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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长乐更常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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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岸孤村,横野无际。

一入秋,乡下的芦苇绕着河堤,肆意疯长。

芦花片片,一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儿坐落其间,隔着蓬窗透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盼儿将做好的饭菜端到桌上,一抬头,发现席容弥德还站在窗边出神,于是凑了过去。

“莫闲哥哥,你在瞧什么呢?”

席容弥德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眼神有些空洞,过了好一阵才收回视线。

“我在瞧——月亮——”

“月亮?”

盼儿爬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嘟囔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呀,昨儿的月亮和今儿的月亮有什么不同吗?”

“有啊,今儿的月亮更圆一些,马上就是十五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1]

“还真是。”盼儿托着腮,“我从前总觉得日子过得很慢,可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日子突然就过得快了起来,一个月的光景,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是吗,可为什么这一个月,于我而言,却是从未有过的漫长。”

盼儿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好啦,快过来吃饭,我好不容易做的,再搁一会儿就凉了。”

席容弥德不想扫她的兴,二人坐定,盼儿笑逐颜开地给他介绍桌上的菜肴,“呐,这是蜜火腿,这是芙蓉豆腐,还有这个蓑衣饼,又薄又酥,吃起来甜丝丝的,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席容弥德拿起筷子,各样夹了一点,“嗯,好吃。”

盼儿扬扬脑袋,一脸得意,“那当然了,本姑娘的厨艺可是一绝,你跟着我,虽然呢,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但我包你吃得满意。”

盼儿一面说着,一面起身给他斟酒,“这个,是缀锦楼远近闻名的桂花酿,我偷偷带出来的,来,盼儿敬你一杯。”

席容弥德啜了口酒,“嗯,入口生津,唇齿留香,果然是好酒!”他笑了笑,接着说,“其实啊,不用什么大鱼大肉,有荤有素,有菜有酒,这就已经很好了,我也是近来才明白,功名利禄皆尘土,荣华富贵亦云烟,日有三餐饱腹,夜有一榻栖身,便是人间欢喜事了。”

盼儿听不大懂这些文邹邹的话,又不好意思问他,只是一个劲儿的给他夹菜,“嘿嘿,好吃就多吃点。”

席容弥德同她碰杯,“盼儿,你陪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你的家人难道就不担心你吗?”

“嗐,我爹估计都不记得他还有我这个女儿了,至于我娘嘛——”盼儿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我娘恨毒了我是个女孩子,巴不得我消失了才好。”

席容弥德叹了口气,“你也不容易。”

盼儿将杯中的桂花酿一饮而尽,冲他一笑,“没事啊,我现在不是有你这个亲人了吗,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好不好。”

席容弥德沉默了一下,“盼儿,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一直是把你当作亲妹妹看待的,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会好好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的。”

“不是的!”桂花酿的酒劲儿来得很快,盼儿的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说话也随意了很多,“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盼儿,你太小了,你不明白——”

盼儿立刻打断了他要说的话,“莫闲哥哥,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明白,我其实都明白的,你说了这许多话,其实就是不喜欢我,对不对?”

席容弥德狠心道,“对,我的确不喜欢你。”

盼儿咬了咬牙,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

“席容弥德,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她噙着泪,转身便走,席容弥德一把拉住了她。

“等一下,盼儿,你听我说,这世间的感情有许多种,我对你是有感情的,但这种感情并非男女之情,而是兄妹之谊。”

“可我要的不是这个。”

席容弥德默了默,“对不起。”

“我不接受。”

盼儿甩开他的手,快步离开。

翌日清早,盼儿一觉醒来,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吞了口凉水,想起了昨晚的事,心中不免有些懊悔,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嘴里不住嘟囔着,“唉,都怪我,昨儿喝了点儿酒,说话就没遮没拦了,我不该把他逼得这么紧的,他肯定生气了,我得赶紧去找他道个歉。”

