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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Chapter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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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宿彧正看花匠师傅整顿小花园。她打算在南京多住一会儿,每天看着凋敝杂乱的花园不太美观,就请了人来打理。

她端着一杯咖啡,接到了电话。她的号码是回国之后刚办理的,宿彧只给过谢池春,她接通了,明知故问道,“您好?”

“您好,宿彧女士。”是谢池春,他听到宿彧先说了句您好,于是就这样客客气气地接了下去。

宿彧笑道,“哦,是谢池春先生。”

谢池春在电话另一头漾起嘴角,他今天打算去拍毕业照,邀请宿彧同去。

宿彧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轻地说,“谢谢,这是我的荣幸。”

谢池春和宿彧走到情人坡。这里几乎成了毕业情侣的打卡地点,洋溢着青春的爱情气息。谢池春穿着宽大的学士服,走在宿彧的身旁。

情人坡前是长长的林荫道,宿彧问,“你后来有数完到底有几棵树吗?”

谢池春愣了愣,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原来她当时的确有记到心里去。那她还记得他们有关春天的约定吗?曾经,他是多么期待和她牵手走过春景下的情人坡。

谢池春摇头失笑,“没有。”他会在去见她的路上数,后来不再见她了,他也没有兴致数下去。

宿彧望着情人坡,声音很轻,但也很笃定,“谢池春,有一些话,我想我应该在四年前就对你说明,我很抱歉当时的我没能做到,也不确定四年后这些话算不算过期……”

她看向谢池春,很淡也很暖地笑起来,“但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我想把我自己说给你听。”

谢池春在熬夜看完那本书后想了很多。

他们当年分崩离析的根源并不全然在于“身份的认可”,宿彧直到最后都没有承认下那句“情人”,而她当年的温柔细致称为“爱人”也并不为过。

隔开他们的,是她的过往。

是什么让她不愿说爱、让她总是忧郁地沉溺在醉与醒之间,又是什么让她愤怒、让她头也不回地一走就是四年。

如果她依旧不愿对他坦诚,那么这次的重逢,最终也会毫无疑问地走向溃散。谢池春想赌一次,赌他对宿彧足够特殊,赌这一次能更长久。

他精心计划了两天,下定决心约宿彧出来,没想到她全然打乱了他的计划。

谢池春说,“好,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现在。”宿彧想了想,“在开始之前,我还要先诚恳地说一句对不起。”

在谢池春回答前,宿彧笑道,“你不用急着表态,我的坦诚是你应得的,而你的原谅不是。

“……毕竟能再遇到你,就已经是偌大的意外之喜了。”

*

自从母亲在宿彧二十岁时第一次向她提起父亲,宿彧便偶尔能从她口中拼凑出父亲的其他拼图。

比母亲大三岁,在法国读文学的才子,风流倜傥,有一双多情又干净的眼睛。

母亲遇到他后,飞蛾扑火地爱上了他,年轻、冲动、不顾一切的爱情,之后便是俗气的富家小姐想和心上人私奔的桥段,但树下的她并没有等来她的爱人。

年轻的时候,宿彧经常从母亲的眼里看到她的愤怒和失望,她猜测父母间曾发生的是背叛、不忠、失信。

而再过几年,母亲身边更迭不断的情人变成了唯一而固定的某人,宿彧只见过他一面,一个英俊又古典的法国男人。

从那开始,母亲很少再提起父亲,偶尔提起的口吻也变得柔和,像在追忆、吟诵流水般轻柔又干净的诗句。她听母亲的只言片语,对那段阴影中的过往有了更多了解。

宿彧模糊地想,母亲的确是深深爱过父亲的,而同样,只有足够美好、热烈、彻底的爱,才能赢得母亲那颗挑剔的心。

那时的宿彧对爱情也有了自己的理解,但她忧郁又消极,怀有一种矛盾的傲慢。她质疑父亲的爱情是否真心,也鄙夷母亲的动摇不定。

但或许这些都不重要,她是一段失败爱情的牺牲品,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父亲——这才是最直白而残酷的现实。

再后来,母亲和那位法国男人分道扬镳,宿彧以为她会难过,但母亲只是淡淡地笑道,“爱过本身,难道不够美好吗?你是作家,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明白。”

宿彧说,“所以我才不喜欢写爱情,它真是麻烦。你难道不希望和他有未来?”

母亲平静的笑容里藏着很多沉淀的故事,她说,“那是一个谎言,太过相信它,反而会被它欺骗。”

宿彧向母亲提过不止一次,她想见见父亲。

母亲说,“很抱歉,亲爱的,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最好的时机是她出生时,其次是现在。后来的宿彧不再执着于此,她不想无望又被动地等待。

直到四年前的那次派对,这份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母亲在短信里用寥寥数语和她交代,父亲去世了,就在两天前。

宿彧的第一反应是出奇的愤怒。她出生就是不被选择的牺牲品,整个童年和少女时代都生活在这份失败爱情的阴影下,现在,她终于成长了、成熟了,却还是被动地裹挟入这场风波。

这是涌流在她血液里的原罪和伤疤,她无处可逃。

动荡的那夜,在谢池春离开后,她拨通了跨洋电话,“你想说,现在终于是足够好的时机?”

