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打量了一下对方，一齐苦笑了起来：两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沾满了泥土和枯枝败叶，阿哲的眼角青了一块，嘴角也出血了，何卫东也好不到哪儿去，鼻血长流，衣领都破了。

阿哲先站了起来，伸手给何卫东，后者摆摆手，自己站起身，直视着阿哲的眼睛半晌，说：“小雨说她不能没有你，不然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阿哲笑了笑，没说话。那温暖的笑容让何卫东看得也不禁心里一跳，喃喃道：“也许小雨是对的。”

晨光中，那个打败了的兵慢慢地走来，林雨气得笑了，眼泪却流了满面。

阿哲的头发上兀自沾着树叶，看上去像个野人：“你真的在这里看水。”

林雨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就是一通乱拳：“你个混蛋不知道我会担心啊你跑哪儿去了害我一晚上提心吊胆还打架怎么不打死你个神经病－－”

阿哲呵呵笑着也不闪躲，只等她打累了才将那对粉拳收拢在自己的掌心：“好了我不是在这儿嘛，没事的，不哭哦，再哭眼皮肿了不漂亮，喔嗷－－”林雨在他虎口上咬了一口，疼得他跳起来，“你来真的啊！”

林雨笑了：“阿哲！”倒在那张宽厚的胸膛上，阿哲衣服上的草叶沾在了她的头发上。

接着她听见阿哲嗡嗡地说： “其实何卫东是个好人。”

“嗯，你是坏人哪。”林雨幽幽地说，猛地抬起头来，“你是跟他打的架吗？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呀，他叫我看好老婆，不要又教人家抱了。”阿哲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啦，又招来一通乱拳。

正在这时，阿哲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接过后，他转向一脸疑问的林雨：“是金龙鱼。酒馆重新开业了。”没等林雨回应他就举起了双手，“好汉饶命！我发誓我可没跟婉婷小姐说一句话！”

林雨噗嗤一笑：“那怎么又没事了？”

阿哲认真地想了想：“可能是老金向婉婷小姐献身了吧。”

“你就胡说吧你！老婆子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林雨觉得天格外的蓝，水格外的清，阳光也是格外的明媚，多想就这样和他永远呆在这里，哪儿也不用去。

那样天真的梦想自然只能想想而已。给林家打了几次电话，段淑娜是一听林雨的声音就掼掉，好容易碰到了一回是林老师接，林雨告诉养父自己要赶回去上班，不能多留了，说了几句不必来送保重身体的话也就是了。

到了他们上火车的时候，林老师还是出现了，把一大包土特产硬塞给他们：“尝尝鲜、尝尝鲜。”

看着养父鬓间新长出的白发，林雨对与姨母的争吵感到了后悔：“爸，对不起——”

林老师楞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哦没事，你妈她就那脾气，过阵子就好了。户口本被她发翘撕掉了，我会去公安局申请补办一个，等新的下来了我就给你寄去．”

林雨庆幸自己与段淑娜之前的那场争执内容没有被他听见，人还是蒙在鼓里更幸福一些。

三月的上海，街头已出现穿着薄薄春衫的时尚女子，一场冷雨淋过，气温却能骤降到接近零度，骤寒骤暖之间，空气中充满了植物和动物的荷尔蒙。

这样的季节，颇能引发人对荏苒岁月的情思，连最坚定的独身主义者也不免有些动摇，平时不见得会答应的约会这时多不会被拒绝。

阿哲却一口拒绝了林雨去龙华寺看桃花的提议！说哪里有桃花看，看人头罢了。还补充－句：“像你这种身高，人头都看不到，看人屁股。”

气得林雨发狠掐他胳膊：“叫你胡说！”

阿哲嘻嘻一笑，绷紧了肌肉让林雨掐，硬得像铁，哪里掐得动！

林雨一撇嘴：“不来了，你赖皮！”跟阿哲在一起，自己都觉得自己越来越孩子气。

见林雨不理他了，阿哲又凑过来：“老婆别生气呀，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准比龙华寺好玩．”自从林雨戴上了那枚钻戒，他就把婆娘二字改成了老婆，倒也中听。

林雨哼一声：“这还差不多。哎，我养父昨天打电话说他已经把户口本寄过来了，我忘了问是寄到你的地址还是我的，你这几天留心一下啊。”

这段时间两人虽然已在一起，却并未正式同居，林雨说要保持恋爱感觉，一到十二点就把阿哲往外赶。

“嘿嘿，等不及了吧，一听可以订立正式合同,货品终于出库就激动成这样了哦！”

