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绿在海水中浮沉,像一片缠水的海带,没有半分力气,任由水波卷伏。
飘着飘着,她原本黑乎乎的大脑里出现一个光点,随后那光点逐渐扩大,变成光团,不过那光团并不十分明亮,像块乳灰色毛玻璃。
透过那块玻璃向里看,方知绿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小镇,阳光明媚,生机勃勃,大街小巷随处是人。
那是个没有植物异能,没有畸变植的世界,方知绿忽然很好奇,在那个“正常”的世界,她会在哪儿,在做什么?
意识更深的潜入,方知绿飘过许多地方,看到许多认识的人,包括死去的陈青莹,牵着一个小男孩,在公园里晒太阳。
方知绿四处晃呀晃,却始终没找到自己的身影,她有些惶恐慌张,意识越来越滞怠,看到的场景也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怎么没有我?我在哪儿?
她无声地呐喊,发出的声音却是咕咚咕咚的水泡声,这时,一阵强氧灌入,仿佛新鲜的飓风袭来,方知绿猛吸一口气,骤然睁开眼。
头顶是浑身湿透的花萝,身下是碳黑坚硬的岩石,方知绿眼珠凝固,面色惊恐地望天,神智仍停留在另一个世界。
花萝拍击她的脸庞,“诶,醒醒!诶,方知绿!”,用的力道不算轻,这声音明明就在耳边生成,方知绿越感觉是从另一边海滩传来的、像是海豹拍打肥厚□□传来的声音,闷闷的、钝钝的,接着越来越近,逐渐清晰。
“再打要被打傻了。”方知绿终于魂魄归体。
花萝舒了一口气,“你怎么搞的?怕水吗?”
“游着游着被陈纤纤刺了两针。”
花萝蹙了下细眉,“她果然还是动手了。”
“她那针上没有毒吧?我感觉跟灵魂出窍似的。”
“有毒液。”
方知绿撑肘起身,被刺的地方一阵剧痛,忍不住冷嘶一声,“难怪......”
“陈纤纤的近身攻击性很强,可以算是我们几个当中最强的,但是......”花萝面色沉重,“连她对疯狂柳来说,都如同蚂蚁撼树。”
“你感受到了吗?”
花萝愣了下,“什么?”
“相对植域。”
对疯狂柳的攻击效力骤减,花萝脑子里也曾闪过这个念头,“但怎么可能呢?这么大的区域......疯狂柳只是个接近A级的畸变植,只有顶尖的A级畸变植,才有可能维持这么大面积的植域。”
“你觉得评级有错吗?”
花萝沉默几秒,“不会,要是顶尖A级,这会儿我们都已经死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方知绿看向花萝,“有一根域梁支撑起了它的植域,而我们要找到破点,撬动这根域梁。”
域梁并非有形之物,有可能是一句话,一个动作,只有疯狂柳自己知道。
“这要怎么找?疯狂柳早就缩回海底了。”
方知绿摇了摇头,“答案不在海底,”她抬眼望向悬崖上的小镇,像只匍匐在阴雨中的彩色毒蛛,方知绿虚起眼,笃定地说:“在岸上。”
花萝眼睛一亮,“疯狂柳憎恶小镇的人们,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
“除开斗魁,我们还有五个人,分头行动,或许能在明天傍晚六点找出些眉目。”
花萝点点头,“我去跟他们讲。”
......
方知绿决定去阿婆家先问一问,她沿着山脊爬上山顶,穿过小镇长窄的小巷,敲响阿婆的门。
阿婆打开门,看到方知绿,难掩震惊,“你......”
看那神情,多半是以为自己已经遭遇不测,方知绿笑了笑,“我可以进去说吗?外面怪冷的。”
方知绿坐进宽大厚实的沙发,裹着毯子,手里捧着杯热茶。
其实她一点都不冷,成为植异者后,她的身体承受力不断增强,这些保暖的东西,对她而言,心理安慰大于实际作用。
“阿婆,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关于疯狂柳。”
“疯狂柳?”阿婆的声音有些变形,“你是指——那个怪物?”
“是。”
阿婆脸上的褶皱挤到一起,好似突然被外力挤压到一起的饺子皮,“你不要这么称呼,就用它代替就好。”
“好吧。”方知绿能够体谅她的恐惧,“那么,它......原来是小镇里的人吗?”
