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债服务部的办公地点跟财政局是分开的，占据了一座商用大楼的第二层，楼下就是工商银行饶城分行的总部，每天人来人往的煞是热闹。

凡停留五分钟以上者，鲜有不谈论曾允文的：毕竟在饶城这种小地方，独身主义对正常人来说，还只是一个书面名词。无论有没有爱情，是不是满意，婚总是要结的，要不怎么有那么一种人：孩子都读中学了，却声称自己从没爱过那个另一半，这十几年纯粹是凑合过来的。

对这种凑合主义的人来说，曾允文这样连相亲都拒绝的老单身简直就是怪物。于是有说他是同性恋的，有说他是性无能的，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倒也有一干心存浪漫的人，认为他肯定是年轻时谈恋爱受了挫折才会这样。

持后一种观点的人，以国债部主任皮阿姨为代表。她是听不得别人在她面前说曾允文坏话的，每每为此跟人争得面红耳赤。有人背后说她是．喜欢上曾允文了。林雨倒认为不至于，皮阿姨快退休了，年龄比曾允文还大十岁，这年纪的女人，更年期过得不好，会变得阴阳怪气，更年期过得好呢，会母性十足：皮阿姨显然是后者。

听她讲的，她跟曾允文曾经在一个办公室呆过十几年，恐怕她会对曾某怀有亲人般的感觉吧。至于曾允文，他几个月也不见得来国债部一次，除了每两月一次的全局例会，林雨根本见不着他。事实证明，林母的猜度纯粹是小人之心。

国债服务部清一色的娘子军在皮阿姨宽纵的领导下，日子好不悠哉，每日里真正工作量不超过两小时，余下时间看看报纸、喝喝茶、偷空还能去逛逛街，这班上的叫一个轻松！

为了能更好地适应这份工作，林羽还利用空余时间啃相关书籍，去考了个助理会计师证。虽然是学中文出身，但会计专业看起来与数字打交道，实际运用起来更重要的能记住正确的科目表和会计分录，拿证倒也不难。

林雨快活得都有些不安了：工作这样安稳清闲，家里还有一个帅老公，每天不辞辛苦骑摩托车进城来陪她，林雨二十三年的生命里，几曾有过这样的好时光？

世事往往就是如此：乐极就要生悲。半年后，何卫东的母亲进城了。

凡是见到何卫东他妈的人都会明白他长得象爹。何母的长相，跟迪斯尼动画片里头白雪公主的后妈（而且是变身以后）活脱脱是两姐妹。守了二十年寡，终于守出一个何家几辈人中唯一一个吃国家粮的出息儿子，老太太满心的得意没处发泄，三天两头嚷嚷这儿疼那儿不舒服，在身边人的忙乱中得到满足。

这回进城她说儿子媳妇都要上班怕没空照料她，随身带了两个侄女来。这两个小姑娘，读书读不进、打工又嫌小、早早闲在家里吃老米，正愁不好玩呢，有白吃白住的机会上城哪能放过？若不是怕不好住，那一排七八个年龄相仿的侄子侄女恐怕都会跟来了。

就这样，也不好住．林雨他们租的是老民房，小小的两室一厅，原准备留间客房给何母或进城亲戚住。两个小姑娘一来，明显房间就不够用。何母就说了：“要不这样，我睡沙发，小房间给玉琳、玉叶她们用好了。”

“那怎么行？”何卫东马上说，“客厅西晒的，沙发又那么小。”

“呵呵，我们家东东最孝顺了．乖仔，那你说怎么办哩？”

“我来睡沙发好了，”何卫东装作没发现林雨在拿眼狠狠瞪他，“妈您跟林雨睡吧。”

做晚饭时，何卫东抽个空对林雨说：“小雨，待会儿吃过了你洗一下碗啊。”

林雨奇怪地说：“为什么？一般都是我做饭你洗碗的呀！”

“那个，我妈会不高兴。她从来不让我沾家务事的，她说家务事就该女入做。”

