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口花花，对于见识过铺天盖地“姐姐我可以”的沈明臻来说不值一提，反而煞有介事地要同李令月算起公主若是下嫁，嫁妆几何了。

李令月：我真傻，真的......

嬉笑一阵，还是谈回正事。

“臻娘当真要嫁入傅家？”

“于公于私，我去傅家都是最好的选择。圣人的身体怕是不容乐观吧？”毕竟那位之前再是痴迷求仙问道也没耽搁上朝，而今却已是一月闭朝两次了。

提到阿耶的身体，李令月沉默了。

长期以来两个不同的身份、两种互相矛盾的想法一直在她的脑中交战：希望阿耶能够身体康健的公主和希望皇帝能够给自己腾位置的李令月。

看似是亲情和权力的二选一，可是她知道，对于李令月来说，只有一条路——因为公主会有许许多多个，但是只会有一个“李令月”。

做为公主，她是有退路的。做为“李令月”的她，没有退路。

从下定决心的那日起，十多年苦心孤诣，“李令月”早已和这条荆棘之路不分彼此，她的血肉和权力紧紧长在了一起，失去权力的她与待宰的羔羊无异。所以她不能退，也不会退。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样的想法是大不孝，但是她真的庆幸阿耶痴迷求仙问道弄坏了身子，让她不用做下残酷的决定。

通往至高的那条路，已经非常明晰了。她只用走完最后几步，就能收获果实。而这几步，再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我和傅家大郎秋日前便要完婚。”

沈明臻一愣，“这么赶时间？”

“我得再加点重量。”李令月摸了摸小腹，换来沈明臻有些震惊的眼神。她脸一黑，“瞎想什么呢，现在里面什么都没有。”

“阿姐不如再考虑一下？女子生育犹如过鬼门关。眼下又是耗费心力的关键时刻，蜡烛也禁不住两头一起烧啊。”沈明臻是真的担心这落后的医疗条件，但凡李令月怀孕生子的过程中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后悔都没有药吃。

“还不是因为你。”李令月幽幽对看着沈明臻，看得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有作案工具的人。

“若不是你主动请缨入傅家，我自然不可能这个节骨眼要孩儿。臻娘，这一步我迟早都要走的。现在我若是出了事，你们还能继续过原来的日子。但若是等我坐上那个位置，真出了事，那就不好说了。”李令月云淡风轻地说着，仿佛计算的不是自己的死亡。

“阿姐，身体为要。你不是李家妇，不能过继宗室子吗？”沈明臻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了。

“臻娘啊……”李令月爱怜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说出来的话让人很难相信她不过双十年纪，“我要变，你愿意追随我，也是因为我要变。我们的寿元是有尽头的，终究需要同路人来继续往前走。这世道，能让我选择的宗室子也就是像我兄弟那般的男子罢了。所以，我想赌一把。”她的笑容柔和而坚定，少有的正经。

“行吧行吧……”沈明臻小声咕哝，“就仗着你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一定会支持你。这么任性做人主上，烦死了。”

“不过”沈明臻乌沉的眼睛直视着李令月，“阿姐必定平安无事，若阿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几个字只有无声的口型。闭了口便挂上了又乖又暖的妹妹笑容。

看得一清二楚的李令月大笑出声，惊得一直垂头立于旁侧的婢子忍不住抬起头来。

“臻娘和傅家二郎的婚事也快些吧，沈国公回来了，臻娘与我相会始终不太方便。”李令月一收了笑便不禁催促道。

虽然李令月说得是事实，但是这般措辞总让人有种莫名其妙的偷情即视感。沈明臻只皮笑肉不笑地回：“儿才疏学浅，怕是想不出什么法子，还得麻烦阿姐筹谋一二了。”

“臻娘之命，莫敢不从。”

……

这位公主的从法令人大开眼界。

彼时淮南公主和齐国公府嫡长孙傅长青的婚事已经让整个长安城沸沸扬扬。纵然是个病秧子，但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入赘公主府也够让人津津乐道好一阵了。

