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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击鼓传黑锅 圣怒火乱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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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依计行事,李润昌在楼上值宿,我在楼下守夜,时不时嚎上两嗓子。待到寅末,眼已熬得红肿,我再将臂弯里的细肉狠狠一掐,激得热泪上涌,趁热奔去东苑拍门大哭:“王都知,这可怎么办啊?王爷他……他一整夜头疼欲裂,已晕过去好几回!他要是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可该怎么办啊?王都知,你快出来拿个主意啊!”

王福全躲在门内,惶恐推脱:“这……这……王爷吩咐各院关门落锁……奴也只能听令啊!”

我再嚎两声,又狠掐臂弯肉,边哭边直扑府门,拍门哭惨:“各位军爷,行行好吧!王爷他头伤太重,快不行了!他已经知错了,一声声地喊爹!求你们行行好,去报个信吧!亲生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王爷要是就这么死了,那可怎么办啊?”

惊天动地乱拍一通,我“嘤”一声,白眼一翻就往地上倒。门内众仆妇惊呼:“樊淑人晕倒啦!快来人啊!樊淑人晕倒啦!”

接着就有人七手八脚抬我回卧云阁,西生惊得大叫,扑过来不住摇晃:“宝珠姐!宝珠姐!你怎么了?怎么了?”

我忙偷捏她的手,微微睁眼一眨。呆丫头直接愣住,好在范九月昨夜寻机潜回,立时明白过来,指挥众人将我抬上二楼,装模作样掐人中,我这才“悠然转醒”,恍然呢喃:“天塌了啊,天塌了啊,王爷快死了,天塌了啊……”

西生瘫坐在地,哭丧得十分应景。范九月维持住场面,将卧云阁以外的人遣走,关门落锁,回到楼上。

我舒一口气,坐起来拍西生的脑袋:“别哭了,我装的。”

西生打个哭嗝,惶然望来。

我拉过她的手安抚:“不是掉头的事,王爷也没伤那样重。只是父子闹矛盾,哭惨总好使。你没见着每回胖子挨揍,一沾棍子就杀猪似的嚎?我从前就不够机灵,死要面子活受罪,今日也有样学个样。”

西生依旧满脸迷茫。我又拉过范九月的手,一同叮嘱:“王爷是大老爷们,不好意思哭,咱就替他哭个惨。西西,你是个呆的,就住外间,贴身照顾我。别人问起,就说我忧思过度,带病苦撑。九月,你留在院里,协助方娘稳住人心。今日先静观其变,要是局势缓和,你再以采买的名义出去和十月接头,千万别翻墙,免得被人逮住。”

二人依令行事。戏做全套,早膳我都没进,让范九月偷带张饼,藏在楼上啃过,又端上来两碗药倒掉。其间听说郑娇娇去过清英斋,被莫问劝回,又来卧云阁外徘徊好一阵,见我关门闭院,没敢敲门惊扰,哭着回绿蓑院去了。丹若那白眼狼,偷偷摸摸去找王福全,可王福全已被召入宫中问话,她只得灰溜溜回青箬院关门发抖。

紧绷神思挨到午间,府外依旧没个动静。屋外寒风渐起,我闷在楼上装病,听得那呜咽风声,越发忐忑。

这一祸,实在是悬。

江仙儿少年修道,多年人浮世外,除昔日伴读外,似乎没什么亲信。皇后娘家无甚权势,况且事涉操行品德,国子监也不好说情。养母养子,到底少一层血脉关联,谁知她会不会又弃他自保。至于他亲娘陈家,也只有一个表亲远在云安任通判,六品地方官,能顶几个事?

他既没个好娘舅,也没个好岳丈,如今祸悬头顶,全然孤立无援,只能指望皇帝一丝半点的怜悯保全。只可惜老爹不是一方节度使,也非上四军都指挥,我只能耍嘴皮子哭个惨,使不上半点力。

妈的,爷可受不了这坐以待毙的处境!

