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闹腾一会开始犯困，喝完水直接回了卧室。

岑佑得了空闲，拿上电脑回客厅坐下。

他吩咐阿姨送来红茶和糕点，处理工作的同时不忘招待林清嘉。

瞿净执只喝一口便晾下了，就势往后一躺，拿着手机专注看着，偶尔点几下屏幕。

看着像正事，至少表情不算敷衍。

林清嘉默不作声喝着红茶，无意间破获了瞿净执的一桩秘密。

他像个多面体，在不同人身边展现出的姿态也各不相同。

和简博文那群人在一起时，他是游戏尘寰的角色，总是置身于灯红酒绿下，笑得快意又放肆。如果身旁的人换成了岑佑这样一本正经的，他也会变得没那么散漫，举手投足都显得规矩起来。

屋内暖气很足，林清嘉端坐在沙发上，盯着一个地方看太久，眼睛免不了有些酸涩。

廉野有句话说的没错，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瞿净执。

似乎有某种感应，林清嘉即将陷入沉思之际，瞿净执忽然间抬眼朝她看过来。

好在岑佑出声打断了他的探究：“莹莹是不是和周家的小儿子在一起？”

林清嘉愣住，不知他问这话是何目的。

“哥，你消息好灵通啊。”瞿净执挂上笑脸调侃他的滞后。

“我爸妈也是刚知道，我还没说站哪边，她倒好，直接不回消息，电话也不接。”岑佑对棒打鸳鸯这事不感兴趣，心想瞿净执人脉广，察三访四这方面比自己在行，于是让他帮忙留意一下。

如果周焕这人值得托付，倒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今天找岑莹也是为了这个。

瞿净执默了几秒，而后叫岑佑放心，将这差事揽了过来，还让他今天不必跑这一趟。岑莹既然有心躲他，想见一面没那么容易。

岑佑同意了，天气预报说稍后有雪，因此他也就不留两人吃饭，催他们趁着天好赶快回去。

见识过多管闲事的结果，瞿净执路上只字未提廉野。

刚进市区没多久，外面果真飘起雪。

林清嘉偏过头，目不转睛地欣赏。

临上高架那一截路不出意外又被堵住，瞿净执借机活动手腕，视线不自觉向她偏移。

他一直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林清嘉，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清雅素净，像车窗外缓缓飘落的雪花，适时出现，从不扰乱人心。

不管多么烦躁，有她陪着，自己总会奇迹般冷静下来。

“净执哥。”林清嘉出声提醒。

瞿净执嘴上应着：“嗯？”

“前面动了。”

瞿净执这才舍得动弹，心情好，路况都变得没那么糟糕。

他忽然觉得，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挺好的。

具体好在哪里，他却并不想去探究。

瞿净执当然不会知道，林清嘉讨人喜欢的柔软外壳下藏着怎样一颗坚硬的自尊心。

如果他再细心一点，就会发现，林清嘉每月往他卡里打的房租，比原先说好的价格高上几倍，是她能承担的最大限度。而他给予的那些人情恩惠，也都被她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所回馈。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瞿净执收获到的实在太多，多到他没有精力去发掘回应。以至于日后回想起来，他才如梦方醒地觉悟。

原来堆积如山的爱慕里，有一份称得上弥足珍贵。

林清嘉没说去哪儿，瞿净执默认是回住处。

他之所以喜欢在这常住，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安静，虽说比不上老太太那儿，不过在闹市也算是独一份了。

打过照面的邻居就那些，其余人他一眼便能认出来。

所以当那道徘徊在楼下的身影出现时，瞿净执悄然勾了勾唇角，不紧不慢踩下刹车。

林清嘉疑惑地跟着看过去。

只见瞿净执伸出食指虚抵在唇边，暗示她不要说话。

他眼里闪着近乎兴奋的光，如同猎人蹲守猎物一般。

他不说，林清嘉只能自己探寻。

看到周焕后，她明白了瞿净执这古怪的行径因何而起。

等了五分钟左右，岑莹才珊珊从楼上下来。

瞿净执作势去开车门，边冲林清嘉狡黠一笑：“我的任务自己送上门了。”

他故意拖着步子，让她走在前面。

结果正如他所料。

周焕本想抬手向林清嘉问好，瞥见跟在一旁的瞿净执后，表情瞬间僵住，和见鬼没什么两样。

岑莹也很是吃惊，结结巴巴地问：“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瞿净执好笑道：“你这话问得真好。这是我家，我在这儿难道很奇怪么？”

一如既往的毒舌，两句话就能把人噎住。

“听说你哥联系不上你，怎么，手机没电了还是坏了。”

这话明面上是对岑莹说的，针对的却是站在她身侧的男人。

周焕也很会来事，当下放低姿态挡在岑莹面前，恭恭敬敬地对瞿净执说：“哥，久仰大名，你本人比照片还帅！”

那架势，就差没当面给他鞠个躬。

“岑莹都叫我表哥，你倒直接叫哥了，看清楚，我是你哥吗？”逢迎这一套用在瞿净执身上并不奏效。

说罢他轻嗤一声：“还有，你确定没见过我？”

周焕讪笑打着马虎：“岑莹的哥哥就是我哥哥，咱们迟早是一家人嘛。”

“之前就一直听说您的事迹，今天可算是见着真人了，原谅我没早点……”