她跑出门,在席容弥德的屋外徘徊了许久,最终鼓起勇气,轻轻敲了敲门,“莫闲哥哥,你起床了吗,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半句回应,盼儿屏气凝神,扒着门缝听了半天,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我知道你不想面对我,那我就在这儿说吧。莫闲哥哥,我倾慕你很久了,在你还是席容公子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在缀锦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后来,你把你的红玛瑙扇坠送给了我,我从那个时候起就把自己当成你的女人了。我知道,我不好看,也不优秀,我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你不喜欢我也正常,但你放心,我已经想清楚了,我喜欢你就够了,至于你对我的感情,我不强求。”

盼儿说完这番话,静静在门外立了一会儿,屋中依旧无人回应,她敲了两下房门,试探着问,“莫闲哥哥,你在吗?”她又等了一阵儿,终于察觉出不对,一脚踢开了房门,只见屋内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席容弥德的影子。

盼儿心中一慌,连门也顾不得关,快步冲出院子,一边跑一边喊,“莫闲哥哥——”

席容弥德是丑时三刻动的身,此时早已走远了,盼儿这个时辰去追,再怎么追也是徒劳,她没有追到席容弥德,最后只能自己一个人回了小院。

盼儿在席容弥德的屋子里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瞥见茶壶底下压着一封信,她心中一动,连忙展开信笺,只见信笺上面的行楷清秀俊逸,正是席容弥德的字迹。

“盼儿吾妹亲启。”

“吾生于膏粱锦绣之乡,原只想做个富贵闲人,庸碌一生,可惜风云难测,骤然生变,吾族中之人尽数下狱,亲朋故旧唯恐牵连之灾,避闪不及,幸得君之援手,留得一命。经此飞来横祸,吾本已心死,常存自暴自弃之念,然,过去两旬有余,君之热诚、仁善、纯净,使吾心中复燃生之希冀,君之大恩,吾铭感五内,必当牢记于心,不敢忘怀。”

“吾从前甚喜‘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一句,私以为无病无忧,无牵无挂,便是毕生所求。时至今日,吾方知红尘万丈,所谓‘闲事’,不过其中寥寥寸许耳。吾身负族灭之仇,既侥幸逃过一劫,岂能自欺欺人,苟活于世。余生往复,吾当向死而生,承从前抛下之责,全人伦孝悌之理,男儿生于天地间,自当如此,才不算白来这世间一遭。”[2]

“君待吾之情谊,吾无以为报,只是此一去,危险重重,生死难料,吾不愿君受此牵连,故不告而别。吾身负血海深仇,于儿女一事上实在缘薄,况吾一飘零之人,身无分文,不敢辜负君一片真心。此一别,后会无期,万望君珍重自身,寻一良人,勿再以吾为念。”

“吾衷心期许,山水有相逢,长乐还无期,吾忠心祝祷,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3]

“兄莫闲白。”

泪水夺眶而出,盼儿捧着薄薄的信笺,泣不成声,“公子——”

长乐宫。

中秋一过,魏帝旧疾复发,更兼心病,没有等到去西山,便一命呜呼了。

太子魏晗烨遵照遗命,承继大统。

魏帝驾崩的时候,正逢魏晗烨去蜀地视察灾情,待他听闻噩耗,匆匆赶回时,只看见了魏帝冰凉的尸身,他们父子二人,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袁青正在指挥侍卫们把长乐宫的东西抬出去,再把东宫的东西抬进来,一样样摆放整齐。

魏晗烨在大殿门口立了许久,几个搬东西的侍卫从他身边经过,赶着问好,“殿下。”话刚出口,忽然意识到不对,匆忙改口,“陛下。”

魏晗烨凝眸注视着头顶的匾额,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袁青听见这边的声音,快步赶来,“陛下,这儿有些乱,还得一阵儿才能收拾利索,属下已经派人将偏殿打扫出来了,您先去偏殿歇一歇,省得被灰尘弄脏了衣袍。”

“不要紧。”魏晗烨抬手一指,“袁青,你找人把这个匾额换掉。”

袁青看了眼匾上“长乐未央”四个大字,拱手道,“是,属下请旨,新的匾额该镌何字?”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想求长乐,未免太过贪心了,孔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老子也说,‘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就取‘常德共辰’四字,传朕旨意,即日起‘长乐宫’更名为‘常德宫’,朕要以此自勉。”[4]

