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自习就坐不住了，一溜烟地跑来办公室询问。

老秦正在批作业，一双眼睛从厚厚的叠成小山一样的本子上方露出来，隐隐透出无奈。

“这件事，告一段落吧，下次有任何机会，老师一定会优先给你。”

“可是老师，监控拍得一清二楚啊，如果直接找人对峙，完全不会有问题！”

老秦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我已经问了学校，最好不要闹大。”

“我没有想要闹大，我只是想要一个说法，要一个结果。”

班主任这次没有回应她，只是又低下头埋进作业堆里。

谢棠原地呆愣了一会儿，转身跑出了办公室。

二年七班的教室并不难找，三楼走廊尽头最闹哄哄的班级就是，这个班聚集了很多“名人”，从年级前三到最不好惹的不良少年少女，各个都是“人中龙凤。”

谢棠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冲了进去，抓起讲台上的麦克风一顿输出：

“我是一年三班谢棠，举报二年七班许皎，伙同一年三班赵淑媛破坏校庆初赛节目的道具，证据确凿，请你现在立刻道歉！”

一半的人刷地抬起头，充满了看热闹的兴奋；一半的人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继续低头学习。

许皎坐在中间后排，正在慢悠悠地吸着咖啡，打着哈欠，仿佛在听着最无关紧要的话语。

“小学妹，说谎话还讲究假证据呢。”

“保卫处有完整的录像，你敢不敢和我去一趟？”

“有什么不敢，但是先说好，要是这事儿证明和我没关系，你该受什么处分你可有点心理准备。”

许皎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谢棠感应到了，可现在这个局面，她不去，下不来台。

保卫处门口围了一圈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个来看好戏的。

保安大叔皱着眉：“没你们老师的指示，学生不可以私自看监控。”

“大叔，昨天和班主任一起来的就是我，您不记得了吗？”

分明是认识的眼神，但是保安大叔还是摆摆手：“走走走。”

许皎斜斜地靠在椅子上，仿佛学校是她家开得一样安心放松：“我说学妹，你不好为难人家大叔吧。”

谢棠不服气，这个时候也只能叫老师来帮忙。

还没等她出门，班主任老秦就出现在了保卫处门口，只不过政教处尹主任也紧随其后。

老秦一脸疲惫，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丝不忍，她冲保安大叔点点头：“给她们再看看监控吧。”

时长只有十分钟的视频，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谢棠的心随着画面的播放一点一点坠入寒窖，赵淑媛破坏幕布的那一段倒是清晰可见，只是完全没有了许皎的踪迹。

她再傻，也知道怎么回事，许皎就这样被学校包庇了。

她抬头看班主任，眼神倔强。

“老师，昨天你和保安大叔都看见了，里面有许皎出现过的画面的。”

保安大叔连连摆手：“哎小同学，我昨天只是帮你们放了监控，要看什么画面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班主任老秦却只是用沉默回答她，又拍拍她肩膀，用一种息事宁人的语气让谢棠赶紧回去。

谢棠僵着身子一动不动，老秦有些生气，几乎是要把她拖拽出去。

“她就这么冤枉我，我得要一个说法，尹老师，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许皎从椅子上站起来，明明脸上浮动着的是再显而易见不过的得意，却说着委屈的话语。

“她家长必须来，她还得在周一学校早会上给我道歉！”

沉思片刻，尹主任才说：“皎皎，我会和这位同学的家长谈谈，但是下周一早会有很多重要的事要给同学们讲，你们这点事儿，不合适。”

你们这点事儿......

谢棠仿佛被放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袋子里，然后瞬间被巨大的抽气机吸干了所有的氧气。

老秦松开拽着谢棠的手，单独把尹主任请了出去和他谈。

最后是以谢棠上交一千字的检讨作为处理结果。

许皎笑盈盈：“1000字，学妹，我对你够宽容的了吧？不过我有个要求，可以不当着全校的面宣读，但你早上跑到我们班，造我的谣，所以你必须当着我班同学的面把你的检讨读出来。”

谢棠这次没有出声反抗，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所谓“成熟世界的规则”，好像再执拗下去真的没有任何意义，谁会在意？

只是她真的觉得好委屈，胸口像是被注射了许多酸涩的液体，却又变不成眼泪流出来。

回班级的路上老秦没有说话，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孩子讲清楚眼前这个被删减的事实。