屋外风嚎得人越发不安。正焦躁踱步间,范九月又偷带两张饼上楼来,我心不在焉啃几嘴,只觉难以下咽,干脆从床底翻出偷作的东京舆图,叼饼望图,皱眉深思:这几日年节,四处人挤人涌,城防较为混乱。若真生变故,那就从北墙翻出,沿北巷直奔尚在修建的巽园,与泥瓦百工混在一处出封丘门。出城再分一辆马车为佯兵,往宛亭,假作遁逃北辽。此时黄河已结冰,我带神仙轻骑渡河,西往汲县,奔怀州,届时就算禁军追来,云台山、龙翔山都可藏身,问题不大。看来今日得让范九月寻机出府,和范十月接头,先在路上部署接应,干粮、棉被、柴火也得备上。

成!爷可不是娇滴滴的乐伎,铁了心跑路,看谁追得上!

计划定下,我振奋往桌上一锤,又欲呐喊鼓劲,却不想嘴里的饼“啪”一声掉下,在宝贝舆图上砸出个油印。

“宝珠姐?”候在外间的西生早成惊弓之鸟,忙奔过来问个不停。

我故作轻松安抚丫头,又听范九月报,御医进府,终于松下半口气,知这事有得转圜。

待到申末,御医离府,天已见暗。

我粗略收拾细软,吩咐范九月以抓药的名义出去接头,不论如何先备好退路,再故作病殃殃爬起来,披上狐裘,由西生搀着颤巍巍出门,临到院门口又折回去,将樊定邦揣进怀中,去往清英斋。

李润昌在楼下值守,我问清情形,知这深谙医理的二人已合伙将御医糊弄过去,便上楼探望。

楼上窗扉紧闭,点一盏昏黄小灯。

江恒头缠纱布,玉也似的脸更显苍白。他神色恹恹靠坐床头,见我抱猫而来,微微一怔,赧然别过脸去。

“他怎个说法?”我走上前问。

江恒缓缓摇头。

没说法总比问罪强。大年节的,今夜除夕又逢他生辰,再怎样个混账爹也会心软两分吧?

“哎,本给你备了个节目贺寿,谁知鼓给禁军戳破了。咱要装病哭惨,也不方便演。”我在床边坐下,捧过猫去,“等天黑我摸去灶房,给你做碗长寿面。先说好,擀面我不大会,你赏脸尝两口就成。”

樊定邦一见奶爹,激动得在他掌中一个劲拱。

江恒垂眸抚猫:“不必劳烦,你也辛苦了。”

“客气。往日除夕你都得去宫宴应付,这回好容易落个清净,怎么也得过一回——樊定邦,你咬你爹作甚!”我喝一声,伸手就去拎猫。

江恒反手护崽,我猝不及防抓在他手背上,忙缩回手,尴尬挠指头:“呃……先说好,我是大爹,你是小爹。”

江恒无奈一笑:“定邦,不是替怀玉暂养?”

“那小子,见猫就喜欢,随便买两只得了。”我不以为意。

江恒不置可否,依旧低头抚猫。这崽子又耍怪,轻咬他手指,两只小前爪来回踩,鼻中“咕噜”不停。

“宝珠,你昨日,唤我何名?”江恒忽而问。

我一疑,又一窘。昨日好似一个不留意,叫了他花名。

“覃思啊,还是能何名?”我抵赖。

江恒也不再追问,只是落寞抚猫。

静默中只听樊定邦怪异的“咕噜”声,我在床边干坐一阵,越发不自在,干脆起身,撸袖子讲起夜光虎在西北发迹的峥嵘往事:那碧眼狮如何张牙舞爪,那霸山熊如何勇猛忠诚,那角力牛如何勤奋上进,那金钱鼠如何精明活络,那七星狲的身世又如何可怜,那傲天鹰又有怎样一段无疾而终的少年心事……只飞云马那小白脸没提。

