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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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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场滂沱大雨。

北方的天气是干燥剂,裹挟着雨水的寒风是鼓风机,潮湿的柏油路是加湿器。混乱的体感。

橙黄色的路灯落下来,点亮了路边的滩水。自行车的车轱辘轧过,水面的亮光像火苗一样扑簇扑簇地摇晃闪烁。

裘炀手上满满地提着东西,右手撑一把黑伞,小拇指还勾着一袋院学生会的例会资料,左手小心地拎一盒包装精良的小蛋糕,单肩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

裘炀把手机抵在右肩上,侧着脸夹紧手机,听辅导员在通话那头滔滔不绝地嘱咐期末工作。

“嗯……嗯,好的。”裘炀在心里复述一遍工作,去校医院拿院里的医险报销单、组织年级各班学委统计本学期获奖记录、总结团日活动情况。

“对了,裘炀,你现在在哪儿?”

裘炀刚刚去校门口拿了这份小蛋糕的外卖,现在正走到图书馆门口,“在去图书馆路上。”

辅导员“啊”了声,“那你离办公室很近啊?来帮我个忙,跑个盖章吧。”

裘炀觉得右手小拇指被重量勾得有些发麻,她侧了侧头,看着这场瓢泼大雨,过了会儿才说,“好的,老师。”

挂断电话后,裘炀艰难地腾出两根手指,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改换方向走去行政楼。

已经是期末周了,图书馆里灯火通明。裘炀在心里把时间以分钟规划,努力地想要平衡繁重的专业课业和细碎的学工工作。

裘炀在雨幕中越走越快,憋着一股无名的焦躁,直到她不小心撞到一根电线杆。裘炀痛得撒了手,伞掉落在地上,蛋糕盒也在地上狼狈地翻滚了几圈。

裘炀的焦躁来自于一种执着的计划感和对完美的极致追求。

当她强迫自己执行既定的行程,却又因为一些细小的意外打断了状态,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沉浸在臆想的、不可挽救的恶果里无法自拔,被无尽的过度自省折磨。

遵循精密的计划让裘炀的生活和精神状态不至于崩溃,甚至还让她在窒息里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或许,从这个角度来说,这算是个好习惯。

而此时,裘炀像是因为这小插曲而卡机的机器,愣在原地半晌都没反应。等头发都沾了水珠,半湿不湿,裘炀才回过神——期末周,她的身体状况不能出任何差池,毕竟,一点小感冒都可能影响效率。

裘炀看了一眼透明包装盒里一塌糊涂的奶油,有些不忍目睹。她叹了口气,弯腰捡起伞和蛋糕,继续赶路。

这不是裘炀第一次在雨中这样忙得腾不出手,还狼狈地出糗。

裘炀刚大一时,就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学生会。既是热情高涨的新生,又是经验不足的新手,两种特质结合后,裘炀经常显得冒冒失失。

那时,她要去参加学生会新成员见面会,闷着头撑伞,步履飞快。

裘炀在转角前,把伞檐抬起来些看路,看到迎面走来一个单手捧着咖啡、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性身影。手指白皙修长,个子很高,剪裁合体的裤子衬得那双长腿劲瘦有力。

他的伞檐压得很低,裘炀只能看到他平直的、唇色很淡的嘴角。犹抱琵琶半遮面,反而让裘炀更好奇伞下的那副面孔。

于是,裘炀没有注意到脚下的一级台阶,一脚踩空,摔在潮湿的地面上。

裘炀很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拍拍裤子上沾的泥土。她面前伸出一只手,递来一包纸巾。

裘炀愣了一下,哦,是那个害她走神的男生。她接过,很小声地道谢,抬头看去。

男生把咖啡杯换到撑伞的那只手里,腾出一只手给她纸巾。伞檐依旧很低,看不到上半张脸。

裘炀想,手长果然是有很大好处的。

男生没有再收回那包纸巾的打算,裘炀接过后,他便转过身离开。裘炀从他转身的那个刹那,看到他戴着的黑色蓝牙耳机。

离开前,他淡淡地说,“嗯,这篇稿子我会让编辑再看看的。”

明显不是和她说的话。是在通话,还是线上会议?

他语气很寡淡,音色也特别。裘炀有一种莫名的通感,那声音像被冷水析出的、清晰的盐,或者海潮翻涌后沙滩上的璀璨流沙,很冷、很亮、也很淡。

他好像并不在意这过路上偶然的施以援手,只是从他的世界里短暂地挪出刹那一瞥,然后很平淡地收回目光。

裘炀忍着湿漉漉的裤子黏着腿的不适感,唐突地想,这应该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裘炀有点狼狈地走进会议室,裤子湿了,她不想坐在座位上,于是站在最后面。

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走进来。裘炀看着他把那杯咖啡置在桌上,脱下黑色风衣,对叠后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的格子V领和米色衬衫。动作不紧不慢,有种稳定的秩序感。

