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已经散去，雨歌大门紧闭，只能透过透明玻璃看见里面的情形。

吧台前面的污渍已经打扫干净，碎掉的杯子碟子也已经处理好，看起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两个小时前，物业的人压住事端，没几分钟，警察也来了，开业时为了办各种手续，陈佳时去过阳湖警察局，距离这里步行只需十分钟。

配合警察给出监控视频，全店员工做了笔录。

雨给给现场所有没参与的顾客致歉，并免单，然后抱歉告知今天要提前关门。

在场众人没有对此有异议，有的离开时还和老板说抱歉，陈佳时微笑点头。

人走完之后，陈佳时拿着那个摔在地上的机器人看着。

外层的材质摸上去像玻璃，但此刻表面光滑，没有一点裂缝，只能看见一点点摩擦的痕迹。

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可是陈佳时反复试验，它都没有任何反应。

店员在收拾，今天提前下班，但要在下班之前，把今天报废的蛋糕处理好，还有后厨的食材，重新记录放进冷库。

连桌上的花，也要收回，第二天早上再拿出来。

员工来到陈佳时坐的桌前，手放在花瓶瓶身，拿起时犹豫片刻，问出口，“老板，这是坏掉了吗，要不要让两个人赔偿啊。”

陈佳时摇头，没说话。

见状，员工抿唇，几不可闻叹气，然后用托盘端着一盘花，走向冷库。

这是何旭送的礼物，后面陈佳时去查过，没有在RCI的官网出售过，也没有预热广告，这就意味着，这是唯一的一个，不会再有人拥有，除非何旭又做一个。

非卖品，没有价值，要怎么让人赔偿呢。

手从机器人身上拂过，陈佳时不死心，又按照当初助理教的方法，尝试开启。

可是事实摆在这里，它就是坏了，大学学金融，毕业开餐厅的陈佳时，对着这个严丝合缝的机器人，束手无策。

手无力垂下，机器人端端正正摆在桌上，除了不会说话，眼睛不亮以外，和它到来那天，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就是不一样了，外面光鲜，里面烂掉了。

最无法接受的，是陈佳时连哪里烂掉都不知道，烂成什么样，也不知道。

就像她和何旭的感情，阴差阳错，背道而驰。

如果是从前，她没发现自己的感情，也没发现何旭的感情时，遇到这样的事，她会第一时间拨通何旭的电话，告诉他坏掉了，怎么修。

或许何旭会在电话里说一句，等他来，就挂断电话，然后很快出现在她眼前，轻而易举修好。

她再顺口说一起吃饭，他答应，饭后各自回家。

如同最普通的好友一样。

从前的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陈佳时眼前不聚焦，视线模糊，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

但她不愿意这个小机器人就这样坏掉，然后被放在某一个角落，像一个最普通的装饰。

拿出手机，陈佳时手指在何旭的名字上停顿，许久，她滑动屏幕，让何旭的名字消失。

手指落在上次留下的电话上，她按下拨通键，几声“嘟”后，电话接起。

“陈总？你好，请问有什么吗。”助理的声音在那边响起。

“刘助理你好，上次那个机器人因为一点意外，摔在地上，坏了，我想问问还可以修吗，”陈佳时说。

助理的声音没有立即传来，他似乎在思考，然后说道，“可以，请问你现在是在海市还是江市。”

“江市，但我随时可以回海市。”陈佳时回答。

那边又是停顿几秒，助理声音传来，“我明天刚好要去江市出差，到时候我联系你。”

陈佳时正想回答，那边又继续说道：“陈总你跟何总联系过吗，我记得这是何总送你的开业礼物吧。”

这次停顿的轮到陈佳时了，她本来想说的话被堵在心口，“上次不是刘助理送来的嘛，我觉得你应该对它比较了解。”

她听见自己这么回答，心里的小人嗤笑一声，“虚伪。”

电话挂断，店里也已经收拾完善，店员都已经打好卡，陈佳时看了一眼桌上的机器人，最后决定就让它呆在这里。

起身，和员工一起走出雨歌，店长锁好门，几人一起乘电梯到了楼下。

在门口分别，陈佳时点头摆手，转身走向停车场。

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陈佳时搭乘电梯到了长租的酒店房间，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快半个月。

任何一个地方，只要长时间居住，就会染上这个人的味道。

而熟悉的味道，会让人感到安心。

坐进沙发，陈佳时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和白日阳光下折射出刺眼光线的摩天大楼。

这算不算光污染，她在想。

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陈佳时拿过手机。

是雨歌工作群，有人分享了几条微博和抖音连接，顺着点进去，是今天发生的粉丝事件。

不出所料，营销号起的标题带着两位演员的名字，即使林琪琪在这次事件里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有点良心的，还会在正式内容里指名此次事件只是发生在剧组取景地，恰好两方粉丝都在，争端的中心是吴宁粉丝与其出道作中已退圈男二号的粉丝。