阿婆脸色骤变,皱脸一下扯开,“不,它不是人。”
“它现在不是,以前呢?”
“我老了......记性不好,不记得了。”
方知绿嗅到异常的味道,“阿婆,这很重要,事关我们能不能最后处理掉它,让小镇恢复正常生活,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你们对付不了它。”阿婆目光严厉,甚至带着一丝嘲讽,“今天不就已经证明了吗?”
“它是很厉害,但并非无懈可击,只要你告诉我关于它以前的事,我们就能找到突破口,一举破解小镇的困境。”
阿婆从鼻子发出一声笑,“无所谓了,我们都已经习惯了。”
“您习惯了?那勇诚呢?他还那么小,未来能习惯得了吗?”
阿婆有些怔仲,“那是他的命,没有办法,他——”
“现在有办法!”方知绿抢白,“我们只要找出它为什么要在小镇玩这个抓娃娃游戏,就能对付得了它,您难道想看勇诚从小到大,当一辈子被抓的娃娃吗?”
阿婆阖上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房间里能安静,甚至能听到虫类窸窸窣窣爬过墙边的声音。
许久,阿婆撑开眼,像是瞬间又老了十岁,虚弱又疲惫,“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方知绿眼神坚定。
......
走出阿婆家的时候,方知绿有些迷茫地站在门口,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听完那个漫长的故事,她没法再待在阿婆屋里,阿婆大概也不想面对她。
正当她呆立着恍神之时,背后的门开了一条缝隙,勇诚从里面钻出个头,声音小小地:“你怎么不住我们家了?”
方知绿转过头,笑了笑,“我还有事。”
勇诚很聪慧,不会被这样空泛的借口打发:“是阿婆不许你住吗?”
“不是这样的,我要去跟我的同伴汇合,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勇诚相信了这个理由,“你们能打败它吗?”
他的眼睛很清澈,清澈得方知绿无法撒谎,她摸了下勇诚圆鼓鼓的脑袋,毛茸茸地,摸着像个猕猴桃。
“我走了。”
方知绿朝着小镇唯一的教堂走去,高而尖的深红屋顶直插天空,她来回看过好多次那一刃红,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可现在,那红色开始波动起来。
方知绿朝花萝发出植物语言,“到教堂来,有重要信息。”
教堂门锁着,但这对于方知绿而言不是问题,黑丝蔓延而出,钻进锁孔,将锈迹般般的铁锁从内部搅碎。
方知绿推开门,重重的霉味袭来,腥湿地拍在脸上,中间有个长通道,两边是数排连木凳。
她向前走去,越过排排木凳,“咔哒——咔哒——”,脚步声在教堂里回响,方知绿停下来,在第一排靠近通道的位置坐下,望向矮台上那个乌木色的布道讲台。
曾经,有一个很出色的牧师,就站在那儿为小镇的布道,给予人们信仰和安慰,小镇人们尊敬他、信赖他,牧师在这个封闭偏僻的小镇地位崇高。
牧师儿子是个正值壮年的小伙,有一个刚刚交往的女朋友,叫筱筱,但有一天,平静的小镇突然来了警车,警察拷走了牧师儿子,罪名是涉嫌性侵害——筱筱报的案。
小镇一片哗然,很多居民认为筱筱在发疯,那是她男友,大家都看到过,他们一起牵着手在路上逛,她怎么能告他侵害她?这不都你情我愿的事吗?
因为事情发生时间和报案时间隔了整整两周,无法取证,最终警方宣布因为证据不足不予立案,把牧师儿子放了回来。
筱筱被镇上的人们偷偷议论,被男人们嘲讽,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除了父母,还在一直安慰她,保护她。
一个夜晚,牧师全家都死于非命,筱筱家,尤其是筱筱的父亲被认为有重大嫌疑,三番四次被带走接受问询,雇主因此辞退了筱筱父亲,一家人的生活瞬间陷入困顿,只能靠母亲打零工的收入维持生计。
筱筱父亲接连遭受打击,染上酗酒的习惯,在一次喝多之后再也没有醒来,这桩悬案最后不了了之,母亲精神出现问题,被强制送往精神病院治疗,筱筱从此成了孤家寡人。
再之后,筱筱成了那株疯狂柳......
背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方知绿的思绪被打断,她转过头,眉毛抖了下——
不是花萝,而是......陈纤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