“别装了。”瞿净执打断他，“我们去年还一起打过牌呢，你那时候可比现在潇洒多了。”

“是吗，瞧我这记性。”周焕佯作回忆状，“主要是太久没去了，和莹莹在一起之后，原来那些不太好的兴趣爱好都改了。”

“哦，那我是不是应该表扬你。”瞿净执问他。

周焕慌忙婉拒：“不用，这都是我该做的。”

瞿净执仔细打量他：“胆子不小，知道我是谁还敢勾搭我表妹。”

“哥，哪能是勾搭呢，你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我对莹莹是真心的。”

倒是没迫不及待地甩出例子来验证。

瞿净执又看了眼时间，正是饭点。

“我和清嘉还没吃饭，你要不要表示一下，让我看看你的真心。”

既然刀枪不入，不如狠狠宰他一顿。

周焕立马会意：“当然。哥，地方随你定。”

不用猜也知道是哪儿。

半路岑莹猛然想起：“清嘉，你不是不喜欢吃汀澜阁的东西吗。”

瞿净执从副驾转过身，没等林清嘉回应，他干脆道：“那换一家。”

林清嘉本想让他们不用顾虑自己，见瞿净执态度坚决，也就作罢。

最后去了简博文名下的一家餐厅。

巧的是简博文刚好也在，这么有趣的场面，他当然说什么也不肯错过。

听到简博文悄悄说了声免单，周焕对他好感倍增，加上两人兴味相投，很快凑在一起聊了起来。

“听说你爸把你赶出家门，还打了你一巴掌，真的假的？”

周焕没在意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无谓地摆了摆手：“小事。”

“那你爸不同意，莹莹家也不同意，你们以后怎么办。”

周焕默默握紧岑莹藏在桌下的手，笑得没心没肺：“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我爸哪能真不认我这个儿子，打我纯属是在气头上。就算他不认，我也不会放开莹莹的手。”

他笑起来没个正形，眼神却无比坚定。

一直将自己列为局外人的林清嘉见状不由呆住。

时至今日，她才对这人真正有所了解。

她的出神吸引了坐在一旁的瞿净执，他没去理会对面，反而凑近问林清嘉：“怎么了？”

林清嘉抿了抿唇回道：“没什么。”

那是一种自心底滋生、简单而又纯粹的羡慕。

不是因为没有人坚定地选择过她，而是她想要坚定选择的人，也许从未将她列入选择范畴。

林清嘉第一次意识到，喜欢一个人是需要资本的。

而她没有。

周焕那边表完真心又开始陪简博文胡闹。

他已经摸清了简博文的为人，趁他开心，顺势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明信片摊在桌上：“博文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价格良心，绝对保真。”

简博文接过逐张翻阅，不禁连声感叹：“这么多签名照，都是你家艺人？”

“对啊，我盯着签的，绝不会有假。”

“敢情外面传的都是真的，你小子真一分没捞就被扫地出门了。”简博文哈哈大笑起来，“不过你爸也没完全断了你的财路，好歹还能嚯嚯你家艺人，薅点签名照。”

后来他边翻边挑剔：“这都谁啊，一个个的，长得还没你好看呢。”

周焕继续献着殷勤：“博文哥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给你现拍现签？刚好带拍立得了。”

简博文听后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别，我没这癖好。”

他被哄得高兴，出手也阔绰，一挥手全买了。

连瞿净执都忍不住感到无语，放下刀叉骂了声“白痴”。

原本只是吃个饭，简博文觉得气氛这么好，不喝点可惜了，于是拿出几瓶珍藏的酒同他们分享。

一圈下来，只有瞿净执清醒到最后。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放眼望去，全然没有留存过的痕迹。

不知是谁起的头，一群人浩浩荡荡跑到了江边醒酒。

瞿净执被冷风吹得头疼，刚想问到底是谁想出的馊主意，一转头看见林清嘉正摇摇晃晃朝简博文的方向移动。

他下意识跟了过去。

简博文注意到来人，扬起一张笑脸问：“清嘉妹妹，你找我有事吗？”

林清嘉扶住栏杆，确认自己站稳后，深呼一口气同他理论：“简博文，你能不能别再去招惹歆然了，她的态度你看不出来吗？如果你是真的喜欢她，那就光明正大地追求人家，可是看你也不像。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歆然是个好姑娘，不该被你耽误。喜欢一个人，首先必须要专一，你懂不懂啊？”

简博文被她吼得愣了愣，沾染酒气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然而只几秒，他便蹙起眉头硬装出悔恨：“清嘉你说的没错！我混蛋，我不该耽误人家，你打我吧！”

说着就要去抓林清嘉的手。

瞿净执面露嫌色将他推到一边，双手搭在林清嘉肩上，带她转了个身。

“平时怎么没见话这么多？还有心思替别人打抱不平。”

林清嘉挣脱他的桎梏，不服气地说：“我话一直很多，只是不想说。”

她又挪到岑莹和周焕身边，一脸真诚地说了不少祝福。

岑莹笑着抱了抱她，周焕不住地说着“谢谢”。

瞿净执看不下去，一抬手又将林清嘉拎了回来。

“跟他们说了这么多，那我呢，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问。

林清嘉这次难得没有躲开他的注视，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瞳仁随着情绪变化泛起一丝朦胧雾气。

她声音细碎飘散在寒风里，几乎微不可闻。

“瞿净执，你别再找那只鹦鹉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