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次测试，硬件完整度42%，主脑芯片同步率加载中……

10%……21%……26.7%，读取失败。

亮红色的霓虹光带频闪着，冲击着残存的意识模块。

数据化的记忆碎片偶尔在你的主脑中闪过，你仿佛观测到了头顶上方吊悬着的输液袋，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坠落着。

像透明晶莹的一颗颗水珠，划过了某个人类苍白的脸庞。

现实与虚拟开始模糊交错，仿佛两块脆弱的玻璃挤压碰撞，裂口顺着衔接口开始蔓延扩展，溅出尖刺般的玻璃渣。

你开始辨别不了数据的来源。

灰色的电子屏幕上乍现一连串出错警报，“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一段时间后，你终于重新建立了连接。

眼部零件的缺失，让你难以分辨周围的一切。

昏暗的房间内空气冰冷，闪烁着微弱的霓虹灯光。你的视网膜上跳闪着几道长线型的光带——那是花屏信号。

“开机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

她坐在你的身侧，掂量着某个眼球状的机械零件。

她偶尔会查看一下关于你的数据报告，等到一切确定好后，她熟练地操纵起机械臂，慢慢将那个零件贴近了你的脸部板块。

【光学组件建立完成。】

视线顿时变得无比清晰，顶级256K分辨率，42亿像素，色彩明度分明。

【汨罗公司仿生义眼4型】——脑部终端接收到了信号，跳出了仿生义眼的具体型号。

该型号的义眼包含红外扫描和生物识别功能，你遵循着开机手册中的设定，一一扫描周围的一切。

拥挤又脏乱的诊所，墙壁起皮泛黄，应该还被蚁虫蛀过，隐隐透着股腐烂的臭味。

灰色的地面上淌着一片淡蓝色的冷凝液，顺着人工血管和数据线从你的身体里流出。

你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那个女人。

【亚洲女性，年龄约25岁左右。】

【异常：左眼疑似为汨罗公司仿生义眼3型。该款义体无威胁。】

乌黑色的齐肩短发，一侧垂下一根红色挑染的“小辫子”，那是她的外置网络连接线。

她扯下了连接线，插入手中的便携电脑连接口中，屏幕瞬间亮起，密密麻麻的红白色字体挤满了屏幕。

是你的检测数据报告。

她叹了口气：“主脑芯片都□□报废了，真可惜。”

这句话，并不是对着你说的，只是她低着头的自言自语。

*

深夜，暴雨。

海湾区近期海平面不停上涨，海水倒灌，城市排水系统压力不小。

暗夜长寂，高楼上方团聚的乌云隐匿于无尽黑夜中，压得天地昏沉，密不透风。

大型机械倾倒着垃圾，炽白的灯光照亮如刀锋般坠落的雨幕。

雨下得太大，柒吾裹紧了深灰色的雨衣，无声等待几辆飞驰的无人车驶过。车轮轧起一圈水花，在直射的白色光柱下与雨帘交融，盛进她身后深浅不一的水洼中。

垃圾处理厂门口只有一个安全员把手，他交叠着双腿，翘起在桌上，昂贵的皮鞋悠闲地随着音乐节拍一下一点。

“咚咚咚——”玻璃窗传来敲击声。

“谁啊？”安全员拉下窗户，瞥了来人一眼，“哦，你又来了啊。”

柒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扯出一个笑容：“咱们说好的，每个星期日。麻烦您放我进去了。”

“这事儿我自然记得。”话虽如此，他却迟迟没有按下开启大门的开关，“只是我这人嘛，太讲诚信了……”

他往外伸出一只手，等待着更贵的筹码。

“该死……”柒吾暗自低骂了一句，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药剂。

透明的玻璃管壁内充斥着粉色的液体，流动间隐约闪着星辰般的光辉。

“粉星。”柒吾把药剂交给他，咬牙道：“这下总可以了吧。”

