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戈亲启：

少戈，我已经时日无多，我将少羽令放入了你的体内，并留有浮忆珠佐证。待我去后，羽鸽族族长之位就交给你了。

我这一生都困在了这里，只愿我的少戈能遵循自己所愿，拥有一个自由的人生。

对不起，少戈，阿娘要抛下你先走了，不要怪娘……

信的末端被几滴扩散的血迹掩盖，再看不透写信之人的嘱托。

圆月高坐云端，挥洒下的些许光亮透过树缝铺在地面，也照亮云少戈手中泛黄的纸张。

云少戈掩饰性的摸了摸脸颊，顺势拭去将要落下的泪水。打起精神后，她扫去哀伤的神色，目光坚定的走向地牢的洞口，月光照在她的白羽尾裙上，反射出似水面般的波光粼粼。

一切还没有结束，她还要坚强，阿娘的大仇未报、云维的下落不明、羽鸽族的未来，还有那股诡异力量。

她的路还很长，就算她死也要爬到终点，去看终点的背后到底是花草馨香还是一片废墟。

若是可以，她也想让那幕后黑手享受一下命运被操控的感受。

九尾狐石像前。

符呤从伏止的怀中跳出，又变回那副红衣少年的模样。

他抬头看向石像，眼底涌现出一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伏止好笑的看着他别扭的样子，率先出口：“荀择前辈，符呤来看你了。”

“谁……谁是来看他的，你不要胡说。”符呤还没思索好怎么开口，被伏止一打岔，小脸一红，神情更是不自然起来。不过他虽然这样说着，眼神却带了些期盼，直直的盯着石像，一刻也不移开视线。

不多时，石像传来异响，那双狐眼仿佛活了过来，狐眼巡视一圈后，从石像中走出一名红衣男子，细看之下，那男子的眼睛和符呤的眼睛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荀择扫了一眼符呤，先和伏止搭上了话。

“怎么样，你抓到那股邪气了吗？”他受云惠容的哥哥之托，一直暗中照顾着云少戈和羽鸽族。可他身受重创，不能离开本体太久，所以很多事都是只知一星半点，一直以来都当那云乾不过是个倒插门的小白脸，掀不起太大风浪。

直到一切越演越烈，自云惠容死后，一切都变了——云乾竟然当上了族长，这事就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可羽鸽族竟没有一只妖感到不对劲，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伏止扫了眼他的元神，片刻，才回他：“没有，它自称什么“天道”，我倒是设计想引它出来，被它发觉了。”她想到了什么，又继续补充道：“东海执笔人巫怜已经陨落了，她的死因和一本新出世的万妖录有关，那本万妖录的主人，也和这“天道”有关。”

荀择大惊失色，有些不可置信。“你所言可真？”

符呤已经听伏止讲过此次任务的情况了，他听此也没多少异样。只是他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天道”这个词，细细想去，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伏止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的手也没有闲着，顺了顺符呤头上的翘起的头发。

好在荀择几千万年不是白活的，很快就平复下来心底的惊涛骇浪。

他顺着伏止的视线看去，终于注意到了被他忽略已久的亲儿子。他想学着伏止的样子摸一摸自己儿子头顶的，却被符呤躲了过去，符呤颇为嫌弃的白了他一眼：“你干什么啊老头，离我远点，现在知道你有个儿子了，晚了！”

荀择收回落空的手，显然有些失落。他愧疚的看着符呤，不禁有些感伤。

五万年前，三位执笔人分身乏力，除东海云宫外，各个妖界多少有些妖族起了异心，为争夺灵境资源开战。为稳定局势，仅剩不多的大妖都担起了责任，坐镇一方。而那时，他怀着孕的妻子也离他而去，镇守诸悠山。二人分别之景犹在眼前，让他再度伤怀起来。

他对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亏欠太多，甚至未曾参与过符呤的成长，父子俩万年都不一定能见一次面。