说得口干舌燥,我才想起寿面一节,又摸去灶房,焦头烂额汗流浃背弄出碗面来。神仙倒是给面子,默默将那一碗面条不面条,疙瘩不疙瘩的东西全吃光了。

临走时我是拎不走樊定邦了,只好弹它脑袋一下,故作生气往外走,忽听一阵轰隆隆闷响自天边传来,窗纸上映出五色微光。

“哟,放烟花了。”我将窗户推开,转头玩笑,“瞧,天生你在除夕夜,普天同庆,给咱江神仙贺寿呢。”

神仙怀抱幼猫,静静倚在床头,透过窄窄一方窗框,怔望那五光十色的天空。

我料想他是衣衫不齐整,不好掀被子下床,便叮嘱:“过来看呗。看完记得关窗,今夜风大,别冻病了。”

真冻病,我得背他跑路,那可不大方便。

“走了。”我一挥手,匆匆下楼,领着西生,顶着满头灿烂的烟花回卧云阁。

大梁既穷又富,一面要裁军去冗,一面又在这些花里胡哨的节庆上挥霍无度。也不知今年这烟花放得尤其灿烂,是否是想向北辽示威:爷宁可把钱烧了看个乐呵,也不赔岁币!

今夜风往东北,烟气随风弥漫至藩衍宅。我匆匆洗漱睡下,紧闭窗扉避烟气,又抠两坨棉花塞耳,刚闭上眼,就听隐隐嘈杂声。

因要养精蓄锐以备随时跑路,我扯被蒙头,翻身又睡。不料这嘈杂声忽而大起来,似就在附近。

我忙坐起来,扯下棉花,倾耳一听,竟是府中惊呼走水。

“西西!怎回事?”我呼一声,这丫头却已担惊受怕两日一夜,这会子睡得死沉。

我顾不上管她,推南窗一望,但见不远处华原郡王府中有火光燃起,再远处的街市上,也有火光。今夜天干,风助火势,转瞬就蔓延一大片。我再推北窗一望,心陡然一惊——

清英斋,起火了!

“九月!九月!”我狂奔下楼,取枪招呼范九月赶去救人。须臾之间,清英斋已烧塌一半!

惊急交加冲至火场,我只觉浑身既热又冰,大火像是烧穿了视野,令人难以看清周遭事物。

正在此时,有人提着水桶匆匆撞来,我一把拽住人问:“王爷呢?还在里边不?”

“这……这……樊淑人?”那人惶然无措,好一阵才把我认出来,却又道,“不知道啊……”

我再观周遭人群,皆奔走惊呼着救火,而清英斋的火势却丝毫不见削减。

他……头上有伤,又喝过安神药……

火情危急,犹豫不得!

我心一横,抢过水桶就要当头浇下,却忽听一声:“樊淑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扭头见是不惹,热泪一涌,急问:“王爷呢?”

“那边。”不惹皱眉一指。

我顺他指向,果真在重重人影后见到一袭白色寝衣,骤松一口气,快步上前,但见江恒满身尘灰,发梢似也焦糊,忙问:“受伤没?”

他缓缓摇头,将身披的斗篷取下给我。

我伸手一拦:“我不妨事。你有伤,受不得寒,快披上。”

“人多眼杂,你衣衫不整,不妥。”江恒坚持将斗篷披我肩上。

这时,他衣襟中一阵耸动,接着便冒出个毛脑袋,张口就叫唤。

不知为何,我竟从喵声喵调中听出天大的委屈,鼻中一酸,又忍俊不禁:“它倒是个命大的。”

江恒温柔垂眸,伸手捂在胸前抚猫,手背上有大片烧痕。

“你这伤……”我忙抬头去寻李润昌。

“无妨。”江恒从容制止,又从衣襟中取出一册书递来。火影幢幢,依稀照出封皮上“鹖冠子”三字。

“前不久书局收来孤本,据称为曹公所注,原想当作年节礼,险些忘记。”江恒怅然望向火中猎烈烈作响的楼阁,“可惜这满屋书籍,好在孤本多在微尘苑。”

这时,莫问已取下斗篷,小心翼翼替他披上。江恒轻柔捂住定邦的小毛脑袋,将周遭的惊乱与它隔开,淡然对我道:“早些安置,我去守一堂。”

