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复工，每个人的脸上都染着疲惫的雾气，就像沉沉暮年的老者。一眼就望到头的时间，何时才能到达尽头，沉睡的丧钟又将何时敲响。

费离理打开书籍，继续阅读那本《悲剧》。隔壁名叫孟响的应届生女孩没有来上班，得知孟响辞职不干了，办公室的人唏嘘起来。领导也痛批此子没有恒心，经不起考验说：“年轻的小姑娘就是脆弱，同事们却嘲笑孟响是个傻瓜，有这样稳定的工作居然还要辞职。”

费离理呆呆地关上手机，在桌角发现了一张黄色便签纸，上面写着：费离理先生，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可我还是不愿意放弃我所追求的梦想。我为了让自己不会后悔，我会努力让代价和收获相抵。

他将便签纸攥在手里，电脑空白的编辑器一个字也没有，就像他迄今为止三十年的人生。

晚上九点，外面依旧下着雪，可没有一个人主动下班。费离理在办公室人的注视下，拿起公文包走出了办公厅，这期间没有一个人说话。费离理没有坐电车，而是沿着街道徒步走。明天可能会收到领导的一顿批评，无所谓了。费离理只想不顾一切地离开，他的胸口因孟响的辞职而燃起了熊熊烈火，催促着加快脚步，催促着他做出决定。他仿佛又回到了高中填报志愿的那个晚上，他就像行走在黑河的冰面上，不知下一脚会不会掉下去。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一间老旧的书店，书店的标牌被雨水冲刷退了色，他见屋子亮着，就推开门走了进去。室内的装潢却出人意料的精致，四周的木头门框上缠绕着绿叶藤曼，被纤细的铁链悬挂在中央的木牌，写着“艺术书吧”的罗马体木刻大字。室内左侧有一张原木吧台，吧台的后面是一大排书架，陈列书似乎不是常规的书籍，而是排列整齐的古代竹简。吧台后面的男人身穿针织外套，此刻正从书简里抬起头看着他。

费离理立即认出了这个男人，他就是在教授读书会上对他横加指责的隋哲安。

隋哲安对他微微一笑，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他们又见面了，可真有缘分。费离理还拿着公文包，室内温暖安静，面积大概有八十平米左右。这条街道附近有酒吧和电影院，看这间店面的装潢，这里曾经也是一间酒吧。

两三个人坐在进门左手边的长椅上阅读，主架台展览的书籍，费离理大部分都看过，可都不是什么畅销书和杂志，而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古典文学著作。这里不像卖书的地方，他很好奇在这里真的能够继续经营下去吗？费离理走到尽头，忽然在书架上看到了《悲剧》这本书，它挤在《刀锋》和《月亮与六便士》的中间。

在费离理出神时，隋哲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指了指外面。费离理将书籍放回了原处，跟着隋哲安走到远离书架的吧台后面。隋哲安问他是想买书借书还是看书，费离理说他只是好奇所以进来看看。或许是他的气质太没有读书人的质感，隋哲安对他产生了误解，对方的眼神有些不冷不热，好像延续了读书会上的不愉快似的。

费离理其实对这间开在闹市的书吧感到好奇而已，而隋哲安似乎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跟他讲起了这间书店的来历。

这是隋哲安二十岁从大学辍学后动工盘下来的店，店中的经营状况并不好，所以他每月还需要倒贴钱来养活这间书吧。

费离理问他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他认为这是一件很不切实际的事情，而隋哲安却说：“你这么早下班出现这里，倒也是如此？”费离理笑了，说您真是幽默。不过他也震惊于他的敏锐。他只得点点头，隋哲安似乎不想再继续说下去，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吧台。

费离理却开始对隋哲安好奇起来，这个人为何要从大学辍学，倒贴钱也要开这样一间书店，而且墙角处的那本书让他很在意。

隋哲安回来时已经接近十点了，书店也要关门了，费离理心中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但在此后的日子里几乎日日缠绕着他。此后他一有空就到“艺术书吧”坐一会儿，他逐渐也变成了零星光顾的几个客人之一。

（八）命运的玩笑

费离理一有机会就去找隋哲安，有时候说饮水器不出水了，有时候说找不到哪本书了，可隋哲安公事公办仍旧懒得与他多说一句。他看到过隋哲安与时常光顾的大学教师侃侃而谈，可对待费离理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他试想这件事是否与自己有些关系，自己或许是做了什么让他十分讨厌的事情，以至于隋哲安与每一位熟客畅谈却唯独对他的邀请置之不理。如果费离理因为这样的小事去质问隋哲安一定会遭到对方更加的不屑和瞧不起。他这样揣测。

这一天，费离理又因为读电子书而被领导撞了个正着，遭到了当众批评。心情低落的费离理回到家，却连吃饭喝水的动力都没有，他打开电视机准备当作背景音乐来刷手机。手机毫无征兆地从手里脱落，他倒在了沙发上，圆睁着双眼，再次被虚无所吞噬，沙发上的遥控器被他压得调到最大音量。画面里的女主人公在大声质问男主人公：为什么你爱他就不能爱我？明明我是更需要被爱的那一个！

费离理双眼含泪，忽然想到了阿巴曼，阿巴曼或许正在和那个男人约会，幸福的笑着，可他却沉浸在黑暗里，即将被虚无和麻木吞噬。明明他才是那个需要她温暖笑容治愈的人。

他捡起手机翻开相册，看到他们曾经的合照，心里温暖了起来，忽然他想到了隋哲安。

现在刚八点，费离理赶到艺术书吧时九点左右，书吧里的人很少，隋哲安正在吧台前看书，费离理走近，风铃随之轻响。费离理对他微笑，那种暖洋洋的感觉再次席卷了他，他直奔吧台，双手搭在书吧的前面，轻松的站着，等待着隋哲安何时将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

终于，隋哲安抬起了头，期待中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费离理呆呆地笑了，隋哲安依旧是问他是要看书借书还是买书，公事公办的将活动木牌推到了他面前，他呆愣愣地看着，匪夷所思地想，莫非隋哲安把他当成了那种不会看书的“干章鱼”吗？

费离理说：“我不是看不懂木牌，只是想要问你一个问题，对于我……你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呢？或者说……我们可以试着交一交朋友？说实话，我很喜欢你。”

隋哲安诧异地看了费离理一眼。

“哦，请你不要误会，我是说正常的朋友。”他又补充一句。

过了很久，隋哲安才说出那句费离理意料之外的话：“我认为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值得了解的话题，不好意思。”

费离理第一次脸红难堪的呆立当场，他手足无措地离开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