他欣慰的撇了眼伏止，自伏止执掌灵台卫，符呤往灵卫台跑的次数也多了，他也是过来妖了，也知晓少年慕艾，看得出符呤的小心思。

可惜啊，荀择对着伏止直摇头，盯得伏止莫名其妙，眼皮也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

荀择在心里可惜道，这伏止像个木头人一样，起先他见两人相处融洽，伏止又对自己儿子多方照顾，就连自己儿子别扭的性子也是伏止点醒自己的，便以为两人可能两情相悦，连孙子起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可是一千年过去了，两人一点进展也没有，他曾试探性的询问伏止，伏止只当他想要让她多多照顾符呤，恭敬的承诺会像家人般照顾符呤。

虽然他也觉得一个两千岁的后辈说出要照顾快五万岁的前辈有些离谱，但他更担忧的是自己儿子的情路坎坷。

“老头，你再摇头我就走了，你自己慢慢玩吧。”符呤很是不解他这个便宜爹的想法，怎么说呢，有些丢人，啊不，丢妖。

荀择从思绪里回过神来，不禁尴尬的笑了笑。

伏止倒没太在意，不过符呤频频瞪向他。

“寒云维被你送去哪了？”伏止打断眼前父子俩大眼瞪小眼的画面。

荀择未曾想到伏止竟连这也能猜到，还想将符呤支走再与她细说。

符呤狐疑的瞅了荀择一眼，见他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也明白了些什么。

“你把寒云维藏起来了？”符呤昨晚还见云少戈夜闯狰族，好像就是为了找这个寒云维的。他还以为那个寒云维被“天道”给抓了，没想到是自己父亲出手了。

荀择不敢回话，向伏止传来求救的眼神，伏止却转过头，不欲替他遮掩。

“你看她干什么？”符呤眯起了眼，装作看出了什么的神情，肯定的说道：“你受伤了。”

符呤只是想诈一诈他，见荀择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去，瞬间红了眼。

荀择赶紧上前安慰他：“没事，没事的……就是一点小伤，小伤而已。”

“你上次也说了是小伤，结果还不是只能困在这石像里。那这次呢？这次打算连个石像也不做了？直接魂飞魄散好了？”符呤不信他的说辞，有些失控。“只有阿娘才会信了你的鬼话，她还一直以为你好好的，她每次问我你什么时候去诸悠山我都要骗她，等你死了我还要骗她吗？”

荀择想要上前抱住符呤，可是他的元神虚弱，化成的形体已没有实体，伸出的手直直穿过了符呤的身体，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

符呤不想再听他狡辩，离开了这片伤心处。

“看破不说破，你这……”荀择看向符呤离开的方向，无奈的摇了摇头。

伏止不理会他，每次帮他瞒些什么，最后遭殃的总会是她，而不是他荀择。想到之前帮荀择隐瞒他的伤情，被符呤记恨了一百年，符呤每次一有空就往她眼前一站，也不说话，就是盯着她看，硬生生跟了她一百年，直到她保证再也不骗他了情势才转好。

“你和它对上了？”

它显然指的是那个“天道”。

荀择收回低沉的神色，严肃的说道：“是的，我还发现它就是你一直要找的东西，就是它杀了伏清还伤了我。”他不会记错的，那股邪气的压制力和一千年前那妖很像，就算不是同一只妖，也是有关联的。

伏止听此却没有什么反应。

杀了……伏清？

她虽然记不太清那段时间的记忆了，但她却清晰的记得，杀了伏清的可不是那个“天道”。不过她没有纠正荀择，点了点头。“寒云维在哪还需要你出面告知云少戈，我打算去一趟秘境。”

荀择沉思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是？”

“我不觉得它的目的只有少羽令，圣地就在眼前，也许它做了什么手脚也未可知。”

