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媞对男人，尤其是可能与她的人生有所牵连的男人，态度可谓是傲慢。

毋庸置疑，今天是一场打着幌子的相亲局，但介于安正廷没强迫她，刚才的饭桌上，她尚给足面子，这会儿上了车，她埋头一心玩手机，没搭理身边的蒋方仕。

他的身上和车里，有淡淡的木质香，她对男香没什么研究，仅能排除那些大众奢侈品牌。

她余光瞥见他在整理袖口，布料上乘，剪裁合体，大抵是手工定制的。

整体而言，这是个颇具格调和财力的人。

虽不清楚蒋家底细，但蒋方仕的确称得上是一根“高枝”。

难怪安正廷那么上赶着。

车抵达冯颖家楼下。

比较出乎安媞意料的是，蒋方仕只提出加联系方式，没有任何逾矩的言行。

不过，以她的既往经验来说，越是挑不出错，越容易藏着大雷。

安媞留了个心眼，和他道谢告别。

此处房产是冯颖成年后，她母亲赠予的。

她的家庭情况不比安媞好到哪儿去，有时与家里闹矛盾，就跑来这儿暂避。

俩姐妹上回没能好好聚，今天冯颖非要听安媞讲她和周竟的细节。

安媞是有贼胆没贼心的类型，离不离经，叛不叛道，取决于她想不想，而不是能不能。

譬如引诱周竟这种事，连冯颖听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可她居然说干就干了。

嗯，动态和结果双重意义上的“干”。

安媞抱着冯颖的猫，大喇喇地斜躺在沙发上，说：“最让我生气的是，即使这样，他还是没什么表示。”

“人家不是说要负责了吗？”

她摇头，“那是他的责任心使然，他八成认为，我一个女孩子把第一次给了他，是我吃亏。”

“让他那样的直男理解你，确实难。”

冯颖靠着安媞，多面受困，猫从她的怀里一跃而下，她想抓没抓住。

“你回祁州一天了，他有动静吗？”

“没。”安媞突然问，“哎，你说，我家是不是要破产了，我爸怎么有点把我托付给那给姓蒋的意思？”

“呸呸呸。”冯颖连啐几声，“就我爸跟你爸的关系，你家要是出事，我能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也是。”

“不过，我之前找大师给你算的，说你今年桃花运旺盛，财运一般，感觉还挺准的。”

安媞：“什么时候的事儿？”

冯颖无语，“大小姐，拜托，不记得当时你说，宁愿成为富婆，也不要烂桃花了？”

“我就不能爱情事业双丰收吗？好了，男人没得到，财也没发。”

“可别立马盖棺定论。”冯颖神秘地说，“现在才八月，今年还有四个多月呢。”

安媞坐起来，盘着腿，“怎么说？”

“你不就是不肯主动低头，希望周叔叔追你吗？要是他知道有个强劲的情敌，他还坐得住吗？”

听完，安媞又蔫了，“得了吧，蒋方仕估计不是个善茬，搞不好把自己玩进去了。而且，你不知道周竟多能忍。”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放任自流。”她重新躺下去，“反正人我睡过了，就算是赚到了。他爱追不追，我难道还缺男人么。”

冯颖有时候很羡慕安媞的洒脱劲儿。

她曾经说，人对于世界的意义，好似鼻屎的存在，最后不外乎被是当成废物掸掉。

还顺着这个话题开玩笑，若她作自传，就叫《一粒鼻屎的一生》。

说完抖了抖肩，自己也嫌恶心。

话糙理不糙，她虽然出身比普通人好，性格娇纵，但从未真正看不起过谁。

其实跟她接触久了，会发现这姑娘压根不屑于耍心眼，又心软，重感情。当然，她辨别得清别人的好是虚情还是真意。

在富二代的圈子里，很难见到安媞这么纯粹、通透的人。

躺的姿势的缘故，她衣领口泄出部分春光，冯颖托了托下沿，感受着尺寸和手感，啧啧感叹：“我看他艳福也不浅嘛。”

安媞毫不留情面，拍掉她的手，笑骂道：“去你的。”

“宝贝，你倒是幸福咯，这年头上哪儿去找活好还干净的男人。”

安媞捂脸，“别说了，再说我就舍不得了。”

