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

逼仄紧张的环境里，神像内发出的吞咽声敲打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引起人从心到外的不适感，更加用力开门。

但没有用。

那道声音它一直在喊：“程青……程青……”

仔细辨认可以发现是伞神腹腔发出的声音，还有丝丝嚼碎骨头的声随着它冒出来，程青甩头不去跟随不停呼唤他的声音。

他继续拽门，隐隐约约又听到句：“程青，你闻起来真香。”

香你个鸡腿腿腿。

这老东西跟老板娘是一个德行，程青明白，他绝不能理，绝不能回应，必须无视。

陈一烛在这时突然说了声：“上面。”

众人纷纷抬头，精疲力尽但求胜欲望强烈。两米高的门上有七八对双黑青的婴儿小手在死死扒着门，老板娘似乎消失不见了，或者是惧怕小佛堂内的神像躲起来了。

他们拿到了车票，好不容易可以离开，总不能死在这里。

人的心理防线在不断崩塌。

陈一烛深吸口气，扭头对程青说：“哥，你撑我一把。”

对上大学生的视线，程青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脚底迅速往后挪，手臂撑起来，陈一烛拿了把红纸伞猛的借力，脚踩着上去，手撑在门框边沿，毫不客气地狠敲每双扒着门的婴儿小手。

它们被打的咯吱咯吱地叫着，似乎怕疼，但不肯挪开，这个松手那个补上，相互交替，靠陈一烛一个人无法制止。

下面的张烨两兄弟见状，张翼拽一把他哥，张烨蹬着他的肩膀直接攀到门上，他徒手打的力道比陈一烛重多了，看的徐财都忘了害怕，没几下，感觉到手下的门有所松动。

他欣喜若狂：“门快开了！快开了！”

终于在神像发出吃饱喝足的舒服喟叹时，门被打开了。

而身后也出现了石裂的嘎嘣声，有什么东西正在努力挣扎出来，所有人都顾不上回头，攥紧车票闷头往前冲。

白天的杨树林跟前些天晚上差不多，天色渐深，几乎沦为黑夜。

漆红门内伸出条细长雪白的手臂，往前无限延伸，手指关节巨长，指甲尖锐锋利，谁都不抓，径直奔向程青。

他到底哪吸引它们了？程青想不明白，在他闪身躲的时候，脚底在雪地上打滑一趔趄，随着陈一烛发出一声：“我操”。

程青翻了两个滚，勉强躲开滚落下的利甲，他瞥眼将地皮都挖出来的五道指痕，心口猛紧了紧，刚这下要挠在背上，立马得皮肉分离。

这一耽搁，陈一烛和他都与其他人跑散。

风吹得猛烈起来，大雪纷飞，不知道哪个方向爆出徐财的惨叫，在黑暗中让人心口直跳。

陈一烛连滚带爬地过去，用力拽住程青的手臂把他拉起来就往前继续狂奔。

地面雪厚难逃，天黑的速度太快，他们视线受到严重阻碍，神像的手臂一直紧跟其后，两人躲着跌跌撞撞地摔了好几次。

这样下去不行，伞神明显盯紧了他，程青看眼陈一烛，只能窥视到一个人体轮廓，不能让他死了，便大声喊：“陈一烛，你别管我了，拿着车票快走！”

陈一烛没松手，同样大喊道：“不可能，一起来的一起回！”

程青：“它的目标是我！”

陈一烛：“老板娘肯定在追其他人，我跟不跟你在一起都必须逃啊！”

他没说错，程青没再劝，铆足劲儿跑。

他能听见大脑袋在雪地上的弹跳声，应该是在追张烨三人。

之前张翼说过，从哪来的回哪去。

他们要尽快找到通往车站的道路。

偏偏身后传来的撞击声很重，伞神那只手一直抓不到他，发出一声怒吼，徒然用力，扫到两颗杨树，高耸的树干断裂，从头顶砸下来，程青来不及躲，陈一烛纵身朝他扑上去，抱着在雪地上滚了十多米撞到一棵杨树上。

“靠，”陈一烛疼得呲牙咧嘴，“这玩意有完没完？”

程青爬起来，摸黑检查他：“怎么样？有没有事？能不能站起来？”

陈一烛：“……脚好像扭到了。”

程青伸手把他拉起来。

周围一片混乱，暗到分辨不出与地面的界限，稀疏的树叶哗啦，风声刺耳，程青神情警惕地听着周围的所有动静。

伞神追来的那只手不见了，哐啷两声，好像是什么门关上了。

陈一烛脚腕受伤，歪在程青身上，吸着凉气说：“哥，先走。”

刚走了没几步，“擦…擦…擦…”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摩擦声听着很缓慢，不急不慌，应该是在雪面上移动。

“这回是老板娘来了，”程青说。

“哥，”陈一烛道，“你把我放下，从右边直走，我摔倒的时候看见树上的红色记号了。”

现在说是四面楚歌都可以了，程青扶紧陈一烛，朝四周漆黑的地方望。

“你会放下我吗？”他问了句。

“怎么可能，”陈一烛道，“我这人重义气，不会扔下朋友。”

程青笑：“左边对吧？”

