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人在飘，天上的云在走，两两重叠之处，摩擦过电，银龙轻显，重重堆叠之下，掩去了先前所有的光亮和热意。

其他学子或是独行或是几人相伴，或是寂静无声，或是谈言欢笑。

脚下的尘沙不知何时竟湿润起来，生出点点翠意，微风徐徐，带来独属春秋的凉爽。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学子们便争先恐后跑前面去了。

混杂在其中的狸奴几人，一步三停顿，与疾速的其他人相比，显得格外特立独行。

尤其是叶清。

属实安静得不像话，踮着脚尖，一跳一跳，一步三回头，就怕被人看出会走路了。

把张二看得直摇头。

“小叶子，你这是作甚？”

狸奴歪了歪头。

“叶清是不是被气疯了？”

叶清一手摩挲着手中的伞，一手指着地面的翠绿，幽幽道。

“50学分、这也是50学分、还有这，也是50学分！”

洪文柏不可置信地抬起脚，那颤颤巍巍的小草深陷泥潭，不管如何挣扎，都已失去站起来的能力。

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反驳道。

“不…不会的，不一样。”

叶清脸上没有表情，却无端多了几分怨念。

“有什么不一样，同样是植物，还能分出个高低贵贱来吗？”

“当然，这，签上你的名”

洪亮的声音响起后，一本熟悉的玉质本出现在眼前，叶清懵逼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牛头眼神轻飘飘落在路旁的树木上。

“那可是院长养的噬心木，你没经过同意，就折了它最漂亮的枝叶，它已经哭着喊着去上告院长了…但如果你主动认错，并且及时，院长或许还不会追究。”

叶清看着那“认罪书”，满纸都是“叶清个人行为，与牛头无关”。

牛头私下里竟用大白话！

叶清不得不刷新对这位牛老师的认知，他是真的是个好老师啊，努力维持老师的体面，遇事不错担一丝责任，学生的死活也是真的不管！

叶清自签完字，一脸如丧考妣。

难怪一路走来，树木越来越少了。

她完了啊，还没正式入学，就把院长和院长宠物得罪了～

…………

队伍依旧在前行，步履沉重，一脸哀痛，像是一群逃荒者，没有目的地，只是机械地向前移动，随着黄泉路而延伸。

“娘，好冷～”

罗风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前方，红透了眼圈，用力咬着后牙槽，憋回眼泪，尽管双腿已经开始无意识打颤，仍硬撑着继续背着女儿往前走。

天将暗未暗，雨点子星星点点地坠下，狂风一抬，云层一阵阵地颤抖，银光一闪，雨滴铺天盖地地袭来。

背后传来一声气音：“娘…下雨了”

罗风搂紧背后的人，安慰道。

“三丫别怕，觉得冷就抱紧娘。”

“等过了这一段，就好了，不怕啊…”

三丫的小手紧紧抓住娘亲胸前的衣服，随着她的步伐一上一下，摇摇晃晃，脑子像是装满豆渣和水，晃晃荡荡的，越来越糊涂啦。

眼皮发烧了，它们打着架，一面想牢牢闭上，一面又固执地要睁开，还有肚肚也烧起来啦，热乎乎的，滚烫烫的。

“呕…”，三丫干呕了几下，雨珠子趁机往嘴角钻。

罗风一深一浅地走着，脸颊边的长发被雨水打成了结，一点一点地缠绕在心间。背后的小人越来越烫了，像个小火炉，仿佛在燃烧，罗风心脏紧缩，喉咙险些发不出声音。

“三丫，你陪娘说说话…”

过了许久，一声微弱的回应随风而来：“…娘…困”

“三丫乖，娘一个人害怕，你别睡着了，娘一个人害怕……”，声音里全是无力与颤抖。

罗风绝望地望着前方，她该怎么办，难道，难道她要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女儿吗？

三丫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捏着她的后脖子，用力将她提了起来。

她似乎被吓傻了，懵懂的蜷缩起来，一动不敢动。

罗风只觉背后陡然一轻，便迅速转身。

看着这一幕，惊愕失色，身体紧绷着，仿佛叶清一有恶意就会狠扑上去。

“乖乖，自己下来走。”

叶清将小女孩放在地上，鼓励地推了一把。

罗风满眼慌乱，急切地伸出手，想要将三丫抱回怀中。

纤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迅速制止了她，抓着她的力道极大，完全挣脱不得。

罗风急得快哭了，啪一声跪地，哀求叶清道：“姑娘，三丫身子不好，可经不住折腾！”

身后有路过的魂群，密集得很，却步履匆匆，似搬家的蚂蚁，丝毫不将多余的视线留给“热闹”。

一道疾风闪过，叶清有所察觉，蓦地收回手，同时将伞往外一刺，随即，一声“猴叫”从她的耳际一穿而过。

“嗷嗷嗷～”

