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不想和对方坐,却都不想自己搬走。因为那个位置靠窗,在最后排,几乎是全班最隐蔽又最舒服的位置,这可是差生的天堂,要轮三个月才能轮到这里来。
于是每天换尽花样逼对方搬走,主要是周樟园花样多。
顾云行就一招,就是把自己的单人桌拉得很远,远得中间可以塞下两个班上最胖的同学,并且忽略周樟园的存在。
而周樟园嘛。
每天在旁边吃各种香的辣的,给前桌分,给前前桌分,给前左桌分,周围一圈人都沾上光了,就独独不给顾云行。
她看出顾云行穿的衣服鞋子都不是什么名牌,他又爱打篮球,于是故意当着他的面,送给朋友限量款篮球鞋,还有篮球巨星签名那种。
但是顾云行居然,看都不看一眼。
周樟园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是来劲儿。
每天下课就跟朋友蹲在一起,筹谋怎么逼顾云行搬走。
她脑子里除了这件事,甚至就没别的事了。
有天想了个新招,正想试验一下,回去座位看到他在填家庭成员调查表,而父亲那一栏居然空着。
她不过脑子地说:“你不会是没爸吧。”
顾云行这回抬头看了她一眼,但是毫无波澜,跟平时没两样。
那眼神更多的,还是在表达——不想搭理你的意味。
刚好那天语文课,谈到朱自清的一篇文章,老班有感而发,说起他最喜欢朱自清的《背影》。
这一发就停不下来,老班谈完自己的父亲,又叫班上的同学起来谈自己对父亲印象最深的事情。
同学们说的,周樟园记不清了,她就记得,当时老班说起自己的父亲,在他上大学那年,得癌症死了,而他和他最后一面,是开学前,他往自己包里塞钱,而他嘱咐他,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
周樟园其它的听不懂无所谓,可关于父爱,她深有体会。
听到老班的故事,觉得自己何其幸运,她父亲健在,身体健□□活美满。
她一辈子记得。
老班提醒他们,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父母在背后为我们付出了很多,有时间,多关心关心他们,而不要等来不及的那天。
而那天,有可能到得很早。
这节课还剩最后两分钟,筷子兄弟的《父亲》在下课铃打响前唱起。
那天是晚上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后大家就收拾书包放学,教室外传来其他班放学的欢呼,楼梯间奔跑的脚步声,而他们班静寂无声,他们安安静静地聆听着那首歌,不知觉泪流满面。
周樟园哭得喘不上气,一想到会有来不及的那天,就心脏闷滞,如果可以,她希望那天永远不要来。
而当她转头看顾云行,顾云行却神色如常,脸上半分泪痕也无,半分悲伤的情绪都没有,很快地收拾好了书包,从后门钻了出去。
周樟园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
他都不感动吗?
他不怕会有来不及那天吗?
觉得顾云行无情极了。
他的父亲遇到他这样的儿子,该有多伤心!
周樟园更讨厌顾云行了,真实地讨厌起他来。
而后两天,赌气似地跟他作对,讨厌的情绪比此前更明显,有时候一双眼睛就愤愤地瞪着他。
顾云行被盯得不舒服了,就会皱眉看她。
此刻,周樟园就会道出一句早已准备好的话:“不孝子!”
顾云行:??
把桌子搬得离她更远。
周樟园却每回进出都非要走他这边绕一下,恶狠狠把鼻孔朝向他,骂他一句。
顾云行再能忍,也忍不下去了。
某天早上,周樟园再次叼着袋牛奶,来骂他时,他先发制人:“你有病?”
周樟园竟然点了点头,乖巧的样子让顾云行一瞬间地怔愣。
点完头,趁他愣着,每日打卡般,有气无力骂他一句,不孝子。
然后进去座位。
顾云行一头雾水。
怀疑这又是周樟园什么新的烂招。
她再继续这样,他也要不客气了。
谁知,那天早上,课上到一半,周樟园就趴到了桌子上。
她确实有病。今天早上起来就不舒服,应该是发烧了。
她没跟她爸说,因为她爸最近好像公司里的事情很多,每天早上出门很早,晚上又很晚都不回来。
她不想让他担心。
这时候实在撑不住了,头昏脑胀,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耳朵嗡嗡的。
英语老师在叫她,她也听不清。
直到老师走过来了,推了她一下,才发现她身上很烫。
“周樟园,周樟园?你是不是不舒服?去下校医院。”老师说。
周樟园病了之后,特别乖,撒着娇的语气。
“我不去,我就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好了。”
她是怕去校医院打针,打针疼,也不想吃药,吃药苦。
老师见跟她说话说不清。
总不能放任学生病着不管。
也不能带她去医院,耽误了其他同学课程。
于是随手指了旁边的同学,让其带周樟园去校医院看看。
这一指,便指到了顾云行。
英语老师是这学期新来的,平时上完课就走,也不关心学生私底下的关系。
只凭常理推断,同桌之间的关系,应当是非常不错的,让其带去,放心。
全班同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英语老师一个眼风扫过去,全都噤声。
顾云行被点到,也很无语。
谁要带周樟园去校医院啊?
