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尧醒来时，鼻子不通，额头也闷痛，眼皮挂着铅。他并不怎么生病，一年到头小毛病也不多，打打喷嚏就啐走了，上次生大病已是记不清。

雨后清晨，爽利的空气撩起窗帘的一角，熙光浮动。他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便起床游荡。

客厅仅一扇朝院后开的窗透入光，绿得澄莹耀眼，如将溢未益的水面，要跌落进来。春光拘在这间昏暗房子的墙上，像嵌在旧戒指上的宝石。山茶花彩绘瓷杯倒扣在桌上，塑料壶里的茶温热。

苏尧倒了杯温茶入肚，眼皮上的热毒退去许多。山茶花瓷杯、玻璃瓶里半开的芍药、水池底子的玻晶砖…是那个女人在此处安家的根据，牛津词典里女人也偶尔夹些零钱——给苏尧。

女人虚病煎煮出的酸苦沁入木梁芯子里，令虫蚁都牙酸，熬了几年药罐子，药汤灌下去，人却像倒入黄土的药渣般枯槁。流水落花逝尔，女人挣出一口气，迈出门走南闯北，反倒身子骨锻硬了。花燕子，偏爱这座小山城的春天，爪痕常留在旅游宣委的报纸里。

苏尧反复试探额温，堪堪定下“低烧”的结论。院场仍旧湿淋淋 ，荒草鲜绿逼眼。小狗抱着筒骨磨牙，听见厅门开了，便摇头晃尾跑过去。

苏尧跨下门廊前的台阶，去院子外头上厕所。

“你怎么跟过来了？”苏尧揉了揉狗头。

回院子高高的青石阶，小狗不愿爬了，蹲在底下哼唧摇尾巴，苏尧看了它一会，转身走了。它踌躇一阵，引着身子向上攀…想来天底下的哺乳动物爬阶梯都是一个姿势，不过小狗更毛茸茸。

睡眠不能庇护他于这场疲敝，五指的血倒冲掌心，灼倦了他的神经。他躺在床上读昨晚剩下的书……“哗啦啦”，书页砸在他脸上，鼻尖的纸墨气味令人安心。

他感觉身体像淤泥一般融化，风绕着自己打转，促进蒸发而带来一点降温，但并不足够。

“叮铃铃…叮铃铃…”床头柜上老年机叫起来。

“喂？“苏尧接起电话。

“小尧啊，”电话那头是个中气十足的女人，“你感冒啦？”

“嗯，有一点。怎么了，三舅妈？”

“我今天包了笋子包子，还烧了杀猪汤，你中午来我家吃饭嗷，新杀的黑猪肉。把小丑狗也带来，好，就这么讲。”

“…”他躺在床上——天花板上剥落了一块云状的墙皮，院里的水缸将一汪日光反射上去…话筒里电流声闷闷的。

“那我挂了，过来嗷。”“嘟——”

那轮日光扭动着显出波痕，风撩起碎花窗纱，拂过他额前，吹入山中草木婆娑、鸟鸣嘈嘈，山脚的河应当也哗哗淌着…院子里狗叫起来，花猫龇它，狗屁滚尿流。

花猫盘在檐头，狗缩在窝里，像坨小鼻屎，闷闷不乐。

苏尧蹲在它窝前，它摇尾巴，生了闷气不抬头。

“你叫什么呢，小丑狗？”他揉那毛茸茸的脑袋，“小黄？小白？小黑？毛毛？小雨？”他抓了抓头，拿不定主意，“雨…雨生？”小狗是雨天捡到的。

苏尧拿了两条雨天跳缸的“冻”鱼，煮一锅鱼汤泡饭喂猫。小狗俯首四处嗅着，抬头望了眼鱼汤，狗狗祟祟摸进厨房凑一口热的。

“今天带你去吃顿好的。”他将狗装进包里，挂在自行车把手上，由半山腰而下，风如软絮，擦过他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