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另外一个方案。】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降谷零心中咯噔一下，同时恍惚想起不久前，从同一个人口中说出的类似的话。

十几分钟前，广播点名了“格雷西亚小姐”。

阿茉季斯特缓缓放下拆弹工具，嘟哝了一句：“这还不如让我去死。”

“——阿茉季斯特。”

降谷零口吻严厉，于是小姑娘不说话了。

她沉默了一秒，在这一秒里，即便是降谷零，也猜不透她想了什么。

然后，阿茉季说：“已经是这种情况了啊……诺亚，如果是你，你会给我怎样的建议？”

她忽然问起了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思考速度很快，立即便答：“我的建议是虚构你在监控中的影像，通过我们对监控系统的劫持，即使你不亲自到场，也能让幕后之人误以为你已经出现。”

于是，阿茉季说：“你看，零兄様，诺亚果然是没有什么危险性的吧。”

她又对人工智能说：“诺亚，这个方案并不稳妥。监控中虚拟的影像替代不了现实的人，如果幕后的人准备了不在我们掌控之中的观测手段，或者要求实际见面，这种花招会立刻败露，还会暴露我们对监控系统的控制程度。

听广播里的描述就知道，幕后之人对我没有多么深入的了解，甚至好像不是很清楚我的外貌。大厦里有这么多人，找一个替身替我应答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不需要特别做什么，只要等待广播里的人主动推动对我的寻找，人群一定会找到一个符合替身要求的人出来，之后就联系那个人听从我们的安排就可以了。——很险恶吧？这样的方案，是诺亚想不出来的呢。”

降谷零皱起了眉。

他能听出阿茉季的意图，小姑娘在很努力向他证明人工智能的无害，只是在眼下这种比较紧张的时刻，他想不明白阿茉季斯特的关注重点为何会是这个。

不过她脑回路清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个方案很有公安的气质。”他淡淡地评价。

阿茉季在那边一怔，好像直到这时才想起他也是个黑心的公安。

“啊。”她意味不明地感叹了一声，“所以是只有人类的头脑才给得出这样人心险恶的提案啊。”

降谷零听得出她正抱着背包急促赶往某个方向。带着深深喘息，她说：“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个方案。”

在放出一个钩子之后，年轻的科学家随即却又道：“但是考虑到零兄様你的精神状态，我就不说了。”

彼时的降谷零：……

这孩子到底是不是在故意耍人玩？——十年了他也没想透这个问题，但这真的不怪他吧。

就这，这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你觉得我精神状态有什么问题？”他忍不住反问。

“不，不是你的问题。”那边喘息着说，“我只是害怕对你的冲击太大。”

“……不，也不对。”刚说完不久，她又修正道。

“我只是……不想让zero害、讨厌我。”她喃喃自语一般，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低到几乎听不清了。

而降谷零想：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对他有那么大冲击性的。

还有这孩子刚刚想说的是不想让他害怕她吧。开什么玩笑，都这么久了，她以为她是藏得住什么东西的人吗？要害怕或者讨厌也早就麻木了。

不过降谷零还真没想出阿茉季藏起来不说的第三个方案会是什么内容。

因为她这一通操作，也真的让他生出些不妙的预感，嗅到那个方案里确实会有让他十分火大的东西。

相比而言，如今阿茉季斯特对炸弹犯说的“我来给你另外一个方案”，降谷零倒是立刻意识到了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大厦内许多面电子屏幕里，鬈发少女侧头看向了房间的某个方向。匆忙爬楼的金发青年没看到这一幕，却犹如看到了一般，即刻了悟。

“这可是三十八楼！哪怕已经做好了救援措施，从这个高度摔下去也不会生还的——消防气垫在这种高度下根本没有意义！”

金发公安立即警告。

屏幕里紫眸少女面孔放大，调整了三脚架和摄像头的角度，然后是少女走向窗口的背影。

降谷零听到她说：“在这个高度，哪怕已经做好了救援措施，跳下去也不会生还，即便有消防气垫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鹦鹉学舌般学习了公安刚刚科普给她的话。

降谷零暗骂了一声。

“阿茉季斯特，从现在开始，你在心中倒数三十秒，再给我等这三十秒！”

阿茉季口中的话顿了一下。

金发公安冲进酒店迷宫般的楼层。

阿茉季回头望向摄像头，继续道：“这就是另外一个方案，除了把内幕公之于众，你想要的就是维丝塔付出代价吧？她已经死了很久了，与她相关的人大概也只剩下我一个，这个代价除了我再没有别人能替她支付，只要我离开这栋大厦，你是不是也没有了炸毁它的理由？”