隔着百余人的偌大会议室,裘炀看不清他的脸,但已经很确信那股冷淡又稳重的气质。

等人陆续来齐后,他朗声开口,“大家好,我是本届学生会主席,薛潮昀,很荣幸能和各位在本学期共事。”

平淡的语调,清冷的音色,在教室里回荡一圈绕到裘炀耳中,像镀上了金属质感。

裘炀靠着墙站,换了个姿势,那包纸巾从口袋滑落,掉在地上。裘炀蹲下身去捡,突然有点失落。

不仅是个特别的人,还是个厉害的人。这包纸巾,对他而言,的确算不上什么吧。

因为太过遥远,裘炀便乖乖扼杀了刚刚萌芽的心思。

*

因为家庭教育中的严苛和完美主义,裘炀是个很容易被环境影响的人。因为别人这样做了,所以她也想做,并且想做到最好。

轻易地感到焦虑,轻易地三分钟热度,轻易地感到失落,轻易地自我否定,轻易地随波逐流。

在这寸土寸金的北京,在这所全国高等院校里,裘炀很快感受到了她的微渺。

裘炀毫无疑问是优秀的,经历九年义务教育和三年高中教育的淘汰和选拔,她是这场教育战争中的胜者。

同样毫无疑问的是,她周围的人也都是胜者。

佼佼者之间的竞争,往往更加可怕——惊人的效率和专注度,打磨多年的学习方法,涉猎面极广的爱好特长,还有年轻的、自视甚高的骄傲。

每个人都不愿认输,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

裘炀在追逐的过程中,也通过别人的只言片语拼凑出薛潮昀的形象。

裘炀给本地公众号投了一篇热点稿,打磨了好几天,又一次被编辑毙稿。编辑说,小裘啊,这几天功夫,热点都过去了,现在再发出来,流量不够。

裘炀趴在桌上,勉强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对着笔记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好的,谢谢您的指导。”

又是一次打水漂。裘炀想起同学们说,给本地报纸花点钱,就可以刊登一篇新闻,虽然耗钱,但是省事,履历上也光彩些。

裘炀不屑于这样做,这像在贬低她作为新闻人的价值。但每次毙稿,都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一次强烈的抨击,枪口对准的不仅是她的稿子,还是她自命不凡的笃定。

而薛潮昀,是近年来新闻与传播学院内,在各大报纸和官媒上过稿次数最多的传奇学长。要知道,绝大部分新传院的学生,在本科的四年间,都很难有一篇被官媒肯定的稿子。

裘炀想,或许,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一个足够努力但不够有天分的普通人。

大一时,裘炀只是个在学生会做基础工作的小干事。

在学生会,大一当干事,大二升部长,大三留任,大四辞职——这已经算是非常不错,毕竟高级职位就那么几个,僧多粥少。

而薛潮昀的履历不同。他升大二时,学生会高层被爆出徇私舞弊,篡改奖学金名单,于是那一届的会长被撤职,一众部长也失去了竞选会长的资格。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薛潮昀脱颖而出,大二就当上了校学生会会长。

只有各部门的部长,才有机会和薛潮昀直接对接工作。裘炀掰着手指算,就算她大二升上了部长,那个时候薛潮昀也已经辞职了。

裘炀偶尔能从学生会下发的文件里看到薛潮昀的字迹,端正清晰,笔锋凌厉。

裘炀读他写的述职,悚然发现,他居然能在枯燥乏味的述职报告里,依旧展现出精彩的文笔。裘炀回过头看自己写的流水账,一时觉得难以下笔。

大一学年结束,学生会面临换届。部长学姐和薛潮昀一样,迈入大四,开始实习,自然而然地从学生会辞职。

她对裘炀说,“小炀,你好好干啊,下学期记得竞选部长,你一定能选上。”

裘炀点点头。学姐好奇地又问了一句,“对了,你们新传院都这么忙吗?”

裘炀整理资料的动作一顿,“我们?”

学姐笑了笑,“哦,我是说主席。他真的很忙,上课之外的时间,在学校内基本找不到他的人影,听说一直在外面跑新闻,但居然也没影响他完成学生会的工作。”

学姐伸出手臂比了比,揶揄道,“大概是有三头六臂。我觉得,你也在往这个方向发展。”

裘炀不好意思地躲开视线,“我还在努力……没有那么忙。”

整个大一一年,裘炀和薛潮昀最近的距离,就是那次大雨。她狼狈地出糗,他平淡地伸手。

剩下的时间里,裘炀都在兀自地狂奔成长,而时不时抬头,总能看到薛潮昀在这条路上走过的痕迹,远处亮着他曾经磨砺、如今明亮的灯。

既是打磨更完美的自己,也像追逐一颗遥远的星星。裘炀追随着薛潮昀的步伐,尽管她可以笃定,薛潮昀学长并不认识籍籍无名的她。

其实也没有关系,薛潮昀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慰藉,让裘炀明白,她没有那么孤独。

他遥远地闪耀着,她遥远地凝视着,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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