陈一烛勾勾唇，眸子在黑暗中没那么收敛了，意味不明地瞅了程青一眼，跟着他加快脚步往右走，远远的看见站在黄土路边上，接他们来的中山装女人，她还在挥舞着红色旗帜。

程青骤然松口气。

他正要继续迈步，突然走不动了，一股极大的力道袭来，身体稳不住倒下去，几缕头发缠住他的脚腕把他快速往回拉，身体在雪地呲过。

陈一烛被带的摔倒，好不容易才死死抓住他的手勉强不动。

程青被扯的感觉要从中间断开了，能清晰感觉到身上的线正在崩开，感到绝望，回头看——伞娘安静地撑着红纸伞，站在那一动不动，伞沿挡住她的脸，身侧是长着雪白四肢的大脑袋，它被黑色的头发包裹，虎视眈眈地等在后方。

程青想起来口袋里的“替死”娃娃，用力扔过去，它们无视了娃娃，看来只有第一次有用，第二次娃娃就失效了。

那么现在力量悬殊过大，他可能真的又要死了，这次是死透的那种死法。

服了。

程青无力地接受这个现实，反正都死过了，再死一次没什么，但陈一烛不行，他才十八岁，人生刚刚开始新篇章。

陈一烛正一手拽住树，一手拽住程青，明显快撑不住了：“操，这他妈什么毛病！”

“陈一烛，”程青声音认真起来，“放手。”

陈一烛直接拒绝：“没可——”

话还没说完，踩在雪地上吱扭扭的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跳出来，随着不断咔嚓声，老板娘发出刺耳尖刺的惨叫，一股子腥臭的血腥气升起来。张烨的半边脸都是鲜血，不知道从哪拎了把菜刀，死死砍在了程青脚踝的头发上，连续七八次才砍断。

程青头一次爬这么快，不用死的庆幸，让他拖着陈一烛死命地跑。

“哥！！！快走！！！”须臾，头发再次攻击，张翼从后方冲上来。

徐财大叫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去，情绪完全崩溃，只剩下逃命的本能。

五个人疯了般疾驰到到了中山装女子的身旁，张烨却没再跑。他说了句：它们没办法过来，便直接瘫在地上，张翼在旁边撑着膝盖急促喘息。

“结束了……”徐财喊着这句话跑出一段距离才倏然停下来，背上的西服挂着五道撕裂痕，满脸劫后余生的高兴，然后开始嚎啕大哭，眼泪一股劲的流。

“原来到这就结束了。”

程青经验少，但他差点跟徐财一块哭。

天空渐渐趋于明亮，陈一烛吸着鼻子，放松力气歪在程青肩头。

在这片刻间，身后倏尔响起熟悉的摩擦声，程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用力推开。

下秒，程青清晰听见人皮肉被捅穿的声响，就像是道惊雷，炸的他耳鸣脑子嗡嗡。

他猛地过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微凉的阳光下，陈一烛胸口和腹部都伸出两簇黑色头发，那张漂亮的脸，苍白而憔悴，似乎还有点懵，表情呆呆的没明白怎么了，身体被头发支撑起来，仅有脚尖部分触碰地面，他很迟缓地转头，顺着悬在半空中的头发往不远处的黑暗中看，伞娘轻轻抬高伞沿，露出温柔微笑的脸庞。

张烨咒骂一声，举起手里的菜刀再次砍下去。

头发受不了疼的往后退，陈一烛被它甩下来，身体晃两下开始往地上倒。

程青呼吸都停了，下意识伸手接住他，试图为他止血。

“程，程小烛？”他抖着声喊。

陈一烛半天没回应，他垂眸，长睫挡住双眼中的冷漠，缓缓往胸口摸，鲜血汩汩直流，很快就染红了冬衣和他的手。

张翼从后扶住他：“这里不能留，赶紧先走！”

进来这个世界这么多次，张烨从未遇见过这类情况，没有人敢再停下来，与程青一块抬着陈一烛往车站走。

天色已经大明，血腥气萦绕在空气之中，程青大脑很钝，全靠本能往前走。

到了车站内，所有的一切都与他们来的那天一模一样。

陈一烛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到此刻，他这才反应过来，哑声问了程青一句：“哥，我要死了吗？”

在武大校门口见面的时候。

程青曾保证过不会让陈一烛死，嗓子哽住，好几秒都说不出来话：“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陈一烛眼神复杂又仿佛是了然了一般，没有说话，最后只冲他笑笑，眸子反而不红了，眼神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消失，他静静地看着夕阳下的天空，手臂的力气在流失。

其他三人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站在一边，直到轻飘落地的脚步声传来。

程青压制住心头的激烈晃荡，抬头看去。

那个在车内尸堆上抱着“百鬼錄”缺左胳膊的红衣女孩正在往这边走，她身边跟着个蹦跶的黑塑料袋，刚到的那天被陈一烛拎过的脑袋，它正不停重复着——

“票、票、票！”

张烨三人对此见怪不怪，连忙掏出车票递给红衣女孩。

等她面无表情地接走票。

张烨又转头看向程青，低声说：“陈大青，该走了。”

程青深吸口气，找出他和陈一烛的车票给红衣女孩。

女孩扫他眼，又看眼陈一烛，慢慢拿住票。

程青面色如常，他驾着呼吸虚弱几近昏迷的陈一烛的手臂搭在肩头，神情十分平静地说：“程小烛，回家了。”

陈一烛：我先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