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行没想到奶奶还关注这些，平时什么都不说，其实什么都知道。

不由失笑，“这个还好，您别担心我这些了，少看网上那些东西。”

奶奶嘴一瞥：“小崽子不识好人心，奶奶看看网上那些人是怎么说我孙子的，我好帮你骂回去啊，别看我这个年龄了……”

顾云行差点被逗笑，“好好好，您最厉害了，快吃饭吧。”

奶奶还想再问，手边铃声突然响起，有视频电话。

是顾云行的妈，林雅女士。

林奶奶点了接听。

“妈，在吃饭？”

“是啊。”这家子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林奶奶省去客套寒暄，“有什么事？”

顺便将摄像头调整为前置。

对面低头吃饭的人一晃而过，林女士没看得太清，以为是外人。

“有人在家里？”

“您把免提关一关。”

这是亲妈？

顾云行脸一黑，抱起碗，“我滚出去吃？”

奶奶跟孙子比跟女儿亲，责备道：“你儿子你都不认识了？有什么他不能听的。”

“啊？是他啊，他回去了？”

“正好，看他什么时候回来，帮我带点东西。”

顾云行叛逆道：“不带。”

林女士语气危险：“有人撑腰了是吧，翅膀硬了？”

顾云行：……

似乎听到自己腿被打断的声音。

奶奶一拍桌子主持大局：“有事说事！”

好吧，儿子可以以后再收拾。

林女士清了清嗓子：“我以前怀孕用的那些东西，待产包监护仪什么的，都还没扔吧？帮我带过来一下，我送人。还有我以前吃的那些营养品补品什么的，您明天帮我去集市上买一份，一起带过来……那些东西这里都没有，还只有咱家那地方才有……”

“十几年前的东西了，你拿这送什么人？”

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小气的女儿。

奶奶语气中的嫌弃都快顺着网线爬过去揪着林女士的耳朵骂了。

顾云行轻笑出声。

这世界上还是有能降得住他妈的人。

“哎，没事的，一挺可爱的小姑娘，她不会介意的，又不是烂了没法用了的，别人要我还不给呢。”林女士摆摆手。

林女士和林奶奶在一旁聊的时候，顾云行就只顾吃自己的饭，不参与这种妇女间的闲谈。

林女士正好闲着，说得多了些：“……小姑娘本来就一个人，辛辛苦苦的，现在怀孕了身边更没个人照顾，两个多月了才跟我说，哎……”

“现在这些年轻孩子可比我们那时大胆多了，男的又不负责……真的别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蛋，不然……弄死他我。”

林女士，林姐，在得知周樟园怀孕后，虽然没有问太多，但丰富的生活阅历让她早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听到这句，顾云行神情微微一动，心头毫无预料地跳了一下，但那丝预感又很快就消失。

数落完那混蛋之后，还不忘警示自己儿子。

“顾云行你以后可给我注意点儿，你要是敢干这种事，打断腿就不是说着玩儿的了。”

顾云行在林女士看不到的地方白了一眼，开口：“我怎么……”可能。

突然停住。

他是不是这几天过得太悠闲，忘记了两个月前在酒店发生的事？

两个月。

顾云行的脑子突然涌入一阵嘈杂的声音。

两个多月才跟我说……

小姑娘一个人，辛辛苦苦……

创业不容易，大半年看着她一个人忙里忙外的……

没个亲戚朋友……

哪家父母能这么狠心，让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在外面……

跟快递站老板娘说声……小姑娘年纪也不大……

顾云行猛地抽了口气，有一瞬间呼吸不上来。

气息都粗壮了几分，强制保持镇定：“妈，你说的那人是谁。”

他突然搭话，林女士还有点疑惑。

“你问这做什么，说了你也不认识，快递站新来那小老板娘，哎，我是说好久没看见她了，就这么一不留神……”

顾云行那瞬间的感觉像被一拳打在心脏上，塌陷了一个洞。

一条金色的手链又在脑海里浮现，闪着细碎的光，闪得他眼睛模糊了，头那么重，重得像要掉在地上……

林奶奶注意到他不对劲，忙把视频电话扔在一边，问：“小行，小行，你怎么了？”

奶奶叫了两声，他毫无回应。

眩晕了不知多久，放下碗筷，撑着头起身，“我有点……有点不舒服，我吃好了，先上楼。”

