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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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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平静了半月不到的润安堂再次变得混乱不堪。

安平伯夫人看着倒在地上血流了满脸的赵庆吉,惊声尖叫后一下瘫在椅上,赵庆姗则是满面惊恐。

王老太君的脸上五颜六色,最后捂着心口,颤颤巍巍指着谢砚深,却说不出话,几乎一口老血要吐出来。

玉怜脂站在角落,捂着唇,眼泪簌簌落下,看着他一片狼藉中漠然而立、不紧不慢擦拭手上血污的背影,第一次生出惊悸。

谢砚深的发难来得太快,太惊人。

太骇目振心。

赵庆吉好歹是他的亲表弟、安平伯府唯一的嫡子,来访打着的是过节走亲的名头,如今好端端进来,半死不活地出去,安平伯也是朝中官员,儿子被伤,岂能罢休,更别提还有个偏疼赵庆吉的王老太君在。

纲常法理种种框缚,即便如此,他也是说翻脸就翻脸,将赵庆吉重伤。

今日他能为了她冲冠一怒,那来日,等他知道了一切,

知道了她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他,算计他——

他会怎么报复她?

……

安平伯府的下人领着车马守在外头,脸上均是习以为常的淡然。

他们夫人时常来侯府做客,每回都要和侯府老太君说上许久体己话,说不得还要留下用晚膳,故而有的是时辰要等。

但今日,没多久,角门处一阵喧闹。

安平伯府的下人转头仔细看去,顿时惊掉下巴,乃至恐惧万分。

一个时辰前,他们伯府的主子们神采飞扬地进去,此刻却是哭天抹泪地出来。

二姑娘和婢女婆子们搀扶着快昏过去的主母,后头几个小厮抬着一张铺了绒垫的春凳,上头躺着的赫然是他们伯府最金贵的独苗公子,满头满脸的血迹擦都擦不完。

怎一个凄惨了得。

“回府……”安平伯夫人声音嘶哑,几乎背过气,“回府……!”

-

安平伯府几人走后,玉怜脂也被请回了珠玉院,此时的花厅内,连最得脸的甘嬷嬷也被关在门外,屋内只有对峙的母子二人。

王老太君已经气到气不动了,半靠在扶手上,眼中都充着血丝,喘着气,声嘶力竭:“孽障……孽障!”

“我白生养你一场!!”

“你竟然为了一个,一个下贱的商户女,残害你的手足!那可是你的表亲!这么多年,你自己说,你姨母可待你有半分不好?!你表弟表妹待你可有半点不恭敬?!还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欠了你的?!你要这般折辱我们!早知今日,我当初还不如一碗药打了你去!”

“不孝不悌,罔顾纲常,你这是要逼死我,逼死你亲娘!”

谢砚深站在花厅正中,面无表情,冷冷看着自己的亲娘泣血指责,半晌,终于开口:“母亲说了这许多,我也有话要问母亲。”

他的眼神冰冷中带着难掩的失望,王老太君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竟忽地一抖。

“当年,祖母临去之时说过的话,母亲可还记得?”谢砚深沉下声,一字一句,清晰有力。

王老太君脸色猛地一变。

谢砚深眸中寒凉:“祖母说,母亲出身高门,自小万千宠爱,性情倨傲刻薄,多疑寡恩,时常苛待于人,既乏慈悲宽宏之心,又易为小人花言巧语所惑,若遇奸恶之人,迟早会铸下大错,要母亲收心静气,每日三省己身。”

“敢问母亲,您可有遵循祖母遗愿?”

“你,你提这些做什么……!”王老太君眼神躲闪片刻,继续高声,“不让你害你表弟,就是刻薄了?!难不成,我该纵容你杀了庆吉,才是遂了你祖母的心愿?!你分明是被那个妖女迷了眼——”

谢砚深打断她的强词夺理,扬声喝道:“赵庆吉何人?”

王老太君一震,嘴里的话说不出来,她唇部动了动,只隐约辨认得出“表亲”二字。

谢砚深走近两步,目中锋芒熠熠:“闹市强掳民女,逼-奸良家,后行贿脱罪,桩桩件件,难道说不上大奸大恶?”

“姨母明知其罪,却为让他不受刑狱责罚无所不用其极,母亲,您是否知情?”