母亲哑然,“……这些年,我没有再见过他。”

“所以,这些年你一直都知道怎样联系他,却一直瞒着我?既然你已经为我做出了选择,那为什么不让他消失得彻底一点?不如什么都别告诉我!”宿彧愤怒得语无伦次,第一次这样失态。

母亲的语气变得很悲伤,甚至有些哽咽,“亲爱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让他知道你的存在……当年的事情,或许是我太自私了。”

宿彧愣住了,半晌后她才出声,“我从来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全貌。”

“它已经结束了。”母亲很轻很轻地说,“我很抱歉,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母亲给了她一个地址,说这是父亲生前的定居点。在国内,甚至就在宿彧的邻市,这样近的距离让宿彧觉得如坐针毡。

宿彧捱过了一个失眠的夜晚,思考着太多事情,最终把乱麻一样的心情全都打包进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离开这座别墅前,她看到客厅的桌上端正地摆着谢池春的颈链。她拿起来端详了很久,自嘲地笑了声,真是个混乱的夜晚,让她意识到她还有东西可以失去。

*

宿彧开车前往四年前母亲给的那个地址,驱车三小时就能抵达,谢池春坐在副驾驶上。她开了空调和音乐,谢池春和她聊天,氛围很轻松,路途比她想象中平和得多。

这样坦诚地向别人剖析过去,对宿彧来说是第一次。她花了很多天和谢池春说这些事情,每次用的时间并不多。她说得很生涩,很缓慢,也很平静。

她冷漠的、沉重的、混乱的、起伏的一切。无论是原生家庭、感情经历,还是写作生涯,它们都让宿彧无可遁形。她是一艘破旧的船,在汹涌的海面上不安地颠簸。

在遇到谢池春之前,她从来没有这样彻底地交付过她自己。

在她的讲述终于结束后,谢池春温柔地看她,“你决定去看看吗?”

“这次回国,我原本就是想去那里看看的。”宿彧犹豫了一下,开玩笑般说,“或许,我会为他献上一束花吧。他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却被我厌恶了很多年,其实,也挺无辜的?”

谢池春捧场地勾了勾嘴角,然后很认真地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谢池春的心思敏感又细腻,他看出了宿彧的犹豫不安。

她的母亲已经很久没有回到中国,大抵没有去看一次的打算,而对宿彧来说,那是她素未谋面的父亲,亲近得贴近生命,也陌生得了无生息。

对她而言,这是一次艰难的决定。

谢池春说,“或许伯母是因为爱才决定生下你的,你并不是牺牲品。”

“谁知道呢?她是个坚定的基督教徒。”宿彧笑了笑,“没关系,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在这里,而他也是。

谢池春想到他和宿彧之前的种种,专注地看宿彧的侧颜,低声问她,“对你而言,爱是交易吗?”

宿彧对爱情的反应很迟钝,而谢池春终于能够理解她。在她看来,爱和生命都是侥幸,明码标价,需要她去偿还。她匮乏爱人的能力,更匮乏被爱的底气。

宿彧反问他,“爱难道不需要等价?”

谢池春温柔又无奈地笑开,决定等以后再徐徐图之。爱情真是个庞大的命题,希望他能有这个幸运,能和宿彧用余生去探索答案。

*

这是个靠海的小镇,宿彧和谢池春走在不大的沙滩上,海水潮起潮落,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留下一串脚印,又很快被冲刷干净。

宿彧循着地址一栋栋走过去。这里的居民都是自建楼,一户占一块地皮,楼建得并不高,显得视野开阔。

终于,她站定脚步。

她停在了一棵树下。

那棵树的两侧都是住宅,它突兀地出现在这里,大概是整座屋子都被拆掉,只为了种下一棵树——他抹去了他生前的痕迹,放弃了身后的墓碑,偏偏留下了这样一棵树。

它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盛夏的蝉鸣和绿意像是有永恒那么长。

谢池春站在宿彧身后半步的距离,宿彧回头,朝他释然地笑,“你看,一棵树。”

那笑里有太多复杂的暗涌,谢池春想,这一次,他不再只在一步之遥看她独自下雨了。

谢池春上前,试探地勾住宿彧的手指,然后坚定地十指紧扣。宿彧垂眸看着他们交叠的手心,笑意暖了起来。

奇妙的、螺旋上升的、捉弄人的因果,最终让他们在树下执手。

有关爱情的约定,大概无外乎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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