但无论营销号怎么说，重点都放在粉丝打架和演员本人的纠葛中，没有人注意到时间发生的地点。

陈佳时和其他员工都放下心来，心大的，已经在群里八卦起来。

退出群聊，陈佳时没有参与也没有制止。

说到底，雨歌这次是无妄之灾，冲突刚有源头，就有服务员上前制止，也用最快的速度联系了物业和警察，对受到影响的其他客人也做了免单和道歉。

而雨歌也没有对宣传片进行宣传，来打卡的粉丝都是自主行为。

第二天，陈佳时早早起了床，昨天晚些时候刘助理发来了具体到达的时间。

刘助理约的是下午一点，但陈佳时睡不着，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反而愈加烦躁，她索性起了床。

换了衣服去酒店健身房跑了半个小时步，让烦躁化作汗水流出身体，陈佳时感觉心情舒适许多。

到店里时，十二点，正好给一个吧台员工换班让她进去吃饭。

陈佳时换上店里的围裙，站在收银台后面。

今天店里人没有前几天多了，或许是网上的舆论有在抨击粉丝群体大量聚集，从衣服挂件上分辨，现在坐着的只有零星粉丝。

收银机下面压了一个粉色的信封，陈佳时好奇的拿起来，纸上还散发出阵阵香味。

边上咖啡师看见，对陈佳时说，“这是早上刚开门时一个粉丝送来的，说给我们道歉，没等我们说话放下信就走了。”

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一张白色信纸。

确实是一封道歉信，对昨天给雨歌造成的影响和损失表达歉意，也代表粉丝群体向被伤害到的雨歌员工致歉。

看到底，落款是吴宁粉丝。

陈佳时摇头，收起信，放回原地。

很多时候她无法理解粉丝对于偶像的爱，除了镜头外，她们无法得知任何这个明星的信息，而镜头面前的人设，是可以完完全全由公司打造的。

表面上温柔礼貌的人，实际上可能满口脏话辱骂工作人员。

而走黑红路线的，也有可能私下在资助贫困山区学生。

说白了，明星，不过是娱乐公司推出来的商品。

但粉丝，却会对商品散发最大的爱意。

陈佳时只是不理解，但她不否定，总有人能从这些爱里获得力量，不管本质是什么样，爱是无法曲解和否定的。

刷着娱乐新闻，看明星发布的声明，等待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在陈佳时翘首以盼下，刘助理走进了雨歌。

陈佳时快步走出收银台，来到刘助理面前，“先坐，喝杯咖啡？”

刘助理点头，“谢谢，给我一杯热拿铁吧。”

咖啡师听到点头，开始制作。

两人来到一张空桌坐下，陈佳时拿出机器人，放在桌子中间，“昨天不小心摔倒地上了，然后就没有反应，按照你之前说的，也打不开。”

刘助理伸手拿过机器人，在底部的按钮上按了几下，陈佳时看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

“应该是里面线路有问题，我拆开看看，”刘助理说着，边从旁边的包里拿出工具，准备拆卸机器人。

咖啡来了，看着两人的样子，服务员把两杯咖啡都放在了陈佳时这边，给刘助理留出操作空间。

陈佳时对正在拧螺丝的刘助理说，“先喝咖啡，你不忙的话可以慢慢来。”

刘助理手里没停，“不忙，但我先弄好，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没几分钟，机器人底部被打开一个口子，刘助理用工具仔细拨弄里面的线路。

“原来是这样，”他抬头看向陈佳时，“里面有根线断掉了，连起来就好了。”

说着，还倾身让陈佳时看。

线密密麻麻，陈佳时仔细看，终于从里面看到一点点断掉的接口，“难吗？”

刘助理摇摇头，“不难，很快，十几分钟。”

说是十多分钟，刘助理确实做到了。

机器人眼睛再次亮起来，陈佳时几乎屏息看着刘助理操作。

“好了，”刘助理把底部装回去，将机器人放在桌子中间。

陈佳时正准备把咖啡推向他，手碰到杯子时，她对旁边的服务员说，“重新再弄一杯，这杯冷掉了。”

“不用不用，这杯就好，不用重做了，”刘助理伸手端过自己那杯咖啡，抬起喝了一口，“没问题，很香。”

放下咖啡杯，刘助理在机器人的底部一按，机器人再次开口说话。

“这是什么语言，”一边的服务员拿着托盘，疑惑问道。

而作为修好机器人的刘助理，也摇头，“我也不知道，设定的时候弄了好几十种语言呢。”

机器人还在说，晦涩的语言在听不懂的人耳朵里，像是喋喋不休讲着一大段话。

但如果能听懂，就会发现，那只有一句话。

而陈佳时，恰好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