谢棠只是倔强，不是傻，她能看出老秦的为难，但她也无法接受一个一直教他们“正直诚实善良勇敢”的老师，当着她的面将事实用沉默去掩盖。

难道，这就是权力的作用？

所以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不是爱与诚，而是罪与罚。

“早自习你如果觉得不太舒服可以不用上了，去操场散散心吧。”

谢棠点头，头脑发沉地回头往操场走，冷不丁被拽住，是难得一脸兴奋的潘俊婷。

“你快去排练室，有惊喜喔！”

就这么被拽着又回到了教学楼。

清晨的朝阳均匀地散落在排练厅的走廊，偶尔几声鲜亮的鸟鸣更显静谧。

谢棠透过排练室的窗户，看到一个站在手脚架上的女生背对着她。

女生身前，是一片茂盛的绿色森林，那种绿是旷人心神的绿，是生机盎然的绿。

谢棠的心疯狂地跳动，不敢相信她看到的一切。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女生转过身来，左手端着调色盘，右手拿着画刷，黑色的围裙上布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斑点。

是萧郡。

谢棠欣喜地推开门，仰头看着画好的幕布：“天......”

萧郡从容地在幕布上添了几笔，随即就要爬下手脚架：

“差不多了。”

谢棠忙扶稳手脚架，看着她一点一点地下来，嘴里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完整的话。

“这、这是......”

“是第一幕的背景。”

“我知道呀，但是但是.....”

“嗯，我画的。”

谢棠尖叫了一声，扑上去就紧紧搂住了她。萧郡双手拿着东西，无可奈何地任她抱着，过了几秒才开口道：

“你的衣服。”

谢棠松开手低头看向校服衬衫，上面也星星点点地布满了颜料，她笑嘻嘻地指了指萧郡的围裙，又指指自己的衣服：

“这个可不可以叫，拓印！”

萧郡看着她快乐地发疯，身体上的疲惫似乎一点一点地逃走了，不枉她五点没到就来赶工，还对妈妈撒了人生第一个谎。

众人熬了两天把道具进行了简易修复。

后来，费腾又带着之前的演员一起回来了。

他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进门前只是淡淡地看了谢棠一眼：

“时间不多了，我们要不要抓紧排练？”

谢棠不是小气的人，看见他带着朋友们如此劳心劳力，之前的气也消了大半。况且昨天她去许皎班做检讨，费腾在她讲完后带头鼓了鼓掌，用一种看似居高临下实则是解围的语气说：

“行了学妹，检讨随便读一读就差不多得了，就这点儿事还不值得耽误我们这么长时间。”

其实这事儿说白了跟费腾好像真没什么关系，是许皎乱吃飞醋。

她也从未和任何人提过，她在许皎班级举报许皎当天，自己被一伙人拦在胡同里，狠狠地收拾了一顿。

被打的时候全身都在痛，可她脑海中却奇异般地浮现了一幅画，画中是一片金黄色的灿烂麦田，她穿着白裙子，肆无忌惮地舞动着双臂旋转。

暴力从未远离过她，只是她暂时没找到可以对抗的力量，她还没有权力。

赵淑媛的节目被取消了，本人也被记过。她被许皎当枪使的事，最终由她自己一个人担全责。她家里不像许皎那么有势力，自然没办法让学校帮她抵赖，她更是不敢再去和许皎谈判，只能打碎牙齿混着血咽下这一整个苦果。

如此一来，谢棠的节目也无需参与同班竞争，自动升级为正式演出。

演出当天，她早早就来到了化妆间换上戏服等待，人多拥挤，空气逐渐闷热起来，熏得她小脸通红，倒是和故事里的小红帽很贴。

第二个第三个到的是萧郡和费腾。

潘俊婷一进门就看见小红帽被夹在恶狠狠的大灰狼和雄赳赳的猎人之间，有点可怜，三个人挤挤巴巴地凑在一个小长椅上坐着，彼此沉默。

“这里没其他座位了，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谢棠看见潘俊婷进来，见到救星一样立刻起身，鬼知道她刚才多费力地调节气氛，萧郡费腾两个人还偏偏不给她面子，谁也不肯搭话。

小红帽组来到后台，找了位子抱团坐下，看着前面出场的演员要么紧张得咽口水要么兴奋地跺脚。

谢棠眼神里透着一股憧憬：“真好，要是我每天都能演戏就好了。”

萧郡闻言，轻轻地转动她的狼头看过去：“你真的想好了，未来一定要当演员？”