冯颖哈哈大笑，“我早说过，女人嘛，一旦尝过好的，就会食髓知味。”

“唉，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身材是百里挑一的好。”

可惜就可惜在，他太认死理，太看重家庭。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他不肯被她玩弄，她只好作罢。

安媞在冯颖家住了几天，期间枳实打来过视频，奶声奶气地说想她了。

冯颖凑到镜头前，问：“妹妹，就只有你想她吗？”

安媞说：“你这语气像要拐骗小孩似的。”

冯颖也满喜欢枳实的，说还是别人家的孩子可爱。

她上头有哥哥姐姐，他们已陆续成家，孕育下一代，她的处境愈发不好过，一来被催婚，二来是家产分割的问题。

但她跟安媞差不多的想法，一切归于一句话：走一步看一步吧。

枳实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圈，“嗯，奶奶也想的，周竟我就不知道啦。”

安媞说：“话说回来，周枳实同学，你老实交代，上回我和周炜说的话，你是不是偷偷告诉周竟了？”

枳实“嘿嘿”一笑，承认了，“是周竟！他叫我跟他说的。”

“后来呢？他什么反应？”

“周竟……”

对面忽然噤声，屏幕一黑，随即传来周竟低沉的嗓音：“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没有呀，我在跟安媞姐姐打视频电话。”

他没说什么。

“你要跟安媞姐姐说话吗？”

他淡淡地说：“不了，别聊太久，早点睡。”

镜头再度晃了晃，枳实的下半张脸占满手机屏，压低声：“安媞姐姐，我和你说哦，前两天我看见他从你的房间出来，他说是收拾，我觉得他是为了看物想人。”

“睹物思人？”

“对对对。下个星期是周竟的三十二岁生日，828，好记吧。”

安媞笑了，“你怎么回事，当双面间谍啊？”

枳实长吁短叹：“唉，谁叫你们大人的事还要我一个小孩子操心，你们能不能争点气呀。”

冯颖乐不可支，“妹妹，如果他俩成了，我给你封个超——大的红包。”

小财迷枳实一喜，“那就约定好了哦？”

“当然，你安媞姐姐在旁边听着呢，绝对不骗你。”

“好！我努力！”枳实的斗志被点燃，“我要睡觉了，拜拜。”

挂了电话，安媞没好气地掐了冯颖一把，“你跟着瞎凑啥热闹。”

“你刚刚没阻止，不就是默许了么。”冯颖揽着她，“你长到这么大，就看上他这一号男人，不管成不成，享受至上的安大小姐，多尝几次也是好的嘛。”

安媞端着：“把我说成什么了，色字头上一把刀，我是那种人嘛。”

冯颖笑而不语。

两个女孩默契地不点破。

——嗯，可以是。

周竟这些天没少被问到安媞，也是因为这个，方真切地感受到，短短数日，她在宜江留下了多深的痕迹。

那天，周竟带徐丽芬去县医院检查身体，她说是腰不舒服，在路上碰到周书记。

他放慢车速，降下车窗，问：“您这是要去镇上吗？”

“我就是去二麻子家，没多远，走着去就行。”

“我捎您一程吧。”

周书记推诿道：“你还得绕一圈路，多麻烦。”

周竟说：“没事，太阳大，您走着也热，上来吧。”

“诶哟，那谢了啊。”周书记坐上副驾，系着安全带，“周竟，你说我白蹭了你多少次车了，给你车费你也不要。”

徐丽芬说：“乡里乡亲的，这么客气干啥。”

“当年红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我一村书记，可不得做个表率嘛。”周书记又顺口问，“怎么不见小安啊？”

周竟说：“她回祁州了。”

“这么快？哦，是了，”周书记想起来了，“前阵子她跟小刘拍宣传片，小刘说她拍完就要走了。”

枳实好奇地问：“会在电视上播吗？”

“会呀，不过就是在咱们地方台播，还有一些网络平台。”周书记掏出手机，“小刘还给我发了几个小片段来着。”

枳实趴到车椅背上，探过脑袋，看了会儿，忽地发出一声惊叹：“哇，安媞姐姐好漂亮。”

周竟在开车，只匀得出匆匆一眼。

手机屏幕太小，一张姣好秀妍的脸一晃而过，没能看清。

他按住她的脑袋往回推，“老实坐好。”