话音刚落,背后的清英斋轰然倒塌,激起满天尘灰。好在此处临水,众仆役在周边彻底浇湿一圈,火势未能蔓延。

“人没事就成。”我与他道别,一手提枪,一手捧书,沿小路而回。

《鹖冠子》似犹带体温,我摸着这陈旧薄脆,却完好无损的孤本,又抬头望满天烟雾,心弦骤松,心酸一笑。

江仙儿尚且是半大小子时,都知怎样死地求生,如今二十好几,不过是被亲爹砸了脑袋,一时怄气,我怎会误以为他自暴自弃,束手待毙?

只可惜这一把火烧活了静王府,却不知烧死多少无辜百姓。

两日未曾入眠,当夜我抱着孤本,听着风中若有似无的凄惨哀嚎,终得疲惫睡去。

翌日起,宫中依旧没个说法,但御医每日进府问诊。

据范九月报,除夕夜烟花至四处失火:最北处起于尚在修建的巽园,烧毁满库金丝楠木;往南两处在藩衍宅,虽及时扑灭,但静王受伤,华原郡王妃年事已高,受惊卧病,担任知宗正事的老郡王不依不饶;最南一处在潘楼一带,潘楼那五座宏伟华丽的楼阁在大火中轰然倒塌,当夜宴饮正盛,踩踏烧伤过百。

龙颜三度震怒,礼部尚书被斥得狗血淋头,四司六局连带问责,连潜火队都因救火不及时而受重罚。

这头焦头烂额,相王与右相审理西哲尼寺案终得结果,扯出礼部祠部司员外郎与朱升之狼狈为奸,拐卖东京女子,聚同僚淫/乐。

而岁币一事再三拉扯,竟真让北辽以借为名,薅走二十万银两。主客司外交不力,事后被也重重问责。

万象更新的正月里,整个礼部哀鸿遍野。

处置完礼部,皇帝这才想起闭门思过的不孝子,下诏治他不尊礼法之罪,削三千食邑,此外再无其他。其后几日,仁明殿传懿旨,将王府财权再归王福全。

我不知这胆小怕事的狗奴才是哪来的本事,他监察静王府,出这样一件纰漏,竟能分毫不伤?后我忽然悟过来:江恒要动大笔钱财疏通关节,王福全哪能全无知觉?崔月姝一事,他必然早去御前告过黑状。皇帝懒管这不成器的痴情儿,睁只眼闭只眼,说不准还有意借江恒之手养着崔月姝,以备交涉。谁知她这当口一命呜呼,白叫静王府背上黑锅。

好在武行是我私产,江恒的水轮纺车也逐步成型,横竖推行不开,财权暂由那奴才代理,也不甚要紧。

大祸揭过,我终得出府,先去探望罗青顽。

罗家也是家门不幸,祖上虽出过探花,无奈天妒英才,三代男丁壮年早逝,独剩罗父这一支苦撑门楣。近日他被贬出京,罗青顽怀胎七月,日子很是艰难。见我来,她不住垂泪,哭诉夫君冷漠相对,又叹自己一遭落魄,昔日好友近乎避之不及。

女儿家,当真没个根?不是从父,便是从夫,若是两头靠不着,连个立锥之地也无?

遥想一年前,她神采飞扬,口吐锦绣“欲问蓬莱今古事”,如今分明成家,也将喜迎麟儿,却因娘家遭难,转眼便化作“春风吹落”的“碧桃花”。

再如那崔月姝,必也曾是精通音律的大家闺秀,一朝沦落教坊司,日渐磋磨成那样一个病疯妇。好容易盼来兄长搭救,多半也未得尽心照顾,反而赔上性命,成为崔景初发难的借口。

两国博弈,岂会被一个女子的生死左右?北辽原就陈兵边境,打算勒索二十万,那崔景初也是好个畜生,弃国弃姓当上驸马爷不够,还借公泄私愤,全不顾及妹妹死后可会背一身骂名。

或许因斯人已逝,我倒对崔月姝生出丝同情。又思及己身,若非老爹是个不大不小的将官,我多半也早已嫁一兵甲士卒,生儿育女浆衣做饭,灰头土脸蹉跎一生。运气不好,还得像吴嫂子那般挨揍。

呸!谁敢揍爷,爷就算没功夫傍身,抄把杀猪刀也要拼命!

