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桑宝彻底丢掉的录音笔里，是尹范纠结、痛苦但又真诚的表白。

——李桑宝，我喜欢你。

——我试图分析我对你的感情的动机是什么，底层逻辑是什么。翻了很多本书，我甚至还问过欧阳医生，都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理性上，我无法将这感受拆解，这让我不好受。然而更让我不好受的是，我当着你的面，却不敢让你知道。

——你说过敢于承认脆弱，反而是一种勇敢。这样看来，我不够勇敢。

——对不起，不，谢谢。

*

尹范在娱乐圈历经多年摸爬滚打，即便承受着第二人格带来的痛苦，也从未屈服。

面对秦清清的诬陷，他更是未曾有过一句怨言。

他无疑是勇敢的，然而在爱情这件事上，却显得异常脆弱。

反观李桑宝，却在这短短的十来个月里，逐渐从脆弱蜕变到勇敢。

人的成长往往不是线性递增的，而是陡然上升的。

有时候，当事人都没能及时发现，反倒是身边亲近的人更能看出来。

结束这次工作后，李桑宝回到家，已临近春节。

李田大手一挥，给小徐还有李桑宝派发了大额红包。

吃年夜饭的时候，李田举着香槟杯洋洋得意地说：“我们三个人齐心合力，等我升到了一线……”

小徐忙打断他：“老板是顶流，不是一线。”

李田呵呵呵地笑：“对对对，是顶流。等我成为既有演技又有流量的影视剧扛把子，给你们俩一人买一套别墅。”

小徐心想，给李桑宝买有可能，给他买，可能性不大。

他撇了撇嘴，笑了笑。

李桑宝在职场中被画饼多了，她不是不想要别墅，只是饼吃多了，才懒得把话当真。

三人分开后，李田却没有跟李桑宝回去，说他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一副不方便说的样子。李桑宝没多问，独自一人回家。

大年三十，他接到同学黄晃晃的电话。

黄晃晃给李桑宝发来转账50888元。

李桑宝忙拒绝：“不用，借你5万干嘛，还要给利息？”

黄晃晃在电话里笑：“不是利息，是红包。”

听出来黄晃晃很高兴，李桑宝问他：“公务员考上了？”

黄晃晃的笑快乐几乎溢出了手机，李桑宝也被感染，跟着笑。

“公务员我不考了，考不考得上再说，就算考上了，也不一定能分到我心仪的地方。有时候我想，我考公务员不就是求了一个稳定吗？可公务员真的稳定吗？我想未必。”

“嗯……你这样想？”

“对啊，这世界上就没有稳定的东西，爱你的人也不稳定，你的钱也不稳定，你的工作也不稳定。”

李桑宝深有其感，点头道：“对，最后稳定的只有自己。你的内心强大而稳定了，外界也就稳定了。”

两个女孩的认知同频了，笑容也跟着同频，银铃般的笑声“哈哈哈”地响着。

李红奎一向没啥事儿做，女儿回家了，他把心思又全部放在李桑宝身上。

等李桑宝打完电话，他循着这笑声，麻溜地把头伸进来。

“女儿谈恋爱了？笑这么开心。”

李桑宝先把丑话说在前面：“你跟妈不准再给我相亲了，我再也不想相亲了。”

李红奎下巴一缩，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话都说到这里了，李红奎也不走，他进来拉开李桑宝的抽屉。

被李桑宝一挡，“爸，你干什么？”

“我要用你的化妆棉。”

“你要化妆棉干什么？”

“我在网上刷到，可以用什么水在化妆棉上敷脸，我的脸好像过敏了。”

李桑宝一笑，从另一个抽屉拿出一块洋甘菊的面膜。

“不用化妆棉，你先去洗把脸，敷在脸上就行了。对了，妈呢？”

“你妈好像去买花了。”

“买什么花？”

“过去的一年，家里发生了这么多好事，气氛一定要烘托起来。”

李桑宝被逗笑。

“好了，爸，你出去，我要复习了。”

“大过年的，复什么习？”

“没时间了。”

“你要干嘛？”

“我要考证。”

“考什么证？”

“演出经纪人资格证。”

“这是干嘛的？”

“我要当好李田的经纪人，考一个证在手上比较好吧。”

李红奎眼珠子一溜，张开的嘴唇顿了半晌。

可能李桑宝以前三分钟热度的事情太多了，他多少有些不敢相信，迟疑了一会儿，他收起以往容易脱口而出的那些扫兴的话。

“好，我走。等下，给你送咖啡。”

