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昭烈皇后的碎碎念 > 第13章 仗义护故人 醉酒说旧事

第13章 仗义护故人 醉酒说旧事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球场大捷,之后便该给陈天水送行。我思量几日,将风火轮交托给他。

陈天水大惊:“这马是你打小养的,来京时千般万般舍不得,怎又不要了?”

我故作潇洒:“那些个王公贵族,爷骑驴都能打他个落花流水。军马盛年就这几岁,拿来打球实属荒废。胖子既入马军,缺匹好马,你小子给我好生照料,带回去给他吧。”

陈天水失落应声,我笑拍他肩:“怎地?还想要爷的风火轮?你入弓兵营,要恁好的马作甚?”

陈天水尴尬应是,我将此前定制的犀皮护具送他,与敦石头一道送行至城外,喝过饯行酒,陈天水背上大小包药材,不舍离去。

那药材是为老爹特备。他腰背有旧伤,总隐隐作痛,因而才喜负手叉腰,倒叫我学了去。我原想叫神仙开方子,他又推脱给李润昌,并让我随意取用医馆药材。

真是奇也怪哉。他分明懂医,平日也自诊用药,不知为何从不与人看诊,且每回我一提,他就有些恍然失态。

罢了,李先生是神医高徒,一方难求,我何必赖这半灌水的王爷求医?

其后不久,昭庆公主又送帖约球,不知是否因有所顾忌,只请我,没请江恒。我从王府马厩挑一匹黑马,取名“黑旋风”,霸道私占,便撇下神仙自去玩耍。

昭庆公主年二十有四,齐驸马只荫补个虚衔,夫妻俩皆是随性人,膝下无子,每日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今日罗青顽也在,她央求昭庆公主出面,将唐贞儿与江怀玉请来。

我邀唐贞儿同玩,她推脱不过,可只打过一筹,便有些面白气喘,再三致歉退场,与江怀玉静坐阁廊观战。

战完三筹,我借口喝茶歇息,坐过去询问:“贞儿姐,怎老瞧你身子不大好?”

唐贞儿涩笑:“生怀玉时吃过些苦头,落下病根。”

哎……生子就是万恶之源,昭庆公主与唐贞儿同岁,未曾生育,活得恣意逍遥,瞧着还似二八妙龄。今日她闹着要学我骑马打球,驸马殷勤保护,夫妻恩爱嬉闹,我这糙汉都免不了嫉妒。

我打量安静不语的江怀玉,问:“小怀玉好高,今年几岁?”

江怀玉目光闪躲,低头不答。唐贞儿答:“已过幼学之年。”

我大惊:十岁?那唐贞儿岂非十四就生子?身子能好才怪!唐德勋简直混账,硬生生将亲侄女一生折断!这样个道德败坏的老匹夫,竟能做戍边大将,朝廷当真用人不淑!

我正愤懑不平,唐贞儿却温言细语嘱咐:“怀玉,你还未谢过樊淑人救命之恩。”

江怀玉忐忑起身行礼:“谢樊……淑人救命大恩。”

前回事态紧急,我没顾得上细看,此刻观他虽还未脱稚气,却可见俊秀端方,身板也正,便叫他坐下,对唐贞儿打趣:“这小子随你,个儿高,眉眼也好。”

唐贞儿赧然一笑:“他倒更像他舅舅。”

舅舅?唐远?

我细看江怀玉,可愣想不起唐远幼时模样,只依稀记得他狼狈滚下土坡,额上划一道血口,哭得满脸通红。

唐贞儿忽觉说错话,尴尬低头。

我挠额尬笑:“老黄历过就过了。咱俩家爹拜过把子,就是一家。他要在巨阙关待不痛快,我和老爹说一声,想法子调他过去。”

唐贞儿摇头:“四郎性子拧,想自己博军功。”

我又疑:四郎?他家不统共一儿一女?

唐贞儿见我困惑,又解释:“家父与三叔早逝,堂兄弟姊妹都养在大伯膝下。”

我了然:“成,他有志气,是好事,只别一根筋就成。总之有事我能帮就帮,你在府上过不舒坦,我就常邀你来玩。静王是个随和人,平日就在书房念经,碍不着咱。”

唐贞儿摇头:“静王……也难,不必为我开罪郡王妃。这些年,再怎样……也照样过来。”

我正心中暗叹,昭庆公主在场下喊:“女将军,可别躲懒!”