周书记说：“一开始你把小安介绍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她特别难带，但她就是娇气了点，性子蛮好的，脑瓜子聪明，不愧是年轻人哈，学什么一下子就上手了。没想到，她还会摄影。大家也都挺喜欢她，那个妇联主席杜明娟，还羡慕周家村捡了个宝。”

枳实反倒骄傲上了，说：“那当然，安媞姐姐是最好的。”

聊了没多久，车到了。

周竟跟在后面推门下了车，唤道：“周书记。”

周书记止步，“欸，咋了？”

“那几段视频，您能发我一份吗？”他停了停，补了一句，“枳实想看。”

周书记笑了，不给他留面子，直接揭穿他：“我也是过来人，你们小年轻就爱搞这种弯弯绕绕的，拿枳实当什么借口嘛。”

周竟唇线抿紧，眉角动了动。

“好了，发给你了。”

周书记拍了下他的胳膊，力气使得大了，“啪”的一下，“喜欢就追，你说你长得这么俊，事业有成的，老单着算个什么事儿嘛。”

周竟低低地“嗯”了声，不知是应的前半句，还是答应去追。

到了玉屏县人民医院。

现在小地方也实行线上挂号了，但排号、检查、等结果，又去中医馆做针灸，整整耗了一天的功夫。

徐丽芬看着账单，碎碎念叨：“没多大点事，你硬要带我来医院，花这么多钱。”

“检查一下总归放心些。”

她忽而说：“小竟，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我也不是不能搬去祁州。”

“您前两年去我那儿，嫌路绕，车多，在家没事干，没有陪您唠嗑的搭子……”周竟一一细数着，“最后没住两天就想回来。”

徐丽芬失语，说：“哎呀，那你如果真心喜欢小媞，我可以适应的嘛。”

“人能迁，公司呢？”他眺望远处，那是宜江的方向，“大家的生活好不容易慢慢好起来。”

乡村振兴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这条路不好蹚，宜江目前仍处于初期阶段，公司还在探索、完善发展模式，岂能说走就走？

父亲和周烈皆是心系家乡的人，若是他们泉下有知，必然也是高兴的。

徐丽芬不说了。

她这个小儿子自小心气就高，学习、体育，哪怕是打架，样样不肯输人，十来岁就扬言要考好大学。

不负所望，他给他们家争了光，读了研究生出来，立马有了份体面、挣钱的工作。

结果父兄接连出事，家里只剩她一个寡母，恰逢那会儿周书记、镇长等人找到他——多少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用镇里有优惠扶持政策等，游说他返乡创业。

这才一步步有了今天。

他不图名利，就为争口气。

周烈的事，在村里遭多少人诟病，他愣是以自己的功绩将流言蜚语压下去。

没人再说周烈了。

人人都道周家的小儿子有出息，为村里、镇里做了大贡献，锦旗一面面地往他公司送。

有时想到这些，徐丽芬也不知是喜是忧。

晚上，没有了安媞的屋子早早地就静下来了。

毕竟墙壁不隔音，她那头总是隐约传来各种音乐、说话声。

周竟原本依靠着床头，点开周书记转发给他的视频，倏地想到什么，取来笔记本电脑。

视频只简单剪辑过，字幕还没来得及配。空镜或是其他人的镜头，他快速拉过去，直到安媞出现。

他往回倒退几秒。

她天生适合镜头，笑起来不见半点矫饰的意味，脸上略施粉黛，据她自己说，是叫素颜妆，还说，他们男人肯定不懂妆就是妆，跟素颜有什么关系。

他是不懂，而且不大能辨别，她化与没化的区别在哪。

她本身就标致。

安媞平时说话总没个正形，但因为宣传片的官方性，她有意端正许多，语速平缓适中，声线清脆悦耳而不失力量。

明明拍摄时他也在现场，可隔着屏幕再看，感觉却尤为不同。

像是，她唇角的弧度，她眼底的碎光，都放大了数倍。

几组视频，有她在的部分，加起来只有1分12秒。

这1分12秒，周竟来来回回看了整整十遍。

十遍。

他扣上电脑。

怕不是要入魔了。

电脑屏幕大，为了看清老婆，某人就这点小心思，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