林雨差点把锅铲掉地上，什么跟什么啊？都快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这种思想的人！“凭什么？我又不是家庭妇女，我也上了一天班的，凭什么就该我全包啊？”

何卫东看看厨房门口，做贼似的在林雨后颈上吻了一下：“你就忍几天，啊？我妈她就是这样的，我又不能叫她改。”说着就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林雨哭笑不得，等她回过神来，发现锅里的蒜苔炒腊肉已经有点烧焦了。

何卫东说错了，林雨需要忍耐的可不是几天而已。老太太根本就没有回乡下去的意思。

两个月过去了，林雨恐惧地听见她在跟玉琳聊她在村里那座老屋能卖多少钱。

那晚夜深的时候，林雨等何母睡熟了，悄悄地到客厅沙发上去找何卫东。自从何母来了以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机会在一起了。

借着阳台上照进来的白色月光，看着那张平静的俊秀脸庞，林雨突然对他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这个已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她对他又了解多少呢？漫长的下半生，真的就要跟他和他的寡母这样的度过？也许以后有了孩子会好些吧，说起孩子，这大半年也没采取什么避孕措施，怎么也没怀孕？

几年前跟汪志飞才仅仅一次，就中招了。难道是上天还在惩罚当初年少无知的她所犯下的错？

仿佛感觉到林雨在他身旁，何卫东醒了：“小雨，是你吗？”

林雨没说话，俯下身去吻住他的嘴唇。这一吻格外的温柔缠绵，似要弥补刚才胡思乱想想到别的男人而产生的愧疚，何卫东的身休里立即起了反应，象他这样身强体壮的年轻男人一斋就是两个月，早就憋坏了。

这回居然是他们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何卫东要了又要，象个贪嘴的孩子；林雨在他大力的冲击下一次次到达云端，又坠入深渊；清冷的月光照卷两个光洁的胴体，俨然是一幅欢喜佛的图像，是及时行乐，却亳无邪念。

终于两人都筋疲力尽，搂抱着停下来喘息着，感觉到对方汗湿的头发和发烫的身体，又一起看看两个房间的门，突然笑了起来。银铃般无邪的笑声被尽量压低着，却仍在暗夜中传出很远，似乎连月亮也能听见。

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月亮，四周变得漆黑。

黑暗中林雨的声音在说：“卫东，我们贷款买套大点的房子好不好？”

回答她的是何卫东均匀的鼾声。

财政局的住房信贷科科长曾是皮阿姨的老部下，管她叫老师的。在皮阿姨的帮忙说情下，林雨很顺利地以低息贷到了买房款，比规定的上限还多贷了五千块钱。

想到以后不用再跟老公在一个屋檐下分居，林雨对皮阿姨满心感激，就去买了些水果补品的去送给皮阿姨。她也知道这点小东西不够什么，只是表示一下心意而已。

何卫东在这个时候暴露了他性格底层的虚荣。他死都不肯跟林雨一块去皮阿姨家，借口头疼。林雨在心里发笑，这小子一向壮得象牛，头疼两个字怎么写他知道吗？也不去勉强他，林雨自己吃力地提着那一大包东西找到了皮阿姨在财政局宿舍的家。

门铃响过，很快有人来开门，是个与林雨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一看她那柔和的柳眉凤眼就知道是皮阿姨的女儿：“请问您找谁？”

林雨刚说了声：“皮主任在家吗？”就听见里面传来皮阿姨的声音：“晶晶，快让客人进来！”

进去以后，林雨才发现，跟皮阿姨两口子一起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竟然是曾允文！一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皮阿姨忙站起来说：“哎呀小林，来玩就好了，带什么东西呀！”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大袋子，转头对女儿说，“晶晶快泡茶来。”

曾允文看着林雨，心不在焉地说：“表示心意呀，应该的、应该的。”这话说的，好象他跟林雨是一家子！

皮阿姨忙打岔说：“小林啊，什么时候乔迁之喜，我们可等着喝酒哟！”

林雨透过气来，回答说：“下星期搬，到时一定要请您全家和曾局长用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