他不去!
可毕竟他还是学生。
胆子再大,也没有到敢违抗老师的地步。
于是,很嫌弃,不情愿地去拉了下周樟园。
惜字如金地提出一个字:“走。”
周樟园还在嘟囔着:“不去不去,我不去,我就睡会儿,不要吵我。”
顾云行看了下老师。
老师在周樟园桌面敲了两下,严肃道:“不去的话,就起来背单词,不背完不许下课。”
周樟园连语文都学不懂,更别说英文了。
就算病着也不妨碍她打了个冷战。
立马抬起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去,去的,马上就去,老师别让我背。”
不知道是烧到了什么程度,她还拉了顾云行的手,拉着他一块儿走出教室。
一出教室,顾云行就迫不及待地甩开。
生病的人,很脆弱的。
他一甩开,周樟园就有些委屈,委屈巴巴掉了两颗眼珠子,咕哝着:“我都生病了,你还欺负我。”
平白一口大锅,顾云行百思不得其解,眉头皱得很深:“我欺负你什么了?”
周樟园指着他,嚷嚷道:“你看你看,就是这样。”
顾云行不明白自己是哪样了。
周樟园这些天每天早晚骂他一次,不带断天的,他回过半句嘴没?
好意思说他欺负她?
自己现在还被迫要带她去校医院。
憋了一肚子气。
说是带着她去,结果自己大踏步走在前面,还走得很快,扶都没扶一下。
周樟园跟不上来,他还要催一句。
到了校医院,一测体温,已经三十八度多了,医生说必须要打吊针退烧才行。
周樟园立马拒绝,“我不打我不打。”
起身就跑。
结果被顾云行挡住。
无情又冷漠地越过她对医生说:“给她打。”
医生叫来护士,把周樟园带到了病房,刚好还剩了张小床,就让周樟园趟到那上面去。
护士挂好吊瓶,准备扎针。
周樟园还哭唧唧地说我不打。
小护士安慰道:“别怕啊,不疼的,你看隔壁的同学和你差不多大,还没人陪呢,不好好的么。”
周樟园还是不配合,护士一拿她的手就猛地一缩。
“哎?那小伙子,你过来一下。”她无法,叫站在门口的顾云行,“你帮忙按着一下,别让你女朋友乱动,我扎个针。”
顾云行和周樟园都愣了下,接着都涨成了个大红脸。
一起否认。
“他不是!”
“我不是。”
“啊?”小护士疑惑,左看看右看看,那两人都羞得不敢看对方。
“不是么?”
周樟园也不敢闹了,老老实实伸出自己手:“我不用人按,你打吧。”
说完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像上刑一样。
针扎进去还是难以避免地呜咽了一声。
虽说长这么大了,但这是她第一次自己打针,往常都有她爸陪着一起,她爸会哄她,哄很久,而且还会帮着跟医生说,要扎针轻点。
这次都没有人哄她。
想哭也没人听。
顾云行一直臭着脸。
周樟园又心酸又委屈,自己拉高了被子,埋在被窝里抽泣。
以为没人知道。
等她情绪过去了,药效也开始发作了。
困意来袭,她却不敢在陌生的地方睡过去。
身边没有熟识的人,会很缺乏安全感。
顾云行呢?
顾云行该不会走了?
周樟园慢吞吞从被子里冒出头来。
环顾了一圈,却没发现顾云行的身影。
他真的走了。
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一瞬间没憋住,热泪淌出。
还没啜泣两声,顾云行突然从外面进来。
周樟园愣眼看着他,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眼泪就挂在睫毛上,一眨啊眨地,看着顾云行,像不认识他一样。
“你去哪儿了。”周樟园小声质问。
顾云行不明白她又是怎么了。
打个针,居然能哭这么久?
真是又一次刷新了他对她娇生惯养程度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