一不小心撞倒了椅子，腿弯磕在桌沿，撞得生疼。

疼得每一步都在打颤。

顾云行揣着一个击溃他所有意志的可能回到房间，进去反手将门锁上，靠在门背后，仰头平复呼吸。

不可能。

不可能是周樟园。

她自己都否认了的。

那天在公园，她说手链是朋友送的。

可他妈说的那个人，和周樟园竟高度重合。

周樟园怀孕了么？

不久前他们还一起出了趟门……

脑子里的画面一晃，像电影艺术中惯用的转场一样，晃到了那天的小客车、乡野风沙迷茫的长路，一片片的油菜花田，周樟园蹲在路旁呕吐……

她是晕车。

第二天早上起来还吐过。

是晕车吗？

顾云行的脑子被疯狂搅动，犹如狂风暴雨来临前的电闪雷鸣。

头痛，要炸开一般。

力气也被抽干，甚至支撑不住自己站立，缓缓顺着门背滑下，蹲坐在地上。

他只要确认一件事。

一件事就好。

周樟园的那条手链不是他买的。

顾云行撑着理智，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今天早上才登陆过微博转发辟谣声明，这会儿进去登陆状态还是有效的。

私信未读99+，但绝不止才99+，他往下翻了很长很长时间，才翻到5月18、19这两天。

但光是这两天的消息也很多，那时候正是录完新星第一期，他的“惹眼”表现引来众骂。

他要一条条地翻，一条条地找……

在无数的谩骂声中，在吴淡淡不甘示弱的反击中……

终于找到了那条与众不同的消息！

微博账号：做坏事不留名的Y

私信页面，最新的消息，就是吴淡淡卖惨说自己如果不能完成上面安排的任务，上面会追究她的责任，她将会失去这份工作，然后对方就发来了地址。

那地址……

就是到周樟园的快递站。

顾云行最后一丝侥幸的机会也没有了。

当天下午，林奶奶刚收拾了碗筷从厨房出来，就看到顾云行慌慌张张地跨下楼梯，套着外套撂下一句：“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嗖地一下钻出门，比十万火急还十万火急。

奶奶追到门口喊：“哎！去哪儿啊！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可惜她还是比不上年轻人的速度，说这话时，顾云行已经开着车拐上了大马路……

说是出去一趟，其实是去C市。

明天早上还要在A市拍定妆照，他现在回去C市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两个市说远也不远，说近也要开个五个多小时，他到的时候肯定都天黑了，如果要赶上明天的行程，今天大半夜就得往A市走。

可是他脑子控制不了身体，全凭本能在反应，开车在路上，也像个灵魂出窍的木偶人，双目空洞。

偏偏，他越是着急老天就越不让他如意，半路遇到塌方，高速路都堵了。

路段拥挤到十分钟才能前进一百米，顾云行罕见地骂了一句，骂完趴在方向盘上闭了闭眼。

他急有什么用？

他赶回去了又能做什么？

他回去了周樟园难道就会承认吗？

脑子被迫冷静下来。

从头至尾梳理整件事的脉络。

两个月前他第一次在快递站见到周樟园时，原来那不是第一面。

此刻回想，才记起，当时周樟园见到他时，表情是惊慌的，那明明是因为前一晚的事看到他而恐惧，他竟单纯地以为她是被闹事的人吓怕了。

如果不是去拿猫箱，那会怎么样。

他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机会知道那天晚上的真相了？

去医院的时候，他是不是还跟她吵了架，是不是后来还扔下她走了。

顾云行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回想起这些事，就像拿刀在自己身上划口子，一刀一刀。

很痛。

但，是他活该。

更多的事，一件一件清晰地浮现。

高铁站，一起出行，她把座位让给他，自己站了一个多小时……

手指蜷缩着，那时候，知道自己怀孕了吗。

拥挤的小客车后排，他让她不准碰他，不准吐他身上……

很多很多。

很多。

顾云行恨不能有个人过来狠狠骂他一顿。

他是猪吗？？？

周樟园在他这里犯了什么不可饶恕之罪，他要这样对她？

他想回忆起点儿好的，哪怕是一点点，来抵消心里淹没他的愧疚，可是从前到现在，一点都没有。

他才惊觉。

自己从没对周樟园好过。

从没。

这个念头让顾云行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他，是这样的人吗？

吝啬到正常和人交流都做不到。

刻薄到小小的恩怨能记很多很多年。

无情到对别人的痛苦视而不见、还伤口撒盐。

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

抑或是，他只对周樟园一个人这样……

是吗。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