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散去，傅长霖静静看着沈明臻分辨不清神色的脸，他试图从中寻找点什么，但以失败告终。

晕乎的脑子终于彻底镇定下来，他开口，第一次讲起那段人狗相伴的日子。

沈明臻可以漠然地切割着他的每一句话，拿着放大镜追究细节。但是他脸上逐渐温暖柔和的神情和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怀念，那慢慢上升的温度却刺痛了她，让她有些恍惚。

烦躁，不安，蠢蠢欲动。

她的脸上是微笑，脑中是尖叫。最终把所有的想法都扫了出去，归于一种诡异的平静。

「无论如何，我的小狗，是我的责任。」

这想法让她摇摇欲坠的心神稳定了下来，也抚平了傅长霖的焦虑，他的语气明显更加柔和、轻缓。

冷静下来的沈明臻察觉到了这点，记在了心上没有多说什么。她用手摸了摸傅长霖的脸，拇指从脸颊滑到他的嘴唇，轻轻按住，打断了他的话。

他不自觉地屏息，生怕鼻腔呼吸的微弱气流把她的手吹走。体内温度迅速地攀升，让他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她的指尖沿着唇线细细描摹，傅长霖感受到了些微的痒意，像是从他的心里蜿蜒而上。他没有说话，只眼眸亮晶晶地看他，千言万语都交织成了欢喜的模样。

真是让人一看就喜欢。沈明臻微微用力抬起了他的下巴，手背能察觉到他的喉结惊慌失措地滑动。

“这么喜欢我？”

他张口欲答，喉结又碰到了她的手，于是只轻轻眨了两下眼睛。

这明显取悦了她。她的头微微低下，脸上带笑，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和他的纠缠在一起，大脑晕陶陶地沉醉在他熟悉的香味里，不自觉地吞咽了下。

几乎是颤抖着睫毛闭上了眼睛，他在期待着什么，他知道，她也知道。

「真是贪心的小狗。」她戏谑地想，没有满足他的期待。但那单薄抖动的睫毛和眼皮下不安滚动着的眼珠让她生起了一丝怜意，她的唇像肆舞的蝶，轻轻点过他的额头。

消暑的酥山让她的嘴唇冰冷，直到现在仍残留着微微的凉，那点子凉却像是火星子落入了油里，让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冒烟出丑前，她已经神色平静地直起上半身，如果忽略还缠绕在小腿上的人，几乎看不出发生了什么。

她按照之前的想法继续挖掘酥山的工程，小腿缓慢而坚定地抽离，让傅长霖也平静下来。

他有些呆地坐在地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沈明臻脚尖轻轻踢了踢他，见他看着自己，开口道：“好好坐着吧，不然还要我抱你？”

哎，人不如狗啊。还当狗的时候，不都是她主动抱来抱去的吗？傅长霖心里哀怨，面上乖顺地坐回了原位。

十来年的顺心纨绔生涯对他的影响是潜移默化而又巨大的，比如藏住自己想法这样的基本技能，现在要不是特意去想，他心里想的能全部都挂在了脸上。

对面的人丧气小狗的神态一览无余，这表情熟悉得让沈明臻心情都明朗了些。

“再等等。”她嗓音轻快，说完便不再理他，专心把挖了个洞的酥山彻底推平。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如听仙乐耳暂明莫过如是。被隔空顺毛的傅长霖只觉得通体舒泰。没有酥山可吃，只是看着别人吃，不对，不是别人，是看着沈明臻吃，都让他在暑热中生出了透心凉，心飞扬的快乐。

带着蠢弟弟过来的傅长青不知道傻狗有傻福，还在为弟弟担心。他不知道沈家大娘子和公主到底达成了什么决定，总之如果弟弟要娶对方，必须要先得到对方的首可才行。

看到李令月匆匆进来的时候，他没察觉到自己已经露出了笑容，瞬间就把刚才担心的弟弟抛之脑后。

李令月来得这么急，倒不是一心想着会情郎，她迫切地想知道现任齐国公傅谨言现下最真实的政治立场。根据荣太医的最新消息，她的父皇身体可是每况愈下了。

她挥退了婢子，傅长青自是明白她想了解什么。

“阿翁是坚定的保皇党。若是圣人……”他顿了顿，“中宫无子，林贵妃和大皇子已对傅映雪许了正妃之位，而且对我这妹妹表现了十足的看重，其他皇子年龄又太小。届时，于情于理阿翁都会站在李成这边。”

