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走进车站，程青撑着陈一烛的身体，刺目的白光笼罩着他们。

几秒后，程青听到了熟悉的人声，一种身体突然回归到地心引力的微妙感受充斥在骨子里的每处角落。

同时，地铁内的正常到站提醒播报音涌入耳廓。

回来了。

程青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身侧的陈一烛，他身上衣服没有冬衣，只有进入之前的衣服。

没有血迹，更没有伤口。

陈一烛歪在他的肩头，面色苍白，呼吸很微弱，他努力支起眼皮：“哥，我感觉很奇怪，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开我的身体。”

“你先别说话，”程青手机没电，他扭头跟旁边的女孩说，“你好，我可以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

女孩正打游戏，闻言看他，眼睛一亮：“可以呀。”

程青接回来，快速拨打了个号码，抬头看眼下一站在那，让对方接他。

“谢谢。”

女孩摇头：“不客气。”

地铁稳定运行，空调的冷气吹来，陈一烛唇色渐渐泛白，听到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跟蒙了层浓雾一样。

程青碰了碰他的脸肉，体温下降严重：“陈一烛，你别睡，我带你去医院。”

“没用的，哥，”陈一烛眼睑微垂，用力握紧他的手，“我能感觉到我快死了，而且我不想去医院，不想死在医院，更不想我的身体被怪物占据身体，哥，求你，等我死了把我火葬了吧，不用告诉我的家人，反正他们不在乎。”

程青眼底湿润，努力冷静：“陈一烛，你不能睡，我带你回家。”

地铁到达下一站，程青扶着他拿着东西在其他人惊讶的眼神中快速离开。

地铁出站口停止一辆快递车。

“小爷，这谁啊？”苏黎探出头，一脸懵的盯着陈一烛，“他怎么了？”

“先别问那么多，送我去二爷老房子那。”

“哦哦，好的！”

陈一烛开始发抖，意识不怎么清醒了。

程青在车上找了个外套给他盖在身上，注意到他皮肤上正在慢慢裂开，血开始慢慢渗出，急的朝苏黎喊了一声：“再开快点。”

“好的。”

苏黎没敢多问，从镜子里瞄眼，直觉不对劲，提高了车速绕路奔到郊区。

那有套老别墅，程青曾就在这修养了两个月才去见的人。他把陈一烛放到一楼的床上，让苏黎现在立刻马上离开。

苏黎纠结了会儿，关门离去。

房间窗帘拉紧，只有开了盏昏黄的灯。

程青垂眸看着床上陷入昏迷的大学生，其实他不清楚该怎么做，或者说这么做有没有用。

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所以他从墙角柜子里拿出来针线盒，小心翼翼地剪开陈一烛身上的衣服。

程青看清楚陈一烛现在的模样，手猛抖两下。

陈一烛从脖侧到肩膀侧到腰侧腿侧再到脚侧边都在不断地裂开，就像是他的皮囊被变成两块，中间少了细胞壁的衔接，血不要钱的往外冒，不流干不打算停止的节奏。

空调冷气击打着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血腥气，程青让自己稳住，他强制凝神，认真的穿针引线，一卷捎带韧性的黑线被不折断的穿进针扣。

程青跪在床上，从陈一烛的脖侧伤口开始往下缝到脚侧。

陈一烛身上的创口比他身上大长的大多了。

程青必须打起百分之两百的精神，做到细致紧密地将裂开的皮全都缝合到一块。

左侧缝完，右侧已经完全裂开。

昏暗的灯光下，他能清晰地看见皮下的骨肉，满手的血，灼烧他的眼睛。

程青没敢多停，线绝不能断，必须保证可以一口气缝到最后裂口。

不知道过去多久，等他停下来。

整张床都被血浸湿。

而躺在床上的人看不到一点生气。

陈一烛死了。

程青歇力坐在地上，比起两年前他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活死人还茫然。

不行，现在不能懵。

程青站起来，给手机充上电，等开机，打电话叫苏黎过来。

苏黎没敢走远，一直守在大门口，接到电话就奔进来。

推开一楼卧室的门，他僵在原地。

处于床边的年轻男人浑身都是血，脸上也不例外，躺在床上的男生似乎死透了。

苏黎愣半天，终于找回声音： “小，小爷，你，你杀人了？”

程青侧头，半张脸都是陈一烛的血，给苏黎吓了一激灵，等他第二遍说：“苏黎，打盆清水，拿两块干净毛巾。”

苏黎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

程青耗力严重，一个人搬不动陈一烛，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不敢去想如果有用的话，醒来的是陈一烛还是怪物。

深呼吸后，程青面无表情地给大学生尸体上的血迹擦拭掉，让苏黎跟他一块把冷冰冰的陈一烛扛到地下冷冻室。

这间冷冻室是他二爷以前用来放食物了。

后来他出事，有段日子就是在这里面独自度过。

冷冻室灯光明亮，程青盯着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趴在他胸口听。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程青大脑陷入极度混乱，凭本能拿起嵌入地上的铁链环扣到陈一烛的手脚上。

苏黎在旁边，眼神盲目，动作本能地给他帮忙。

弄好了，程青斜他眼：“走了，上去。”

苏黎一步三回头，结结巴巴地张嘴：“小爷，你…他，你……”