罗风抱着三丫，抖得厉害了，只偷偷看了一眼。

只见眼前女子一把抓住了偷袭的男人，或者说野人。

破空的拳头，无影的速度和冷厉的表情，共同构成她极为凶悍的气质。可以说与她的长相极为不符……眉如远山，眼如点漆，当是那寒空澹月，脱俗出尘之态。

如今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竟融在了一个人身上，可真奇怪！

一旁观战的狸奴冷不丁开口道：“玉面罗刹～”

苦思不得其解的罗风眼前一亮，只觉一切迷雾拨开，脑中一瞬间清鸣，还是有文化的好。

不过…玉面罗刹也不能动她的三丫，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罗风手下一个用力，抱紧了三丫，迅速恢复理智，警惕地望向这几个奇怪的“人”。

“叶清姐，你们在做什么？”

终于抢回伞的小金人初一，一回来便见这番场景。

丝毫不自知浑身的馊味借着与花你追我打间，竟愈加发酵了，连最能忍受的张二都皱了皱鼻，默默离他远了几步。

叶清憋着气，对罗风展颜一笑，带着几分神棍的架势。

“这位姐姐，要做个交易吗？”

罗风心中一动，面上不显，她垂下眸子。

“我一个寡妇，有什么值得交易的？”

叶清一脸高深，意味深长道。

“既然是交易，便是你我各取所需，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把孩子安全带到丰都。”

罗风虽没有表态，可那陡然一缩的瞳孔已泄露了她的心思：“你想要什么？”

叶清：“金银财宝，或是…功德。”

至于为什么她会突然提出交易，一行人也并不反对

——这还要倒回两个时辰前，他们再次偶遇牛头马面之时。

…………

“牛头大人，马面大人，求求你们，让我家去吧，我家里还有个八十岁的老母亲，我走了她怎么办啊！”

牛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地的男子。

“你们缘分已尽，命数已定，无人能改，当速速前行，勿再留恋阳世种种。”

另一边，一个脸大腰圆的中年男子冲马面讪笑道。

“大人，我生前积德行善，从未作恶，此番走的突然，可否通融一下？让我给妻子儿女托个梦。”

马面不为所动，一副公事公办。

“托梦的地方还未到，你可暂时先想好一番说辞，免得到时白白浪费了时间。”

又有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面露迷茫，左走一步停，右走一步蹲。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还在……我在干什么？”

声音渐渐低沉，绕进了胡同里，怎么也走不出来，她怎么觉得，这一生，竟不知怎么一片空白地活过来的…

牛头的脸上闪过一丝同情，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有先天没投好胎的，有后天折磨疯的，也有莫名其妙不知怎么死的。

这就生动体现了人的多样性和投胎的重要性！

马面：“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耽搁自己也耽误别人，快走！”

按下葫芦又浮起瓢，有诉求的魂魄越来越多。

例如“我还有未了的心愿”，“我的孩子还没成人”，“我的大仇还未得报”，“我的亲人还得知”，“我银子还没花”……反正就是不能就这样离开！

马面打了个响鼻，不耐冲众人道。

“每个魂都有未了的心愿，但已经死亡是你们必须面对的现实？”

魂魄们的哭喊、哀求和迷茫交织在一起，一时之间，混乱无比。叶清却觉得神思清明，尤其是那个“我还有银子没花”的人，简直就是喜从天降的外快。

逻辑很简单，既然牛头他们能扣她学分，那或许不会阻拦她去赚学分，或者换些用得着的东西。

她想到那个破烂的家～借此机会换财，不寒碜！

最重要的是，她的猜想得到张二的肯定。

“只要你们不是借机敛财，干那些缺德阴损之事，学校是不屑于管的。”

……

“哎哟我的姐，你可别把他脑子打正常了！”

初一龇牙咧嘴地看着花被暴打，那拳头仿佛落到了他身上似的。可一想到这臭小子的恶行，他又有些幸灾乐祸，喜闻乐见。便欠欠地站在一旁，喊着风凉话。

没过多久，叶清干脆利落地收回手，看着抱头蹲地的花，心中闪过一丝歉疚，不过仅有一丝罢了，谁让他想对她的50积分下手呢！！！

她理了理身上的破旧衣衫，据说每个魂魄都会根据灵魂出窍时的穿着幻化出的衣物。

难怪先前总有那些神金挑衅她～说到底还是人穷被人欺。

叶清重新扬起一抹笑，亲切和善，端一眼瞧过去就像个好人。走到罗风面前。

“姐姐，考虑好了吗？”

直到她问了两遍，罗风才回过神，扯出一抹苦笑。

“我一个寡妇，没有钱财，一辈子平庸，这怕是没什么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