这种情况下，皇帝赐婚齐国公府次孙傅长霖和吴国公府嫡长女沈明臻的消息，就显得不太起眼了。唯一引起地震的圈子是京城纨绔圈，皆是愤愤——怎么还有傅长霖这么好命的人？

同样是纨绔，他有亲哥护着，基本没挨过打；有阿翁阿婆宠着，基本没缺过钱；眼看着到了年纪应该不好说亲，天降一门好亲事。这让人到哪说理去？

接了圣旨的沈明臻回房只留下了婢子初九，当了这么久的单向传声筒怎么也该升级成双向了吧？

初九很是恭敬地一一回了话，明了其中弯弯绕绕的沈明臻生平第一次怜惜起自己的“命数”来，真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啊。

说起来也是阴差阳错，李令月当初派人去找净空大师，是在南诏国一带找到的人。净空大师与当地巫医在医术上志同道合，二人兴致勃勃要复现华佗的麻沸散，所以净空大师说是云游，实际上在南诏国的深山里呆了好几年。

麻沸散还没有研制成功，走了弯路，但是也有些收获。二人误打误撞研制出了有镇痛奇效的丸药，对于靠山吃山、医疗条件落后的山民来说无异于是神药。这药于是就稀里糊涂地有了人体临床的验证，至少这几年用过的人都没有出现太大的副作用。

派往南诏国这个方向寻人的小队领头人虽然因为离开长安太早，也是秘密寻人，接收消息不便，还未得知皇帝身体有恙的消息。却也在发现这药的时候，敏锐地嗅到了其中巨大的利益——人食五谷杂粮，怎么会不生病痛？治不好了，能多舒服一点也是好的，这一点对于舒服惯了的达官贵人尤甚。

在确认这药已经被山民使用了几年，安全性和有效性都有一定的保证后。净空大师和巫医的存货就被他用银钱扫荡一空，与密信一起快马加鞭送回了长安。

收到这药的时候，再是不愿信命的李令月，“天助我也”的想法也油然而生。这药也就改头换面，从普普通通的凡人研制成果，变成了仙人赠药。

面对真实有效的仙药，逐渐被病痛折磨得阴晴不定的帝王也有了和颜悦色，分外好说话的时候——尤其是妙清真人带来仙药的日子。

于是齐国公府嫡次孙傅长霖和吴国公府嫡长女沈明臻，在两家当家人都一头雾水的时候被赐了婚。

要说震惊是有的，但是说到不满，无论是齐国公府还是吴国公府，倒是当真没有生起不满之心。

傅长霖因这在外广为流传的纨绔之名，婚事是个老大难。家里看得上的，看不上他，看得上他的，别说家里了，他自己这关都过不去。眼下得了这赐婚，已然是之前家里想都不敢想了。虽然时移势易，此时傅家大郎已经要入赘公主府，不出意外的话家里的爵位以后应当是落在傅长霖的头上。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即使再讲祖宗礼法，落到这个家，只要这世子之位一天未定，就仍有变数。

吴国公则更为精于计算。傅长霖大概率是未来的齐国公，嫁个女儿不亏。虽然有净空大师的批命，但若是女儿因为皇家的有了三长两短，皇家的补偿必定会是令人满意的。因为中间有了李令月这个变数，所以沈明臻虽然主动同他要了邸报，却没了下文。让他觉得女儿只是小儿心性，看了不感兴趣就抛之脑后了。对于吴国公来说，他的女儿是沈明臻，但是沈明臻是什么样的并不重要，世间的女儿不都是一个样子吗？

这桩婚事里，真心实意不高兴的可能只有两个人——沈明臻的母亲陈昭儿和妹妹沈明珠。

再是不高兴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对皇帝的赐婚有意见。私下里谈到此事，两人的反应却是非常一致，完美体现了遗传二字，只异口同声地道：“我女儿/阿姐，怎么能嫁给那个纨绔？”

这是真心为自己的生活担心的人，沈明臻很珍惜。即使不能说出这背后的故事，她也仔细推敲后安抚劝慰。可惜这安抚劝慰太过妥帖，沈母和沈明珠虽然平静了下来，不再愤愤，心里却都各自大骂不靠谱的皇帝和更不靠谱的傅家二郎。

二人在沈明臻低头喝饮子润嗓的时候对视了下眼神，双双眼神飘忽，自是心领神会。这般她们无法做主的事情，没道理连累女儿/阿姐这般费神费力。想到这二人不由垮了脸，又在沈明臻抬头前及时挂上了“我很好”的笑容，这婚事在沈家起的小小波澜才就此归于平静。

每一天，对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赐婚的这天对于傅长霖来说，是他想都不曾想过的，一日跨过那么长的，他和沈明臻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