她一边说着，一边爬上窗台，打开了窗户。

无形无迹的风瞬间灌入三十八楼的室内，掀起她亚麻色的头发和垂落的衣角。

她的身后，酒店房门刷开的声音和木门砰地一声撞在墙上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而屏幕里，只见到某个高挑的身影冲过去，伴随着鬈发少女倒向虚空的影像和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枪响，下一瞬，所有电子屏幕齐刷刷全部黑屏，广播里也突然只剩下滋滋滋的电子杂音。

在降谷零倒数声中倒向了虚空的鬈发少女仰起头。

灿烂的紫眸里，映入一双春日晴空与蔚蓝大海交相辉映的美丽眼睛。

这人面孔清秀，眉飞入鬓，凤眼上挑，若忽略神态与气质，与故人十分有八九分的相似。

阿茉季斯特后仰着头，怔怔地凝望着这双眼睛。

诸伏高明也低头看着他们。

一身书生气的警官半个身子都俯出了窗外，双手掐着鬈发少女的腋下，像抱小孩子一样接住了差点坠楼的女孩，一低头却对上两双紫眼睛。

三十七层窗外，只有脚长的窗沿上，金发黑皮青年活像一只金色大猫似的蹲伏在那里，保持着让人看起来心惊肉跳的危险平衡，接人的手悬在半空，与他视线交接的一刹那，神色呆住。

诸伏高明视线不期然与他撞上，又看了看自己手上这个，莫名觉得此时一齐呆住的两只极其强烈的相似。

——就好像他是不小心从大猫嘴下抢走了幼崽。

诸伏高明警官忍不住幻视了金灿灿的大猫正要把崽子叼跑的时候却被自己半道截胡，于是一大一小两双色调不同的紫眼睛俱茫然地盯着他看。

——他今天可能真的是累了。

诸伏高明内心叹气，抬了抬下巴，用眼神向降谷零示意了一下，赶紧把鬈发少女拖回室内。

也幸亏这孩子长得娇小又轻盈，不然以他这种并不以力量见长的警察，他都怕失手接不住。

终于在屋内站定，他就看见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又立刻探出头看向窗外。

他也一同看去。

老实说降谷零确实有点呆住了。

正要接崽子的时候却撞上了幼驯染的亲哥哥。实话说，对于景光的这位同胞兄长，降谷零一直是有点打怵的——他自己没有什么正经长辈，景光的哥哥竟算得上是唯一一个他得视为长辈的人，中学时期第一次与之见面时，他的心情便很是紧张。何况这一次不期然的碰面，他觉得自己从那双与景光相似但更有威严的蓝眼睛里看到了明晃晃的不赞同。

不过金发公安也只是怔了这一下。

诸伏高明眼神上挑，一个示意，他便接收到信息，翻身攀着三十多层高楼的外沿，灵巧且平稳到不可思议地连跨两层，挟着破窗声，顷刻翻进三十九层的窗户。

这一幕也被阿茉季斯特和诸伏高明完整地收入眼内。

……不愧是公安零组，景光卧底时期的同事、警察时期的同僚以及从小一起长大的幼驯染，这位降谷零君未免过于凶猛了。

诸伏高明暗自感叹，眼神注意到鬈发少女也松了一口气，视线回转过来，又是注视着自己发怔。

不过同样只是怔了一下。

小姑娘莫名地开始紧张，眼睛瞟向摄像头，又仰头听了听广播里的电子杂音，然后看向房间里的电视，打开电视确认画面一片黑才略略松了口气，从旁边随手揪了一块枕巾遮住三脚架上的摄像头，这才又扭头看向他。

诸伏高明因为她这忙忙碌碌的样子忍不住微笑。

“看来江户川君他们已经成功把干扰器制作出来了。”他温和地说。

阿茉季眨了眨眼睛，没有太意外他知道噪声发生器的事情。

他们没有太多闲话的空暇。因为两扇窗户都大大敞开，楼上噼里啪啦的动静和渗人的惨叫清清楚楚传了过来。

阿茉季仰起头，为那些听起来就很痛的惨呼微微汗了下。

——zero都做了什么……

房间内另一位警官先生似乎也沉默了下，然后唤她一同上楼。

当然，他们选择普通地从楼梯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