我回过神来,瞧着面前满腹哀怨的女状元,一时想骂两句叫她振作,可话到嘴边,再瞧那纤细身板上鼓得吓人的肚皮,最终只是闷头剥一堆果子,陪她坐了小半日,再告辞去西虎堂巡视。

我不曾明示身份,不过黄齐山这老江湖,多半也能猜到“江三”是静王府中某位贵人。近日头悬大祸,人心最易生变,亏得范十月得力,再加深居鲜出的武叔在后镇场,暂且没出乱子,还试出个把人意志不坚,今后可寻机打发出去。

正问话间,花孔雀上门拜谢,拉一车好酒,再带二十串鞭炮热热闹闹点过,算是相互去去晦气。

我俩又去后堂喝两盅,他不忿道:“这些京官,相互扯得可真紧,就这么个破案子,硬扣爷一个多月!如今好容易出来,兄弟散了大半!”

我揶揄:“霍小侯爷不惧权威为民请愿,惩治礼部幕后脏官,声望高涨,还怕招不到人手?”

“礼部?呸!”霍文彦啐一口,“祠部司那个也不过是只替罪羊。依我琢磨,连你静王府那事,也是他们挑出来替罪的。岁币这事拂了龙鳞,总得拉个人来顶祸。谁顶?中书省?枢密院?尚书六部,就那群陪客卖笑的最软,偏生除夕夜来一把火,顺理成章又把祸烧回礼部去了。”

我暗讶然,全没想到西哲尼寺案弯来绕去,竟也是同一件事。

“静王好歹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不是犯上作乱,至多削个爵。”霍文彦一声长叹,“我才倒霉,出这档子事,老爷子三番五次来信,勒令我回江宁。”

“回呗。老大不小,难不成一辈子在东京游手好闲?”我反问。

霍文彦干瞪我两眼,仰头灌酒,重重顿杯:“不回!”

“随你。”我斟满两杯,随意一碰,“酉正我得回府,喝完这杯就撤。”

“你几时这样听话?”霍文彦满怀不满。

“刚出一桩祸,还不老实些?”我将喝空的酒杯翻过来,“慢喝,我先回了。”

“三儿。”霍文彦急急叫住我,“过几日你十八寿,爷在会仙楼替你大办二十桌,算是答谢救命之恩?”

“免了吧。我这回为你开罪人不浅,别搞得满东京都知咱俩相熟。”说罢我就往门外跨。

霍文彦快步拦在我身前,眼瞪得铜铃大:“你……既可舍命相救,怎忽然见外起来?”

我纳闷:舍命?我几时肯舍命?那夜也是权衡战机才去救援。若围他的是八百壮汉,借我十条命也不去。

“西虎堂走白道儿。兄弟们拖家带口,惹上匪帮,不好办。”我皱眉。

“你……你这西虎堂还是我做的中人,怎可过桥抽板,转头就与我割席?”霍文彦急红眼。

我莫名其妙睨他:“不让你敲锣打鼓四处宣扬,几时说要割席?过几日我在西虎堂小办几桌,你低调来便是。”

说罢我也懒得与他纠缠,径直回府,却遇见在府门外徘徊的江怀玉。

这小子当真惹人嫉妒,十一岁的年纪,身量倒有五尺一,比我十六时还高。

见我骑马而来,他忙迎上前问:“樊姐姐,你还好么?”

“好得很,足不出户,肚子还吃胖一圈。”我下得马来,扯扯他臂膀的衣袖,皱眉问,“怎瞧你瘦了?那三傻子又与你找不痛快?”

