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年关将至，但费离理却意外得知除夕不放假的消息，公司并没有仁慈地给每一个人放假，只有一些领导有这个资格与家人早早团聚，而他们这些底层员工不仅要饱受压迫，而且连与家人吃个团圆饭的机会都被剥夺了，费离理心中气愤不已，这一次他们办公室差点团结一致去领导办公室起义，可惜最后还是在年终奖的面前选择了低头。

费离理春节长假八天在火车上度过了四天。他家在河北的一个小农村，这些年农民的地被承包商给占了，下岗的农民每日无所事事，要么外出务工要么在家里闲着。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他作为家里独生子也是第一届大学生被整个家族寄予厚望，曾经他们盼望着他考上大学以后能够出人头地，现在他们貌似也认清了现实，开始鼓吹体制内的安稳和和谐有多么好了。他害怕面对亲戚们的催婚和指手画脚，早早就躲进了房间里看书。

“阿伦·李斯特是《悲剧》这本书的男主角，曾经是个银行经理，可他却在三十多岁裸辞工作，离开了温柔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选择了以写作为生。他整日呆在出租屋里，地板上到处是东倒西歪的酒瓶子和蜡烛，他每天煮着简单的食物充饥，其他时间就是写作和饮酒，他的邻居三天两头的敲响他的门，生怕他死在屋子里污染了她的房子。李斯特衣衫褴褛，头发也因为数日不洗而杂乱不堪，但他的声音很优雅从容，李斯特依旧保持着作为银行经理的优雅气度和姿态，就像刻在骨子里的修养一样，这些他后天训练而成几乎根深蒂固的修养哪怕穷困潦倒也依旧摆脱不掉。”

“李斯特偶尔会走在伦敦的大街上，和街头的流浪汉坐在一起，他们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他也学着流浪汉用报纸盖住身体，一坐就是一整夜，等到了白天他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他说他从未体会过这样洒脱的自由，然而他的房东却正盘算着怎么把这个疯子送到疯人院去。”

费离理边笑边看，突然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一个少年。少年名叫费恩，是费离理的表弟，他如今正在读高二。费恩带着高度近视的眼镜，看到费离理躲在被子里偷着乐，就好奇地掀开被子。

费离理被这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表弟费恩拿着数学习题册想要问他问题。费离理却并不想回答什么数学问题，手里的书籍可是比数学题有趣的多。这孩子大过年还在用功读书，可费离理听大姨说这家伙成绩一直上不去，他们给他花了很多钱报补习班都没有任何效果。

费恩的脸上长满了青春痘，看上去很老实，可费离理却听表妹说费恩在学校最爱调皮捣蛋，总是顶撞老师，欺负老实的同学。

费离理心道他们有权利做真正的自己吗？费恩在父辈面前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老实孩子，他们甚至认为他单纯呢。费离理从他这个年纪过来的，脑子里的肮脏思想有多见不得人都不好意思回想，费离理看了看数学题目，发现那不过是最简单的解三角形而已，这道题只要背公式就可以解答，可费恩却连这都不知道，这简直不能用脑子不好来形容，他们简直就是现在“无可救药”。

费离理拿出手机，用搜题软件搜了一下，然后把屏幕给费恩看。费恩看到他的手机屏保居然是他也喜欢的动漫人物，心思早就飞到了别处。

说完谢谢表哥还是不肯走，停在原处问费离理：“表哥难道也喜欢《超神》这部动画吗？”

费离理想到他十多年一直没有换的屏保，那是他从小就喜欢看的动画，应该是2001年左右才上映的，那时候表弟还没出生呢，他怎么会喜欢看这么古早的漫画呢？他推开床头书柜的抽屉，把漫画书一本一本的拿出来，费恩立即兴奋地说这些都是典藏版的漫画。

费离理问他：“为何喜欢这部漫画?”费恩却说他是无意间写作业时听到了动画的主题曲才被吸引入坑的，之前也没有听过这部动画。后来他才知道动画的故事远比他想象的更精彩。

表弟说：“想不到表哥小时候看的居然是这么优秀的作品，不像我们现在只能看些低幼无脑的故事。”说着费恩突然打开了手机音乐软件，搜了一首英文名字，歌词的内容却是德语的。

费恩兴奋地说：“这首歌你听过吗？是不是很好听？”费离理点了点头。

他好像已经忘了要继续看书的事儿，跟表弟聊起了关于动画的事儿。手里的卷子掉在了地上，费恩踩了一脚却也不知不觉，他兴奋地又播放了下一首歌曲，不自觉地哼了起来。费离理竟然觉得出乎意料地好听，最后他把多年珍藏的专辑送给了表弟。

表弟却悲伤地说：“如果被妈妈看到，一定会变成一堆白骨残骸，还是留在表哥这个吧。”

费离理觉得表弟很可怜，就像世间所有被规则和思想束缚的人一样可怜，他突然无意识地问出了那个问题：“费恩，你以后想学什么专业？”

费恩却说：“我也不知道，我决定不了。”

费离理看出了他躲闪和不信任的眼神，或许他心中有想要做的事情，只是费离理并不是他所信任的对象而已。

短暂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他需要提前两天回到杭州，所以事先和家人们告了别。临走前目睹了大姨和费恩的争执，费恩偷偷买的吉他被大姨给摔碎了，大姨理直气壮地说：“你应该以学习为重，应该像他表哥费离理似的考上一个好大学，然后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什么音乐梦想可以以后再谈。”

费恩的父母经营着一家早点铺子，每日起早贪黑就是希望费恩以后能够出人头地，可是他们忘了费离理不是他们实现理想的工具。

当年费离理想要对理科完全不感兴趣，反倒喜欢阅读文学著作，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父母却表现出明显的不高兴，最后是由费离理主动放弃学文，选择了读理科。后来到了高考填写志愿之时，费离理想要学文学系，可父母又劝说他文科不好找工作，以后没前途，希望他读工科，他高中三年学理科并没有很吃力，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他于是坚信自己学理科也许是正确的，只要大学选了文学系一样可以的。

可到了需要做出选择这一刻，父母则是又一次横加阻拦。费离理潜意识里也认为是自己在任性，不考虑父母的感受而执意要学文，可让他想不到的是，父母竟然会偷偷篡改他的志愿，导致费离理与梦想背道而驰。

费恩抱着碎了的吉他痛哭。费离理冷眼旁观着。他也变成了恶魔的帮凶。

原来这种事情一直在重复上演，如果他能活一百年，到想看看这种画面还能重复到何时，或者他已经屡见不鲜，成为常态了呢？那他何时能看到真正的自由？

费离理转过身，拉起行李一言不发地走出大门，父母想要貌似再与他说些什么，他想或许是催促他早点找个女朋友吧？费离理无暇再去想，沉痛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