王老太君脸部肌肉颤抖着,刚刚指责他不孝的气势已经彻底短了下去。

赵庆吉犯事的时候,谢砚深尚在北境巩固边防,约莫他是回京后才查得此事。

被逼迫的那个良家女子,是个刚成亲的卖花女,在集市上被从花楼里宿醉出来的赵庆吉一眼瞧中,赵庆吉混账惯了,残余的酒劲将他的恶胆催发至最大,当街便要把那无辜女子拉走。

卖花女当然拼死反抗,但抵不过赵庆吉和他的护卫小厮,光天化日便被掳了去,受尽凌辱。

而后,卖花女的丈夫、娘家立刻报官,但抓捕的官差还没进安平伯府的门,安平伯夫人的雪花银就送进了京兆尹家中。

卖花女的家里人不肯罢休,直说要滚钉板告御状,当日,安平伯夫人的体己匣子再开了一回,这一开,就将卖花女的夫家开成了哑巴,银子到手,卖花女的新婚丈夫给出来一封休书。

夫家退了,卖花女的娘家也有些顶不住了,安平伯府大方爽快,一抬金银珠宝送去,说是伯府的聘礼,卖花女的老母被关在屋里哭,老父则沉默着收了钱。

最后,卖花女的丈夫娶了新的妻子,卖花女的弟妹拿着她的“聘礼”各自嫁娶,被掳走那一日,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赵庆吉后宅以外的天地。

京兆尹府也没了声,现任京兆尹的女婿是王氏族人。

谢砚深:“母亲,你已助纣为虐,包庇赵庆吉残害无辜女子,以至今日,他肆无忌惮,欲要旧事重演,故罪再犯,而您依旧纵容他。族地祭祀之时,望着祖父祖母灵位,您可曾忏悔?”

“住口!”听见“灵位”二字,王老太君恼羞成怒,猛地呵斥他,

“庆吉收了那女子,是那女子夫家娘家都同意的事!世道如此,你想乱发慈悲,可人家是皆大欢喜!”

“满口你祖父你祖母,你祖父祖母当初不由分说把你从我这里抱走,他们难不成就仁慈?!你只晓得你的好祖母,你可曾正眼看过你的亲娘?!我偏疼庆吉,你不知道为了什么?啊?”

王老太君流着泪,涨红了脸:“庆吉他是在替你尽孝!”

“祖父祖母为何不让您抚养我,母亲心中应该清楚。”谢砚深望着生母,眼中晦暗,“母亲,若您继续沉溺下去,不愿睁开眼,儿子叫不醒您。”

此话真正诛心。

王老太君手都在抖:“你,你不孝,你不孝……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半年前在晋阳,小舅父的两个儿子侵吞民田,收地放债,逼死九条人命,当时的主审官员是父亲的旧属,您修书一封,让他从轻发落,判其无罪。”

转瞬之间,又是一道惊雷。

王老太君睁大双眼,呼吸都不匀起来:“你,你怎么知道的?”

明明这件事,她与晋阳那边来往通信都极为隐秘,怎么会……

刚问完这句,她又猛地一提气:“你做了什么?!”

谢砚深唇角冷笑似有若无:“儿子尽孝,不愿让您深陷泥沼,玷污声名,已经截下您的书信,换成儿子亲笔。”

王老太君脑中仿佛被重重锤了一下:“你……”

“主审官知道了侯府不欲包庇恶犯,便按法典公正断案。母亲放心,两名罪首已然伏诛——”他冷声宣判结果,

“斩立决。”

王老太君猛地哀叫一声,从椅上起身,疾步上前,扬手,狠狠扇在谢砚深的脸上!

“滚!!你给我滚!!”

谢砚深侧颊立刻泛红,但表情却没有变化,这点疼痛算不上什么。

“儿子告退。”他垂下眼,转身。

刚走出几步,身后,王老太君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今日你这番作为,究竟真是大义灭亲,还是为的她?”

谢砚深的脚步顿了下来。

“你是我生的,你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彻,可我老婆子终究是你的亲娘。”王老太君缓步走回椅边,坐下,

“我告诉你,侯府,绝不可能让一个商贾出身的病秧子进门,哪怕是妾室、通房,你也想都别想!”

“更何况,”王老太君冷笑起来,“即使你这襄王有梦,她神女也无意,人家心中只当你是世叔。”

“你和她平日不怎么见面,恐怕还不知道。你大嫂,已经和她在挑成婚的人选了,会在府里办喜事。”

“她无父无母,届时,你可以跟着你大哥坐在上首,充当高堂,喝杯敬酒。”

王老太君说完,盯着几米外沉默冷然的背影,慢慢眯起眼。

许久,谢砚深还是没有回头,抬步出了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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