安全员皱巴巴的脸上立刻绽开贪婪的笑，如此高纯度的粉星很难得。他一手捏着，在灯光下仔细观摩。

柒吾催促了几句，让他赶紧开门。

他嫌恶地说道：“别吵，门这不是开了。”一手重重压下那道按钮。

等到沉重的钢铁大门再次关闭，粉色的液体已经被注射进他的身体。

“这玩意儿，果然刺激啊……”他望着空荡荡的针管，思绪早已飞荡至云端。

柒吾懒得告诉他要注意“粉星”的注射剂量，原地起价本来就有违一开始的约定。她并不在意任何坏结果的发生，反正她也拦不住一个嗜药的人。

“粉星”作为医药公司研制的合法处方药，就算含有成瘾成分，那也是“合法合规”的。

黑市早已默认了“粉星”的流通，要怪就怪管控无能的医药公司和议会高层，她可不担责。

柒吾拢紧了兜帽，试图将安全员室内悠扬的流行电子乐驱逐出她的耳道。

建材垃圾、金属零件堆满了广阔的一方地面。浓郁似墨的夜空下，全新的一车垃圾被倾倒而下，堆成钢筋水泥的小山坡。

几块被压扁的金属臂义体从“山顶”滑落，勾起小块的义体零件，像庞然巨物身上崩塌的鳞片，一齐簌簌掉落下来。

柒吾拨弄开大铁板，捡起几个生物零件仔细查看。

安慈医疗的生物塑料血管，连结处已经断裂。柒吾擦干净血管网眼中的灰尘，捡回家应该能修好，勉强卖个两、三千块新币。

她把生物塑料血管装进衣服内兜里，挪步到另一处“山坡”下。

野钓还讲究及时更换钓位，她拣点义体，自然要找公司常选的废料倾倒选址。

据她几个月的观察，汨罗公司的选址就在十米远处的围墙前。

柒吾蹲在地上，用左眼扫描了一圈地面。

最新一批的义眼和战斗辅助系统散落在眼前，红蓝色的连接线裸|露缠绕着，大多被人工烧毁了主程序，银灰色的表面被侵蚀出了大大小小好几个洞口，无一例外边缘都泛着焦黑。

损坏程度高于80%，已经没有了维修价值。

不出所料，这一次的零件又是不值得她跑一趟。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时僵硬的膝盖轻响了一声。

“他爹的，还赔了我一只‘粉星’。”她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脸上。

早知道，还不如不来了。

她撑着膝盖，垂丧着脑袋，心情落到了低谷。

只是，她左眼的义眼依旧在继续工作。

沉默逐渐褪去，等她再次抬起头时，一圈红色报告中倏地显示出一则绿色通知！

【已检测：汨罗公司仿生义眼4型】

【损坏程度：21%】

这则信息指向的义眼，在半空中被抛落，划过寂静阴冷的雨幕。

它坠落得极快，紧随而至的白光照亮了这颗如火球般翻滚的球体。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目光紧紧追随着它。

就像追赶着流星的旅者，她奔跑着，推开阻拦的废铁，不顾一切地拉近距离，只为赶在它坠落前托举住这枚珍宝。

为了夺走这枚义眼，就算爬上这座钢铁铸成的垃圾山，尖锐的合金划破了皮肤，她都在所不惜。

脸上被划出了一条血痕，她无暇顾及，依靠着右手的金属臂牢牢抓住钢柱外沿。她整个人像是吊挂于悬崖之上，仅靠着钢铁支撑，勉强维持平衡。

【警告！心率过快！】

柒吾无视了警告，相反将机械臂的握力调整至更高，左右摇晃起身躯，利用惯性一下子将自己荡出。

没有任何安全措施，于半空中，她是孤身一人。

再进一点，再进一点就行。

她的指尖仿若无限延伸，咬紧牙关，奋力地想要触摸仅有几厘米距离的义眼。

“砰”地一声，她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身上如同被车轮碾压过般酸痛，但好在，义眼安稳落入了她的手掌心中。

转眼间，身侧的钢铁和重机械一时间被震得七零八落，在大雨中扑散灰尘，倾压而下。

见势，柒吾本能地在地上翻滚了一圈，远离开危险。

等她再次睁眼时，背部的雨衣已经被划烂，尘埃与废料嵌入了被割开的伤口中。而她的身下，是被双手牢牢包裹、保护住的义眼。

【损坏程度：23%】

【检测到多处伤口，请尽快注射康复药剂或者前往最近的医疗点。】

“艹……”柒吾只感觉身心俱疲，所幸躺卧在肮脏的地面上，身体摆成个“大”字型，“赚的钱还不如花的多。”

她长呼了一口气，心脏狂跳着，牵动着太阳穴处的神经。

其实，她并没有感觉到太多撕心裂肺的疼痛，可能是现在肾上腺素水平太高，蒙蔽了她的感官。

她端详着手里的义眼，“就为了你这么个小东西……”

嘴上这么说，但她无比清楚汨罗公司的义眼有多珍贵。普通的医疗用义眼作用是帮助人类恢复视力，而汨罗公司的这款义眼专为战斗人员提供，配备最顶级的战斗辅助系统。

这么说吧，这款义眼在战斗中，能清楚直白地告诉你射击哪个部位胜算最大。风速、雨量、场地限制等任何影响因素，你通通不用考虑，跟随着指示射击即可，只因为它早就已经帮你全部计算好了。

这东西可实在是价值不菲，卖个七、八千不成问题。她要是翻修得好，卖到一万的原价也是有可能的。

柒吾在雨水冲刷下缓了好一会儿，等到心脏慢慢平缓，呼吸顺畅，她脸上的、身上的血迹也被清洗干净了，顺着水流汇入乌黑又沉重的钢铁世界中。

身体还有些痛，但好在今天有所收获。

柒吾拖着步子，将义眼擦得干干净净，放进了内侧口袋中。

眼前的道路，堆满了杂乱无序的垃圾，坚硬的质感，钝重的方正轮廓，只有在强烈的白光照射下，才会显现出它破败不堪的真实模样。

柒吾踢开了拦路的金属零件，走过一座座“小山坡”。

脚腕却突然被一股外力拉扯住——

有人死死拽紧她的裤腿？

柒吾回踢了一脚。

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像被一团火漆牢牢焊住。

不对，这里是垃圾场！

怎么可能会有除她以外的活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