“嗯呐，一定要当！”

谢棠欢快地答应着，又突然笑出声：

“班长你不热啊你！离我们演出还早着呢！”

说罢凑近，双手扶住狼头，轻轻拔下来，让萧郡扎着低马尾的脑袋露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两个人的眼神对视上，谢棠笑眯眯，这会儿轮到萧郡双颊微红了。

费腾看向她们，轻笑了一下。

***

演出非常顺利，观众们都被这个改编过的小红帽打动了，结束后，台下掌声如雷。

众演员齐齐向台下鞠躬时，谢棠开心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幸福地眩晕着。

大家商量着今晚去KTV聚会，买点披萨可乐开派对。

萧郡回家简单洗了个澡，换衣服的时候她站在衣柜前犹豫。

衣柜下方第二个大抽屉上了锁，钥匙只有她一个人有。她拉开抽屉，翻出藏在最深处的一套短袖短裤，那是她前天偷偷给自己在商场里买的。

换上这套衣服，萧郡盯着穿衣镜中的自己，整个人的气质和她平时的裙装打扮截然不同，现在的她，眉眼中的英气凸显，仿佛一下子挺拔了起来。

但是......

妈妈很讨厌她穿裤装，尤其是短裤。每次都以“女孩子就要穿裙子才对”的说辞打断她想要买新裤子的请求，有时候她也会反驳，但是妈妈就会用一种略责备的忧伤眼神看她，她只好败下阵来。

过了五分钟，萧郡默默脱下这身衣服，换上一套牛仔连衣裙。作为迂回条件，她这最近都只让妈妈给她买这种挺括材质的裙子。

出门前萧妈妈看了她一眼：

“郡郡，上个月给你买的那条蓝色纱裙你不喜欢吗？颜色和这个牛仔裙差不多。”

萧郡在穿鞋，停了两秒说：

“嗯，现在不流行那种裙子了。”

她到包房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到齐了。

KTV里震耳欲聋的声音让她有点不舒服，仿佛像是置身于巨大的发动机里。

扫视了包房一圈，她没有看到想看见的身影。

潘俊婷见她来了，忙冲她招手，她犹豫着要不要坐过去。

萧郡清冷的身姿与这里的喧嚣吵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费腾带来的那几个同学私下里其实一直有在讨论这个高冷的学妹，本来以为费腾对她有意思，但是最近谁都能看出来俩人互相不对付，这几个男生又有点蠢蠢欲动。

一个胆子大的站起身走向萧郡，咧嘴冲她笑笑，自以为帅气地做着邀请的动作：

“学妹来了？过来点歌，你想唱什么我帮你点。”

萧郡皱起眉还没来得及拒绝，一只细胳膊把她拽到自己身边。

谢棠出现了，她挽着身体瞬间僵硬的萧郡，仰头笑眯眯地说：

“哎，干嘛呀，想难为我们大班长？没门！”

男生挠挠头：“这不是看没人点歌了嘛。”

谢棠瞪他一眼：“我这个麦霸来了，还能没人唱歌？”

说完她就把萧郡拉到潘俊婷那里坐着，自己去点歌台搜歌。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短袖短裤套装，短发支棱在圆圆的脑袋上，谢棠的颅顶高，后脑勺和脑门都长得很饱满，从侧面看过去她的鼻头尖尖翘翘，大眼睛上的长睫毛扑闪着。

萧郡心跳猛然加快。

一首《盛夏的果实》慢悠悠地从墙壁上的音响里流动出来。

低沉婉转的声音和之前男生们点的乱七八糟的音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整个包厢都安静下来。

大概是因为没什么情感经历，谢棠在唱到“不要刻意说，你还爱我”的时候，有点忍不住想偷偷得笑，觉得自己好矫情，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看向自己的朋友。

萧郡很敏锐地听出了她声线的变动，抬眼看她的时候两个人四目相对。

谢棠冲她挤挤眼，她像被烫到了一样火速低头。

一曲完毕，众人齐齐鼓掌，一个费腾的小弟撺掇着：

“我们费哥也是歌神呢，不然你俩来一首！”

谢棠倒是没扭捏，费腾也毫不在乎似的说：“好啊。”

两人举起麦克风刚要唱第一句，包厢门突然被打开，外面各式各样的“鬼哭狼嚎”一下子涌进包厢。

门口站着许皎，后面跟着赵淑媛等几个女生。

许皎那眼神，仿佛要活剥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