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伊罗拿着羽毛笔和纸张以及一本书穿过街道，在场还没人意识到他是位施法者，权当他是个身材高大、在腰间拴着短剑的佣兵。

人们只顾着看眼前的路和手上的钱袋，嘴里和卖着东西的商贩讨价还价，直到一个在领子上绣着小金龙、披着鼹鼠皮斗篷的贵族男孩抓着怀里的宠物猫大叫，旁边的妇人伸出手想去制止男孩。

贾伊罗不打算在建筑之间的阴影里还戴着兜帽，但男孩的声音吸引了些注意。

关于灰发与野蛮人的私语话题不一会儿就占满了每个地方，贾伊罗尽快走到摆着各式瓶子和植物粉末的商贩前面，对方在他显示血统的灰头发和灰眼睛上巡视了一番，随后才按照交易要求，卖给了他一些墨水和细长的空瓶子。

学者或者施法者配置药剂时经常会买的那种。

“你还要什么吗？”小贩犹豫着问，排除了对方是个牧师或者学者的可能，他看了看贾伊罗身上的深绿斗篷，灰头发的野蛮人两手空空，手指上也没有任何宝石或者表示身份的戒指，唯一算得上昂贵的只有扣住领口的那三片银色叶子。

贾伊罗对小贩的问话显露了犹豫，还是摇了头，施法者需要的东西很多，但加西亚上次的舞会闹事几乎算是借走了他的钱袋，就只能用相仿的低价品代替……值得宽心的，是他自己不需要为自己住在树枝和草地上付钱。

他眼下还有件私事要做，需要尽快着手动身。

去城外牵马时，德鲁伊看见一只深黑的小鸟停在马鞍上，它歪着脑袋，爪子下的马一动不动。

“赫迈尼。”贾伊罗立刻认出了它，伴随一个禁锢法术的手势。

草地上的影子晃动了一下，更多的影子从阴影中弹出，拉扯、解构，漆黑一团的小鸟在两个呼吸间涨大了数圈，现在更接近一只鹰的大小，黑鸟张开它的啄，两颗细长的、犹如蛇类的尖牙在它叫声中突显，当它挥动翅膀，尖牙就顺服地立起，滴下毒液。

黑鸟没有再站在马背上，法术的力量使它立刻缩成了一个古怪的姿势，脚爪违背关节地向前弯折，翅膀反折到了弧线圆润的小脑袋后面，如果它是一只真正的动物，这种姿势早让它死了。

它显然不是，它正飘浮空中。

母马在黑鸟的爪子离开马鞍时倒下，身下迅速洇出一滩湿润甜腻的黑红，接着像是被抽干了那样瘪下去，摊成一张血淋淋的皮毛，黑鸟在浮空中抖动脑袋，瞬膜飞快地合拢，鲜红色也填充了它的眼睛。

“我有个消息给您！”鸟类外表的小魔鬼着急地说，在德鲁伊转动手指时发出尖利的气音，“深火炼狱在下！我被恶魔君主当羽毛毯子踩时都没这么——您的小黑猫！”小魔鬼喊道，“您的小猫，您难道不想知道他在哪儿吗？”

贾伊罗马上明白“黑猫”指代的是谁，可他没必要和一个小魔鬼解释他和布莱恩的关系。

贾伊罗往后平移一步，法杖出现在手里，单手施法的动作也没有停止，他正在开启一个通道，把这个小魔鬼再次扔下炼狱：“是谁又召唤了你？”

小魔鬼盯住德鲁伊的动作，表示顺服地收起了尖牙。

“那不怎么重要，阁下，您需要相信我一次，以我的真名起誓，您会乐意听见这个的。”小魔鬼在逐渐减少的束缚中动了动翅膀，那个召唤它的倒霉学徒只有半条灵魂进了冥河，剩下半只灵魂在它的肚子里， “以魔鬼的真名起誓，这信息和您的小猫咪有关。”它重复道。

炼狱之门正在尖牙黑鸟的眼中闪烁，亡灵嚎叫着冲击它的羽毛，它正在被它诞生地的力量牵引回去。

“您在四处打听消息，一直在担心着那只小黑猫，而您猜着……如果我被拉回炼狱，您觉得，您还能有时间赶得过去吗？”

小魔鬼故作无知的转动脑袋，尽力的拍动翅膀妄图挣脱：“我有个同族被请到新斯坎的学城转了一圈，不解风情女士的神殿就塌了！那消息还没传到这里，就只是因为北方国王想直接砍掉渎神者的头！”

贾伊罗猛地合上通道，中断法术，一只抓着小魔鬼尾巴想要爬出来的魔怪被无形刀刃斩断，长钳在落地之前成了一片灰尘，尖牙黑鸟撞到空气上又掉下去。

脱离控制的小魔鬼隐没了踪迹。

黑烟猛然暴涨吞没林间空地，生命迅速地从黑烟所及之处流逝，草地干枯、树木倾倒，贾伊罗拉起屏障，几道夹杂着尖锐寒冰的细小雷电在屏障上退化成一股水流和闪光。

当法术召唤的风在片刻后吹走烟雾，一只匕首飞起撞上了森林之子在手里握着的短剑，小魔鬼的踪迹在贾伊罗眼里几乎是在白日阳光下的火焰一样瞩目，他擅长寻找，这是一个游走森林山野的人必备的特长。