荀择理解她的顾虑，但他有些不相信秘境会出什么问题。

奉海秘境是从上古以来就存在的秘境之一，它的来源早已不可知，只相传是生命树留下来的，但是这种说法从没有妖类相信。生命树要是有自我意识，早就修炼化形了，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诸位妖神所设的灵境，大多也是处在秘境之上的，如灵山卫的云山圣地之下，便是三秘境中最大的奉海秘境，由狰族和自己看守。

历来只有狰族长老和自己齐力才能打开圣地入口，又或者……他突然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持万妖录者可以随意进出秘境。只因伏止从未进过秘境，他便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想到新现世的万妖录，他心头一震。

伏止看向头顶的一轮圆月，抬手抚上一直在跳的眼皮，总觉得有不详的预感。她向荀择拱手道别：“万幸您这次受的是小伤，还是不要再随便出手了，好好养伤吧，别让符呤再伤心了。”

荀择好笑的听着她老气横秋的话语，摆了摆手：“替我和卿儿照顾好他。”

空洞的地牢深处不时传来一阵阵女子的惨叫，在石洞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回音，听得石穴口的守卫寒毛桌竖，不时搓一搓手臂。

昏暗的石穴里长满青苔，走道下杂草丛生，常年无妖造访的地牢潮湿不堪，凝起的水珠挂满洞顶，时不时坠落下来，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

“云少戈，你有本事冲我来……”云正贤目呲欲裂，瞪着正要施术的云少戈，云莲宜看着自己哥哥，还存着些许的希冀。

“那你先来试试我的搜魂术是否精湛吧。”

云少戈作势向他走去。

云正贤脸色一僵，立马转变了神情，往后缩去,“别过来，别过来，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他终于失去了高高在上的神色，开始乞求起来。

搜魂术，若是施术者一个不小心，被施术者非死即残，更别提第一次施此术的云少戈了，被她施了搜魂术，那小命也要玩完。

云正贤看向云莲宜，“宜儿乖，你帮帮哥哥吧，哥哥求你了。”他又转头向云少戈说道：“你搜她的魂就好了，你搜了她的魂就不能再搜我的魂了……”

云莲宜被噤声的嘴张张合合，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哥哥，还没从云正贤的丑恶嘴脸中回过神。她胸前的大洞还没被包扎，手臂上匕首将她死死钉在墙上，身上满是杜三娘抽出的鞭痕。

云少戈脑海中闪过伏止教她搜魂术时说的话“担心他们的死活做什么，放虎归山等他们再拐回来啃你一口？不要让善良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刃。”她不再犹豫，直接念起术语，灵气直入云莲宜的额间。

幸好她提前封住了云莲宜的嘴，耳边没再响起云少戈杀猪般的惨叫声。

云莲宜的记忆没太多的有用的信息，她只看到了她向空气乞求想要夺得属于自己的一切东西和周围众妖的关注。

云少戈略过那些无用的信息，找到了一个月前的那天晚上的记忆，确实如她之前所讲，她扮作自己的样子约寒云维去绰风崖。那时，她和寒云维不久前才吵完架，他一定是以为自己想好了，没有多想就欣然前往。

一切也如云莲宜所说，她给受了伤的寒云维施了禁身咒，将他推下了绰风崖，想着就算寒云维没死，也必能和自己反目成仇。

可是一连过了好几天，崖下的狰族竟没一只妖带着寒云维的尸体找上羽鸽族讨要个说法。

云莲宜越来越慌，恰巧这时，她偶然在白鸽族撞见自己未婚夫白玉泽搂着一个身怀有孕的女鸽，她打听下才知道，一向非自己不爱的未婚夫其实有个青梅竹马，两人早已珠胎暗结。云莲宜生了悔婚的心思，在她和云正贤的使计下，最后嫁出去的反而是自己。

云少戈抽回云莲宜识海里的灵力，讽刺的笑了笑。她将在自己灵海中记录的浮忆珠取出，去掉了她祈愿的部分，将珠子放到一旁石桌上。这些可是证据，要好好保管。

云莲宜的眼神空洞，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若非她的眼睛瞪得鼓起，额间得青筋突突得跳动着，云少戈还真以为她已经死了。

