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无事发生,布莱恩跟着他的导师,做每一个学者都会做的事,学习、翻译书籍与收集消息。
碍于地势与干旱,学者们能放上面包的调味品只有粗糙的盐巴,可这一天,他们可怜的饭食里出现了南方的香料,厨娘端来一盘子带着蹄子的羊羔肉,胡椒均匀的撒在上面,羊奶和本地酿造的葡萄酒被摆上桌子。
“谁要来了?”一个小学徒问他的导师,他很年轻,还是个孩子。
“德鲁伊,要来帮助当地的居民种植庄稼。”小学徒的导师回答,“新斯坎几乎都是沙漠和碎土,今年的夏天太久没下过雨,平民的田地没有帮助会很难收获,我们是这里唯一的神殿,就像其他绿洲中的神殿一样,我们总是负责接待德鲁伊的部族。”
“施法者们。”小学徒说。
年长的学士点头,拿起一块面包:“先来的是位德鲁伊和他的妻子,他早上刚到就帮一户平民家的山羊产下了小崽子,还设法救活了一株快死的树。在我们这儿,水源和施法者一样稀少得可怜,两者都愿意施舍的,我也看他不是位卑劣的人。”
“那么说他是一个好人。”他的小学徒点头,“我们有幸知道他的名字吗?”
“贾伊罗。”年长的学士答道。
门开了,两个披斗篷的人走进来,踏进烛火晃动的大厅,其中低个子的是个女人,布莱恩觉得她有些眼熟,腰间佩戴着伪装成兔皮小包的次元袋。
一个仆人领着他们穿过人群。
年长的学士和他的学徒站起来,莫斯学士在长桌的侧边上,和他地位相仿的学者们坐在一起,那两位客人在他们行进的路上摘下兜帽,打算友好表明自己的身份:德鲁伊和他的妻子。
布莱恩在看清来者后发出了一个粗俗的吸气声,他摔出了手里那点可怜的荤腥,食物残渣粘糊糊地四处飞溅,但一双手挽救了盘子并稳稳地放回桌面,手的主人在午后房间里用蒙上一层浅金的灰眼睛扫过来。
接着,德鲁伊以担忧且全然陌生的语气问道:“你还好吗?”
神啊。神——
贾伊罗指望回答。
他该说什么?
他得要……他该先祝福他的婚姻!贾伊罗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依旧温和,还指望一个回答。不,不,在布莱恩,在他把面前这个人推进监狱里数个月,让他被彻底的驱除出了南方诸国后,贾伊罗最恰当的反应是揍他,应该气愤自己把友善给了一个不值当的人,所以布莱恩会乖乖站在原地的,他会等着德鲁伊杀气腾腾的把他拎起来扔过半个房间,质问他为什么。
就算他现在要折断他的手指,拔掉他的舌头也没关系,他应该这么做。
可他问:你还好吗?
两年了,贾伊罗怎么能这么问,这么平静,仿佛他刚刚抬手拿住盘子时,从手下面露出来的那几道浅淡的鞭痕不是拜布莱恩所赐。
布莱恩姐妹们在高台上哭泣的声音向他压来,父亲在下命鞭刑时的声音朝他涌来,整个行刑场中只有受刑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二十下。介于对方还是个施法者,至少有三下是直接抽到了手指上的。
布莱恩强迫自己冷静,神明啊,他的舌头在嘴里死了,他紧张的咬住嘴唇,铜杯倾倒,深红色的葡萄酒染湿了黑袍子。
德鲁伊的妻子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的丈夫没跟上,她扭动一下脚跟,站到他们面前,换了个别人看不见的位置,从眼皮底下轻蔑的看布莱恩——好了,他知道熟悉感的来源了,这是妮索,一位女性施法者,曾受雇于布莱恩父亲的城邦,她更早认识德鲁伊,关系也更亲密,他们好到布莱恩曾一度要以为她是他的情人,但他知道她不单单能从男人那里得到欢愉,所以,妻子——这是怎么回事?
肮脏的小人。
她用口型说,再亲昵地用指尖攀上德鲁伊斗篷下面的强壮手臂,用她在烛火下的漂亮眼睛和娇小身材引起了几个年轻学者的注视:“吾爱。”她咯咯笑,侧身去啄了下她丈夫的脸颊,姿态柔顺得让除了布莱恩之外的年轻人妒火中烧,“我们得走了。”
德鲁伊反握住她的手,看起来真爱他妻子的安抚,他跟着她离开,他们俩谁也没推开谁——他们当然不会了!布莱恩对自己说,我到底在想着什么?
布莱恩拽住离他最近的一个人,那人对被他掌心油污弄脏的衣服皱眉,但随即扯住了他的手臂,没让他后脑和地面亲亲热热的亲个嘴儿。
“噢,学识在上!”抓住他的人为他扭曲的表情惊叫。
布莱恩开始喘不过气了,空气在胸膛里压成一颗缩紧的果仁。
“莫斯大学士!您的学徒——”
有人跑动。布莱恩在晃动的视野里看见德鲁伊的影子,他看起来想要移动,但他的妻子拍打了他的手臂。
他站住了。
布莱恩被药水呛住,咳嗽起来,有人夺下他抠住喉咙的手,干热和血味一齐冲进嘴里。
莫斯学士拿着一个空瓶子,责怪他没早告诉他自己的毛病,学城向来没有这类不常见的治疗药剂,要是他之后再有这样的危险,得记住提前调配。
布莱恩正要抖着沙哑得不成样的嗓子说话时,莫斯学士却先侧过身,一边摇头一边把空瓶子递出去。
德鲁伊仔细接过了,用另一支满着的药剂换了空的。
“我还有一□□灰眼睛的主人说。
布莱恩看着这一幕,他想说这不该是他们相遇的场景,应该有愤怒,有咒骂或至少的冷遇,要准备鞭挞自己这个仇敌,因为欺瞒沉默要无辜者受了毫无凭据的折磨。
——你怎么还敢这么对我,你怎么还能这么对我?
他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