下一霎那，尖牙黑鸟被从地面上生长出的草叶裹挟住，匕首失去控制埋进泥土。

贾伊罗认得这把匕首。

一柄由轻巧的秘银和钢铁打造的匕首，在握柄的地方有生命之神的圣徽和曲折的花纹。

“这可是您亲手制作的，上面的驱魔法阵烧掉了我几乎一半的飞羽。可我却在一个海盗手里发现了它，还沾着血。”尖牙黑鸟惋惜地说，它在寻找那只小黑猫时钻进了几个船员学者的脑子，看到了一切，连小魔鬼都想称赞那位做出决定的老人，它相信炼狱愿意为这样懂得变通又忠诚的家伙提供特等席，“我得告诉您，您的小猫本可以离开，也不用上送葬的船。多好的人啊！他在最后一刻溜上了去，装成船员给船上的学者们传递消息，帮助叛逃国王的审判……在我离开的时候，船上载满了等着用黄金赎买自由的学者们。”

“可您的小猫不在船上。”小魔鬼从羽毛里费力地叨出一条细金叶子的项链，一片草叶从周围生长起来，缠住了它动来动去的脑袋，“我在一个走私商人那里发现了它，这条项链曾有三个主人，女精灵，双足龙的幼崽……最后一位是学者，您的小猫，。”

匕首自发跃起，调换方向，横到小魔鬼覆盖着羽毛的脖子上，贾伊罗手里的短剑再次转回了橡木长枝的形态，他以那根平平无奇的木杖轻点地面，立刻就驱散了一颗即将落到枯黄草叶上的火星。

“别耍花招。”他开口，“你知道我让你说出真名的方式，我不认为你还想再来一次。”

他抓住过这个小魔鬼，从一群被活活掏空了肚子的鹿群开始追踪，在一个农妇的房间里抓住了它，她遭受了和鹿群同样的遭遇：当他翻开那个脸朝下躺着的女人时，她腹部的皮肤已经完全消失，只有一层单薄透明的筋膜包裹着内脏，一对细小爪印在女人的手臂上，被抓过的皮肤显露出烧灼的焦黑，她仍在小魔鬼尖牙下的毒素中麻痹着，她在呼吸，用残缺的的脸和眼睛盯着他。时间不允许他将她送去最近的神殿治愈，她身上缺少的部分太多，贾伊罗冒着在下一次可能的战斗中失败的风险中用光了所有的治疗卷轴，可毒素的效果消失了，小魔鬼在女人死亡前的半声惨叫里逃脱了德鲁伊的枝条。

贾伊罗花了七个月追捕赫迈尼，以一些介乎善恶之间的手段胁迫它吐露了真名，把它送回了炼狱，但这会儿，它重新出现，带着他曾经给布莱恩的匕首。

“当然不！”小魔鬼压下声音，有点得意，“要是您还是不信，您可以对我用检测，念我的真名，我没说谎，不会被法则遣返。而且我必须提醒，就在您质疑我这个诚实的小魔鬼时，您的小猫可还在狼窝里发着抖呢。”

小魔鬼绝不会免费提供消息，也不会无端的提供无用的消息，魔鬼以自己的真名起誓，等同于一位牧师对其神明起誓，接下来的承诺都会受到秘法的法则制约。

魔鬼说了真话。

“我不认为一片肉干就能回报邪魔，我不做交易。”

刀刃在秘法中下压，小魔鬼割断的羽毛在空气中化为黑雾。

“我站在您这边。”小魔鬼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只要开口，我就为您和您的小猫服务，哪怕您不是我的主人。我相信您的能力，您知道，这是深火炼狱的规则，邪魔都膜拜力量，这不是很简单的理由？而我还能帮您做很多事，就比如说，我能去吃掉占据了那女孩身体的恶魔。”

“你吃了我的马，是因为你知道我要折返去以塞陀河。”

“我是在帮您啊。那女孩醒了，对您来说不是个好开头，您明白的，以塞陀河爆发不是疯病。”小魔鬼伪善地回答，对上森林之子的审视眼光，它有九成把握那把没有被人拿在手里的刀不会真切开它的脖子，施法者不可能同时念两条截然不同的咒语，“那女孩不可能起身杀人，因为您拿着她的所有灵魂，空壳不会发疯。”

***

德鲁伊撕裂空间的裂缝轻易的仿佛用刀切开一块黄油，都不需要多准备一套法阵。赫迈尼被弄乱了羽毛，灰发施法者的装束却仍整洁像刚走过一条普通的泥路，而不是越过戒备重重的反传送法阵。

赫迈尼看着德鲁伊怀里黑发男人紧闭的眼睛和发紫的嘴唇，想到那个涂着鲜红嘴唇的老女人，她打算在小猫身上尝试点过激的东西，却没发现猫咪的呼吸问题。

哦，瞧。小魔鬼想着，注视贾伊罗小心地亲吻他的小黑猫。

德鲁伊迷恋他的朋友，否则一个头脑清醒的施法者（公正之神的牧师都做不到那么鲁莽），怎么胆敢在两年前潜入满是灰袍和巫妖的死灰城，毫无回报，把自己弄得奄奄一息，只为了在邪恶施法者们的餐盘上偷窃一个残缺的灵魂？

“阁下，容我提醒您一下。”赫迈尼以它能模仿到的最柔软的声音说话，感应着走廊的外面，“他们发现了您的闯入，马上就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