。

我的天老爷天老奶啊！

陆仰穿着87版黛玉的标志性服饰，手里拿着一条浅色手帕，一个人从熙攘的人群中走出来，径直向她走来！

陈幸不可思议地又看了他几秒，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真的没有看错！

怎么描述呢？一张精致俊美好无瑕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头顶不合适地顶着一朵蘑菇！想来是他的头发太柔顺了，发质太好，用头花扎起的一小撮头发均匀地向四周扬开，像极了一朵蘑菇。

这是强壮的二十一世纪“林黛玉”。

“………………”长如一个世纪的沉默。

“陆陆陆仰，不会被夺舍了吧？”陈幸内心吐槽，“啊啊啊怎么变成这样了！？我的天啊！”

半晌，陈幸强行扯起嘴角，问：“你在……干嘛？”

陆仰：“逗你开心。”

陈幸噗嗤一声笑了，笑得直不起腰合不拢嘴，脸部都笑酸了：“怎么穿成这样逗我啊？哈哈哈哈。”

“猪八戒的衣服太小了，我穿不上，只有这件能穿。”陆仰的声音淡淡的，配上那面无表情的脸，陈幸笑得更厉害了。

大家起哄着围在陆仰身边。

魏有义特别好奇：“哇，你cos的是谁啊？你也是coser？”

“衣服看起来有些像林黛玉。”有人说，“不会是林黛玉吧？”

陆仰没回答他们，目光锁在陈幸身上。

“我靠了！”魏有义像发现了什么新宝藏一样，“手帕诶。”

“大惊小怪。”有人揶揄道。

停在过道，四周的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说话。

“陆仰，你今天怎么了？受什么刺激啦？”

“陆仰，谁逼你啦？没必要这么对自己。”

……

陆仰没听，隔着人群和坐在位置上同样也看着他的陈幸对视。

“是黛玉吗？”陈幸问。

声音不大不小，陆仰走过去了些：“你说什么？”

“是黛玉吗？”陈幸提高了些音量。

“应该是。”陆仰道。

“陆黛玉。”陈幸笑道。

“是林黛玉。”他应该没意识到陈幸在开玩笑，一本正经地纠正。

陈幸笑个不停：“你好可爱啊。”

“谢谢。”

“我想看看黛玉去找宝钗的时候，撞见宝玉的那段剧情。”小学的时候陈幸读过一次《红楼梦》，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还有些印象的就是这段了，只记得这段还挺有意思的。

陆仰想了下，退后几步，双手抬起，捏了一把空气，应该是在假装脱下斗篷。男生夹着声音说：“我来得不巧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全场爆笑。

“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陆仰演得绘声绘色精妙绝伦，不过他冷着脸，所以更加好笑。

停顿了下，陆仰说：“后面的忘了。”

是真的忘了，只要陈幸开心，他愿意演完所有剧情。

陈幸点了两下头，依旧笑个不停。

可笑着笑着，陈幸感觉不对劲，肚子怎么越来越痛了……停下来吸了两口气，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更加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