程青没搭理他，径直回到楼上，摸了摸身体，已经恢复冰凉。

如果不是还飘着股血腥气，他都觉得只是在地铁睡着做了场比较真实的噩梦。

可不是梦，是真真实实的发生了。

一个与他在现实世界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十八岁大学生在一个光怪陆离充满死亡的世界救了他，如今却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可能性死亡，也可能被占据身体。

苏黎偷偷瞅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的程青好几眼，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小爷，这到底怎么回事？人是你杀的吗？发生什么了？”

程青抬头看他。

苏黎是他十五岁从外婆身边离开后，家里父母给他弄来的伙伴，算是跟他一起长大，他变成活死人后，便给了苏黎自由，让他去过自己的生活。

“我遇见了一件难以形容的事，”程青说，“他为救我而死。”

苏黎说：“需要告诉他的家人吗？”

“你不质疑我？”

“小爷都成活死人了，这有啥好质疑的？”

“……”

说得过于有道理，程青无法反驳。

苏黎想了想问：“小爷，你给他缝成那样有用吗？他会跟你一样吗？”

程青摇头：“我不知道，他很有可能不是他了。”

苏黎茫然。

冻着锁着陈一烛是正确的。

如果他可能跟他一样，那他不会被冻死，如果不是这样，而是被替代了，那就不能让那种东西顶着陈一烛的身体离开。

苏黎：“要联系他的家人吗？”

联系吗？

程青迟疑，陈一烛说过，没人在乎他。

他思考了一番：“先不联系吧，你再去买点针线回来。”

苏黎离开，程青站起来找出陈一烛的手机给他充上电。

一直到傍晚，他把身上崩开的线缝好了。

那台手机都没动静。

苏黎提着饭进来，放到桌子上拆开盖子。

程青勉强吃两口，去冷冻室看了眼。

虽然失血过多，但陈一烛的皮肤却没有瘪，反而觉得很…新鲜。

心中忐忑，他在电脑上搜索关于地铁的信息。

什么都没有。

干干净净的仿佛没人跟他同一个经历。

按照张烨所言，进入的人应该不会少了，他做了那么多娃娃。

对，娃娃。

程青打开《缝娃娃》网店。

翻看了找他定做娃娃的那些人所有的照片，看见了张家兄弟，徐财，季航，赵朝等人。

他们确确实实找过他。

程青尝试联系，消息无一例外无法发送，全部变成了红色感叹号。

正想着，徐东来给他打电话，问不回来吗？

程青说：“我最近回我爸妈家。”

那边哦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接到这通电话，程青徒然失去了力气，他紧绷的神经松懈。

不过也就十几分钟，他重新开始寻找关于地铁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蛛丝马迹。

今天一天的订单有四五个。

程青没接，他需要点时间来适应，思考，理清楚这一切。

贸然接了，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其中一个叫小兔子乖乖的买家发现他退单，立马疯狂给他发消息。

小兔子乖乖：老板我求求你，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小兔子乖乖：你救救我，救救我，多少钱都没关系。

小兔子乖乖：老板，求求你求求你！！！！！

……

程青盯着电脑上的消息，不知道回什么。

他不接单，他们会死，他接单了，他们会进入那个世界。

怎么看都无解。

而且，在进入那个世界的那些人眼中，他才是罪魁祸首。

小兔子乖乖一直刷消息。

程青抬头看着天花板，电脑滴滴个没完。

苏黎从外头进来，瞥他一眼，刚要说什么，程青坐好，打字让小兔子乖乖重新下单。

那边秒下，按照他的规矩，给证明，回答他为什么要死了，收到短信截图，确认无误，程青要求对方给他一张无修图照片。

一个十七岁的男孩。

程青手顿住，他以前接过挺多未成年，但从未像此刻一样如鲠在喉。

那边见他没吭声。

小兔子乖乖：老板，这照片可以吗？

程青打字。

裁缝：可以。

小兔子乖乖：谢谢老板，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程青沉默了片刻，继续打字。

裁缝：这个只能救你一次，接下来你可能进入另外一个逃生…世界。

他揉揉酸涩的眼睛，按下回车键发送。

小兔子乖乖：老板，你给我发一串乱码干什么？是要填什么资料吗？

裁缝：……手滑。

程青皱眉，叫了声苏黎：“我去了一个逃生世界。”

苏黎满脑门问号，等了一分钟程青都不说话，只开口说：“什么事啊？”

程青不死心地换个说法：“我被强制送去了一个鬼地方。”

苏黎：“？”

见苏黎还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盯着他问：“小爷，你怎么不说话啊？”

程青放弃，明白为什么张烨他们给他发消息他收不到了。

他说了句：“没事。”转头去找张家兄弟和已死的赵照的地址，抄写下来给苏黎。

“你找人打听一下他们。”

苏黎点头：“我现在去。”

老别墅剩下程青一个人，他望着夜色发愣，一低头看见衣服上的血迹。

他还没洗澡。

程青起身去浴室，脱完裤子时发现口袋里有个东西。

拿出来一看。

伞娘的照片。

这个能带出来？

他注视着照片，上面的人缓缓变成了他外婆做饭时的模样。

不止一次出现外婆了。

程青心跳加快，定神仔细看。

照片上又变成了伞娘的照片。

他捏紧照片，将照片举高放在灯下，写着（送伞娘——沈书中）的位置多了些痕迹。

顾不上洗澡，程青去抽屉里扒拉出一根铅笔，在上面描绘。

——（河镇小河村西村头五十五号）

程青微微瞪大眼，这个地址……他外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