江怀玉摇头:“我只是……担心你。小娘也担心你。”

“担心我就好生习武,练成你石头哥那样壮实。你娘近日怎样?李先生开的药可有每日吃着?”我问。

江怀玉点头,欲言又止。

府门外人多眼杂,我不便与他久久寒暄,打发他回去,牵马进府,忽想起来:他是来问猫吧?哎……当初千哄万哄说把幼猫养大就逮出来耍,如今樊定邦早就另认小爹,连我这大爹说话都不好使,得空还是另买两只吧。

韫椟六经居士的经书随清英斋焚毁,如今改居正堂。我顺路探望,他也当真静得住,好容易解禁,除进宫谢恩外,竟还是足不出户,正临窗一手抱猫,一手执道经静读。

这大头崽子一天窜一截,如今已见修长,正眯眼仰着下巴任他轻挠,雪里拖枪的尾巴不时弹动。

好个父慈子孝,天伦之乐。

我呆看这幅情景,也不知是吃醋还是怎地,只觉胸腔又空又胀,目光落在他微垂的睫毛上,恍觉暮辉正慵懒躺于其间,翻身伸个懒腰,冲我眨眼调笑。

亏得那日他是跪着挨砸,伤在额角发丛中,脸上没留疤。可左手确是烫伤,白玉无瑕的手背上一片红痕。

“覃思,我已出门办一天正事,你怎还是足不出户?干读书能读出个什么来?”我走过去问。

江恒放下书,静静看我,不答。

“我可打听过。这帮笔吏当真嚣张,自己办砸事,还敢拉堂堂亲王出来顶祸。咱朝中无人,日后这窝囊气可受不完,不想想辙?”我不忿问。

江恒依然静静抚猫。崽子干脆翻过肚皮来享受,舒服到极处,又扭头咬他手指,咬上两嘴又心疼小爹,忙伸小舌头轻舔。

我皱眉而笑,忍不住伸手逗弄,这崽子却骨骼清奇,我摸向哪处,它就跟水化的似的凹开,再多摸两下,这逆子干脆翻身爬起来,干净利落往地上一跳,屁/眼对人悠悠然走开。

“呸。没良心。”我轻斥一声,又问江恒,“覃思,这帮废物官官相护,欺软怕硬,咱不想辙治治?”

江恒望望猫,又看向我,缓缓开口:“宝珠,定邦常对你龇牙示威,你至多呵斥打骂。若它是只猛虎,你又待如何?”

如何?自然是提枪便杀。

理是这理,但我夜光虎可受不了虎作猫样,关门避祸。再任这帮孬货胡作非为下去,大梁国将何安?

我闷头不语,江恒又问:“近日不见你读《鹖冠子》,可是不合心意?”

“《鹖冠子》十九篇,只世兵、天权几篇略讲兵法,其余尽是些黄老之学,读着没劲啊。”我赧然答。

江恒静默片刻,黯然道:“是我班门弄斧了。”

“你好心寻书,是我静不下性子。”我忙找补,“罢了,横竖闲着,我再读读吧。”

樊家是底层出身的武夫,长期在边地,所以樊宝珠没受过熏陶,对权力的认知还停留在“拉帮结派,谁兄弟多,谁拳头硬”这个粗糙的层面。

绝大多数情况下,权力游戏并不是暴力互碾,也不是少数人的顶层博弈,而是在一个上下左右相互牵扯的复杂组织框架下,用极其有限的资源,协调出一个令大家都不那么满意,却又能勉强接受的方案,推动这个惯性巨大、却效率极低的庞大机器在不散架的前提下,吱呀向前。

江恒也没摸过权柄,但长期在权力边缘冷眼瞧,是模糊悟到这层道理的,所以擅长端水和妥协,以退为进达到目的。

江恒送她《鹖冠子》,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发起政治同盟的邀请。但他俩从认知根源上来讲,完全相悖(一个是半墨半道,一个将来会由兵到法)。也亏得他俩手里都没权,才能以善意平等、求同存异、互补相互的方式结为挚友。

第19章 击鼓传黑锅 圣怒火乱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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