云少戈还没打算放过她，她将羽扇抛向空中，像看死人般看着云莲宜，嘴中念叨：“去。”

霎时，羽扇上的羽毛像是各自有了意识般四散开来，一片一片化作利刃，穿透云莲宜的身体，白色的羽身被浸染成红色，带出了一颗被灵气环绕的圆珠回到了云少戈的手中。

云少戈撇了眼手指微微蜷缩的云莲宜，毫不犹豫的捏碎了她的妖丹。

“啊啊啊啊……”云正贤看着向他跨步走来的云少戈，像是见了鬼般的尖叫。

云少戈冷漠的看着他，想到自己曾经还渴望过得到这个“哥哥”的喜爱，什么好东西都要给他一份，再看着他将自己的所有心意转送给云莲宜，再和云莲宜一起嘲笑自己，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

那时她还想过，云正贤是不是不是自己的哥哥，是娘亲抱错了孩子……

想想就可笑，如果不是阿娘去世前提醒自己，自己怕是要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直接伸出一缕灵力，将羽扇上的一片羽毛融入灵力中，毫无怜惜的冲进云正贤的灵海中，随着灵力在他身上的灵脉流转，那片羽毛也在他的识海中横冲直撞，痛的他求死不能，脑袋都快要炸开来。

云少戈听着云乾向云正贤叙说他是如何将桃绰养在外面，又是如何偷天换日的将自己的姐姐换成了桃绰的儿子，让他悄悄的喊桃绰阿娘，孝敬桃绰。

直到听到云乾笑着说出：“那孩子啊，掐死了而已，留着又没什么用。”云少戈脚底发寒，恨不得生撕了云乾。

她继续看下去，看到有一日云乾喊来云正贤，让云正贤对着面前的空气喊仙人。不多时，一股黑气浮现在云正贤眼前，也终于让她看清了幕后真凶的真面目。

那黑气颇为忌惮阿娘身上的少羽令，又对少羽令求之不得。

直到这日，云正贤给她阿娘端来一杯茶水，只是有些怀疑他的身世还未彻底调查清楚的她对“自己的儿子”毫无防备，换来的确是病榻常卧，渐渐脱离掌控的族内事物。

也是那时，阿娘确定了云正贤不是自己的孩子，还悄悄地告诉了自己。

云少戈不忍再看下去，刚想退出云正贤的识海，云惠容的声音响起：“我走后，族长之位传给云……乾，传给我的夫君云乾。”

不似自己少时看到的那般，透过云正贤的双眼，那股黑气在此时围绕在她阿娘的身边，完全控制住了她阿娘。

云惠容的面色僵硬，一字一字的往外蹦，像是个提线木偶般。可是云少戈对此完全没有记忆，她看向周围众妖的面容，大家都沉浸在悲伤中，就算是站在床边的杜婶儿，也完全没有意识到不对劲。

云少戈如梦初醒，脊背生寒，明白了执笔人出手的用意。

她冷淡的看着羽扇斩断云正贤的双手双脚，眼见天真的神色不在，瞬间长大了般。

云正贤还不能死，她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将两颗改动过的浮忆珠带上，她快步走出地牢，她一刻也呆不下了，再多一刻，她怕忍不住直接手刃了云正贤。

她眼前浮现出阿娘坐在床边，看着手中的玉司南佩发呆的神情。她还记得自己的问阿娘这个司南佩的来历，她阿娘只是摇摇头，想了许久才落泪道。

“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给我的，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这里的云宫不是宫，诸悠山也不是山，是妖神为万妖生存设下的灵境。

还有这个世界的众人、妖们都没有天道的意识，因为他们世界是靠生命树的规则之力维护的，所以他们以为天道只是一个新物种的名字，或者那股邪气就叫天道。后面会让他们了解天道的真实含义的。

这卷明天就完结了，下一章字数会比这章多点，补齐昨天的字数。

之所以卷名叫狐狸真君明天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