哐当！林雨把阿哲推倒在料理台上，锅盖被他碰到了地上。引得金龙鱼和老婆子都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林雨和阿哲在互相埋怨对方不小心，不由都笑了：这小两口！

“这就是你说的好玩地方啊？破破烂烂的！”林雨一边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一边猛掐阿哲的胳臂。其时他们正从一座古老的拱桥上走过，来往的人流中夹杂着不少金发碧眼的老外，当中的一个突然冲他们笑着说了声“What a nice ”举起相机就照。

“小心我告你侵犯肖像权！”阿哲揽住挥舞着小粉拳的林雨，“好啦，注意外交影响！老婆你是真的好看嘞，哎，你觉不觉得，你很象《天龙八部》里那个又精又乖的阿朱哦！”

“那你像谁？”其实林雨早知道他会回答什么。

“我啊，我当然是－－－”阿哲拖着长腔说，“是萧峰，咳，他老爸的后来的师父，少林寺里那个扫地僧啦！”

看林雨的小粉拳又往他身上招呼，阿哲跳开了。林雨走到他身边，却发现他在看着桥下的流水，眼神有些忧郁。“怎么啦？看见水鬼了？”

“你知道吗老婆，我从小就很羡慕那些世外高人，总想着有一天能让我碰上一个，跟着他隐身世间、再不理红尘中事。”阿哲说着转头看看林雨，蓦然一笑，“现在这个理想是实现不了了，我出家谁来娶你啊！”

林雨笑着和他一起靠在桥栏上看着两岸粉墙黛瓦的江南民居，心里却隐约有些不安：阿朱和萧峰都死于非命，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结局。

从遇见阿哲那一天起，她就总是在患得患失中为难自己，或许是她太在乎阿哲、太在乎这份爱情了。

“小姐抽个签吧。”身后突然响起的嘶哑声音吓了她一跳。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面无表情地看者他们，怪模怪样的。

“好了少骗人了。”阿哲拉着林雨的手匆匆走开了。那道士望着两人背影，轻声道：“无量天尊！叹红尘，多少爱，付与风中，何处寻觅？”

小桥下，流水仍潺潺，千百年不解岸上风物变迁，无情地带走多少痴男怨女的泪水和叹息！

回到酒馆，还在路口上就发现气氛不对。阿哲停好车，两人步行过去，走到离店门还有六七米的地方，就见老婆子站在门口，好象在张望什么。一见到他们，三步两步跑了过来，挤眉弄眼地正要说什么，从店中走出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和几个便衣人员，其中一个对阿哲说：“你就是赵正哲吗？”

林雨的心一下子悬在了半空，紧紧抱住阿哲的胳膊。阿哲倒很镇定：“我是。有什么事？”

那个警察拿出一张纸举到他面前：“赵正哲先生，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

林雨从噩梦般的怔忪间清醒过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警察没作声，对于家属的这种反应大概已经看到麻木。

阿哲抬手轻轻拭去林雨腮边的泪珠：“没事的老婆，我很快就回来了。”冰凉的手触到林雨的脸上，林雨打了个哆嗦。

一个尖嘴的便衣哼一声：“那你就等着瞧吧，张含水已经双规了，没人能再罩着你了。”

阿哲厌恶地看他一眼：“我知道，不是为他的事，你们能来抓我!”

尖嘴的同事似乎也嫌他多话，将他推到一旁，带着阿哲走了。

林雨跟着他们走过去，直到警车开走，才无力地跌坐在

路旁，心跳得像要从口中蹦出来，却连手指也动弹不得，只剩思维像失控的过山车在翻腾。

张副市长？他不是早就为婉婷的事跟阿哲翻了脸吗？他被双规了？为什么？这跟阿哲又有什么关系？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做呢？去找律师？

路灯亮了，灯光照在林雨身上，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路旁坐了很久。

抬起头，不远处一个人正默默地看着她。

“大姐——”

老婆子走过来，叹气说：“看你的样子，我都不敢叫你，现在好些了吗？我们回店里去吧？”

林雨“啊”了一声：“我真笨，老金这几年一直跟阿哲在一起，他应该知道些事情的。”

“我不知道。”金龙鱼说，“吱”地喝一口酒，“老婆子，快点端面来，林姑娘饿了。”转回头对着林雨，“那是大概五六年前的事情，阿哲坐过两年班房，因为开车撞死了人，这跟张副市长有什么关系我就不知道了。”

这个老金！说着是不知道，其实稍有头脑的人都能从他的话里推断出来：当年多半是张副市长闯下的祸，阿哲当了替罪羊，现在不知怎地这事又被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