咖啡的香味从摩卡壶里弥漫出来。

尹范轻嗅，嗅出了过年的寂寞。

别人家是饺子、圆子、腊鱼腊肉还有香肠的家常味。

他却是与咖啡还有预制菜为伴。

早已和母亲通了电话，母亲让尹范跟自己的第三任丈夫拜年，尹范一句话都懒得说，随手挂断电话。

他心里黯然决定，以后连电话最好也不要打了。

这套新家是他在江市儿童乐园长住的时候请的设计师，通过不断地视频通话，完成的装修和布置。

蓝灰色调，金属亚克力玻璃为主要材质。

与其说像家，其实更像个酒店。

厨房最打眼的地方，立着一台三开门的大冰箱，也是蓝灰色的。

买了上好的食材和昂贵的刀具，连围裙也是那种奢侈品品牌的配货。

尹范其实很有做菜天赋，虽然做得不多，但品位不俗，把菜做得简洁又味美。

坐在进口餐座椅上，尹范叉了一块牛排含进嘴里，入口融化，他却觉得没有什么味。

又热了一碗罗宋汤，酸酸甜甜的感觉，他才感觉味蕾有被激活。

定制的音箱播放着德彪西的音乐，旋律缓缓流淌，静谧悠长。

他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心理学相关的书上说，迷迷糊糊睁眼之际，最是一个人最容易打开潜意识的时候。

苏醒的瞬间，尹范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有没有打开。

他只赫然地听见心中的声音发出疑问：都一个星期了，她怎么没有回话？

不应该啊。

整理行李的时候，她一定会把所有东西都检查拿出来的。

尹范自己热爱规整，以己度人，预估李桑宝也会这样。

他撑起身体，倚靠沙发，一只腿架在深蓝色的牛皮扶手上。

既然已经想到这里了，不如认认真真琢磨。

大脑运转了半个小时，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把压力转换成购物欲，尹范被一连串的广告吸引，莫名给家里订了一个柜子，也是灰蓝色，计划放在了客厅空出来的一角。

两个工人搬完后，借洗手间洗了个手，尹范签单子还给他们。

趁尹范低头写字的空档，工人们眼神交流，说这柜子跟周围风格不搭。

尹范捕捉在眼里，不以为意。

等工人走后，尹范从卧室里推出一箱子的动漫手办，一个个摆上去。

这样弄完，原本的“高级酒店”里，一边感觉是二次元宅男，一边让是禁欲系熟男，风格混搭，不伦不类。

尹范一点不在意，整理完，下楼倒垃圾。

垃圾堆旁碰到一只脏兮兮的西高地白梗。

应该是一只流浪狗，原本应该白白的，现在灰不灰黄不黄。

他想起自己垃圾袋里有没吃完的白水煮鸡胸肉，掏出来喂进流浪狗的嘴里。

小狗很亲人，一下子就吃了。

吃完后，尹范蹲下来摸它的头，它也不反感。

尹范笑了笑，对着小狗说：“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也不回？”

小狗正咬着肉，听到尹范这一声，似乎听懂了说什么一样，它抬眼瞪着尹范，咬着的牙齿停着不动。

刹那之后，它又继续吃下去。

这也不是尹范头一次给流浪狗喂食，但从此刻起，他却有了一种想收养的冲动。

他摸着小狗的头说：“下一次如果再让我遇见你，我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加快速度，小狗嚼完最后一口鸡胸肉，跳起来，躲一般地跑了。

尹范失笑，朝小狗跑远的方向叫。

“小狗，再让我遇见你，我一定要收养你，给你取名叫李桑贝。”

尹范自己被自个儿逗笑了，他脖子一仰，突然偶像包袱上身，四周一扫，幸好没被人注意。

回到家，他又将一柜子的手办精心排序。

再转回卧室，从那装手办的箱子底部看到了几个本子。

除了有自己撰写人物小传的笔记本，竟还有一个李桑宝的。

对比尹范所用的动辄上百块的无酸纸笔记本，李桑宝的本子显得十分廉价。

像是买东西送的赠品。

尹范饶有兴致底翻开，本子上除了扉页潦草写了个名字，其他页面皆为空白。

找出一个袋子，尹范把李桑宝的本子，还有他那本写着李桑宝人物小传的本子塞在一起。

电话预约了个今天就能送出去的快递，他想以这种方式提醒她。

快递发出后，尹范只要没事，就查看物流信息。

眼见对方已经签收了，又等了三天，却没有如愿收到李桑宝的回话。

白色牛奶装在玻璃杯里，尹范举着，人字形岔开腿，站在落地窗前。

任夕阳西下的美景如何绚烂，也进不了他的心。

突然地。

他像换了个人似的，贴着肚脐弯下腰，把头塞在两腿之间。

嘴里哼唧：李桑宝，你就是故意不回的。

多么像小可呀。

尹范并不自知。

而对于不联系尹范这件事，李桑宝倒不是故意的，她是无视。

眼下里，最重要的是把证考下来，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这个证要背的东西太多了，跟考公务员不相上下。

收到那两个本子，李桑宝只随意翻了翻自己的那本，觉得没啥用，“哐”的一下丢进垃圾桶。

第二本，她一眼便认出来，是当初她在尹范卧室看见的那本。

她捏在手里翻，越看越觉得里头能学的东西多。

虽然不当演员，但是她是经纪人，多学学周边的知识肯定不错。

于是，她没有带着任何其他的杂念，便把这本子收了下来。

一丢丢都没有想过。

这是尹范表达思念的幼稚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