“明白,属下即刻去办,噢对了,太后娘娘方才派人传话,请您晚上过去一趟。”

“知道了。”

宫人过来行礼,“陛下,李公公求见。”

“带李公公去偏殿。”

“是。”

“袁青,朕就把这儿交给你了,记住,父皇的东西,朕一样也不留,通通换掉。”

“陛下放心,属下一定办妥。”

宫人端来了茶点,李义微一颔首,“有劳。”

“您客气了。”

魏晗烨大步走了进来,“李公公。”

李义起身,行了一个大礼,“奴才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欸,李公公是跟在父皇身边的人,朕心里一直很敬重您,您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魏晗烨说着,搀他坐下。

“奴才多谢陛下。”

“听闻父皇驾崩时,一直是公公陪在父皇身边,父皇可有什么遗诏或者遗言留给朕?”

“奴才求见陛下,正是为了此事。先帝数月前历经大悲大恸,一直担心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一早便拟好了诏令,将要紧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只是还有几件小事,先帝没来得及写进去,便驾鹤西去了。先帝临终的时候,气息微弱,已经握不住笔了,是奴才把耳朵凑上去,才勉强听清的,因而并无遗诏,只有口谕。”

“公公请讲,朕洗耳恭听。”

李义眼角泛红,“先帝说,他子嗣缘薄,几个孩子不是幼年早夭,就是病痛缠身,先帝希望陛下能够善待自己的兄弟,不要做出骨肉相残的事情,损了自己的福报。先帝还说,他要带着席容皇贵妃的那把双凤琵琶入葬。”

“就这两件事?”

“就这两件。”

“魏晗烨点了点头,“父皇所念,朕一定让他走得安心。随葬之事好办,至于第一件事,肃安王和哲远王皆已封王,恩宠已是无可附加,朕会多多赐给贤太妃些东西,让她颐养天年。其余诸子,朕会视情况给他们安排一些清闲的官职,只要他们不生反心,朕保他们一世荣华。”

“有陛下这句话,奴才就放心了,等以后见到了先帝,奴才也问心无愧了。”

“公公伺候了父皇一辈子,尽心尽力,忠义可嘉,朕不会亏待公公的。公公若是留在宫里,朕会单独拨出一座宫室,再安排几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孝顺公公,公公膝下就不寂寞了。”

李义笑着摆了摆手,“奴才是个阉人,自认没有儿女上面的缘分,又何必自欺欺人呢。更何况,前朝后宫本属一体,陛下初登大宝,宫中的旧人也都该换了才是,新帝新气象嘛,奴才这个老头子就不跟着瞎掺和了。”

“那朕就给李公公在宫外置办一个宅子吧,京郊的风景不错,有山有水,离京城也不远,公公意下如何。”

“陛下的美意,奴才心领了,只是奴才少小离乡,如今一把年纪,鬓发花白,也该回家歇歇了,老话说得好,叶落归根嘛。”

“好吧,那朕不勉强公公了,公公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一样。”

李义颤颤巍巍地跪下,磕了个头,“陛下保重,奴才这就告辞了。”

“公公稍候片刻,朕命他们给公公安排车马。”

李义笑着摇了摇头,“什么都不用,奴才一个人来,一个人走,这才干净。”

他又冲魏晗烨点了下头,便扶门出去了。

夕阳西下,宫墙西角的琉璃瓦上洒满了落日的余辉,魏晗烨看着李义离去的背影,心底忽然泛起一丝苍凉。

宫人们来来往往,忙碌着手中的活计,谁都没有留意这个静静离开的老人,偶有一两个看见李义的,在心底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没有上前打招呼。

正殿门前悬着的匾额被人摘下,新上任的太监总管秦川指挥着几个小太监,将刚刚做好的镌着“常德共辰”四个金字的匾额小心翼翼地挂了上去。

长乐宫从此更名为常德宫,人们都明白,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

这是一个新的王朝了。

[]]《水调歌头》

[2]《颂古五十五首其一》

[3]《天保》

[4]一出《论语》,二出《道德经》

第87章 长乐更常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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