“你入赘公主府不够？”李令月问，心里却是早就有了答案。

“我一个人，怎么同三个人比？”傅长青面色平静，仿佛放在天平一端任人比较的不是他。

傅长青这一辈，因为母亲的不同，五个人天然处于两个阵营。对于齐国公来说，孙子孙女们的母亲是谁不重要，他的倾向向来简单——尽可能让更多后辈活得好些。

他会尽可能护佑丧母的傅长青和傅长霖长大，但是继儿媳林以柔所出的三个孙子孙女也是他要护在羽翼下的人。之所以默许傅映雪和大皇子李成的婚事，只是因为这桩政治投资在现下几乎没有风险——其余皇子和李成的年纪差距不小，而圣人目前的身体状况，明显等不到其他皇子长大了。

他的阿翁，不只是他和弟弟的阿翁。他从继母生下第一个孩儿那天，就明白了这点。

李令月的手温热，手心有着微微的潮意，覆在他的手背上，白得令他眩目。一定是因为这手太白，所以他的心停了一瞬。满足地想着果然是对他容易心软的公主，半点机会也不肯错过地反手握住了晃他眼的手。

齐国公手握兵权，李令月当然希望能够得到他的鼎力支持，如若不然，也要使他能保持中立才行。

生而为女，在这个世道已经意味着在皇位竞争中落后了兄弟们一步。对于任何助力，她都锱铢必较。傅家的支持，如果她得不到，也绝不能放任其他人得到。

给傅长青、傅长霖这端天平增重的方法很多，让李令月踌躇不决的是，她的阿耶身体还能坚持多久？想到这，虽然不应该，但是她忍不住在心里小孩儿气地埋怨荣太医医术不精。

正在太医院打盹的荣太医还不知道一口巨锅隔空而降，他只是打了个喷嚏惊醒。人上了年纪就格外惜命，他快速地给自己把了把脉，确定自己身体康健，不是着凉了。这才放心地继续会周公那个糟老头子。

不用看李令月的神色，傅长青把玩着她的手指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他可能比她自己还要熟悉李令月这个人，毕竟自认识起，他的大半时间都用在她身上，琢磨她。

反正不论李令月做出怎样的决定，只要不是断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都能接受。他倒是很期待，阿月到底决定怎么做？

“阿姐？”沈明臻的脚步一滞，她进来时婢子们并没有阻拦，她知道就算傅家大郎在，二人也肯定没有在有情人做快乐事。但是她不知道，怎么有玩别人手指都能玩出情色感的人？

除了微顿的脚步，她面不改色，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李令月从自己的思绪里醒过神来，手也自然地抽走。傅长青收回的手在袖子里捻了捻，怪自己不争气的弟弟留不下人来，连累自己。

看着沈明臻微笑的脸，李令月唤了婢子阿婉，让她给傅长青领路去找傅长霖。自己则是亲亲热热地拉着沈明臻的手，坐在一处，眼中的八卦之色都要溢出来了。

“阿姐得到答案了？”

“意料之中。”

“傅家二郎很好，让我去傅家助阿姐一臂之力吧。”

“你是真的觉得傅长霖可以一试？”李令月不放心地问，她试探性地牵这个线，早做好了不成的心理准备。万万没想到，沈明臻已经决定嫁入傅家，这傅家二郎莫非天赋异禀？这时间长短也不太像啊？

此刻李令月的表情真得太过明显，活灵活现地展示出了她的心理动态。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沈明臻不由得怀疑这公主府是不是和她八字不合，今天在这她的情绪就没有真正平静过。

她顿时什么都不想说了，只似笑非笑看着李令月，语气像是含了蜜糖一样又软又暖：“阿姐智珠在握，是我多此一举了。”说着脸上微讶，“忘了净空大师给儿批的命了，儿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吧。”

搬起石头把自己的脚砸了个正好的李令月：？！？？？！！！

今日一来，她不就告诉了臻娘，她手底下的人已经找到了净空大师，传信回来大师说了死劫已过，缘分自有天定吗？

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李令月是回不到未讲这句话的时候了，但是她可以选择性地遗忘自己讲过这句话。非常自然地仿若无事发生过一般，她笑嘻嘻地对沈明臻说：“臻娘都愿意为我入虎穴夺虎子了，此等大恩，无以为报，惟愿臻娘不嫌弃，让我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