我忙应一声,哄着昭庆打过三筹,趁她高兴,商量道:“六公主,唐恭人是我旧相识,下回还能邀她来不?”

昭庆笑指罗青顽:“她是哪方大人物,你两个争着请她?”

罗青顽谨慎答:“表姐身子不大好,妾斗胆借公主的光,邀她散心。还请公主成全。”

昭庆望一眼缩坐阁廊一角的母子,对我笑道:“只要樊淑人打得用心,我便邀她来。”

“但听公主调遣!”我拱手。哄娘们嘛,只要不叫神仙出面得罪人,哄一哄也不掉肉。

其后散场,我顺道与唐贞儿同回藩衍宅,行至小纸坊街,唐贞儿请车夫停下,江怀玉缩着肩膀下车,往街旁小巷行去。

我好奇下马,跟去问:“小子,这是要作甚?”

江怀玉声小如蚊:“买一些……猫食。”

“猫食还有卖的?”我讶然。

江怀玉一指巷内,我撩开帷帽,顺方向瞧去,是一家窄面铺子,店招书“爱狸轩”。我随他进店,又长好一番见识。

这东京人,养个猫都这样讲究?

店内不光笼养各色狸猫,还陈列鱼干、肉条等猫食,另有彩羽吊绳、毛毡耗子、响铃球等五花八门的玩意儿。还有只白玉狮子猫,正舒服趴在锦缎窝中,任由店小二梳剪毛发,比贵夫人使唤丫鬟梳妆还自在。

江怀玉自进店,一身拘谨便似松绑,蹲在地上逗笼中一只玄狸猫。

我也蹲下去问:“这样喜欢猫啊?”

“嗯。”江怀玉低低应一声。

“送你一只。瞧哪只顺眼?”我问。

江怀玉摇头。

我想起上回在郡王府,他好似正因喂猫被江怀庆刁难,又问:“那回落水,他们回头刁难你没?”

江怀玉神情一滞,微缩肩膀。

我瞧他这唯唯诺诺的可怜相,实在气闷,拍他肩道:“我买两只放静王府,你得空想来玩便来。”

江怀玉被我一拍,惊得颤缩,后才领会我意图,难以置信转过头来,双眸由黯转亮:“真的?”

“樊爷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拍胸道。

江怀玉神色古怪,半晌,才支吾道:“谢……樊爷爷。”

我哈哈大笑:“你喊爷爷作甚?我长你不了几岁,喊我三哥吧。”

江怀玉更觉奇怪,皱眉小心问:“可……你是女子,只能称姐姐,不能称哥哥。”

“称呼而已。只要打得服人,让他叫天王老子都成。”我豪迈挥手,“随意挑!三哥不差钱。”

江怀玉再三探看我神色,确认并非玩笑,才小心翼翼指向玄猫,又问:“一只太孤单,还能……再挑一只吗?”

“挑。全包都成!”我爽快应。

江怀玉细看一圈,指白猫问:“这只,可以吗?”

“成。”我拎起笼子,“猫食玩具我不懂,你挑。”

江怀玉受宠若惊,谨慎挑拣几样。付账后我俩一人拎一笼,正往巷外走,忽听他细声问:“我能叫你……樊姐姐吗?”

罢了,西生也唤宝珠姐,俩小家伙,称姐便称姐吧。

我勉强答应。回到车旁,江怀玉满眼喜色立时沉没,与那候得不甚耐烦的马夫小心致歉,回望我几眼,才钻进车内。

我将笼子交予随从,骑马与车并行,至静王府,道别母子二人,正待拎猫进门,忽又一想:江怀玉毕竟不是几岁小儿,出入后院终归不便,不如养在西街,万事自在。

于是我去往西街,再看一圈小子——飞云马不在,这娇气玩意儿给谁养都不放心,只能托付给范十月。

主帅有令,这沉默干练的斥候无从拒绝,捧着彩鸡毛、花耗子、金铃铛,与那两只猫儿六眼相对,神情凝重得好似领下个万军丛中刺杀敌将的苦差。

自西角门回卧云阁,江恒已在东暖阁读书相候,我这才想起今日该他“侍寝”,尴尬招呼声“覃思”,总觉这俩字含在嘴里粘牙,难以脱口。

依我说,不如喊“江七”“樊三”,多痛快,偏这斯文人嫌有辱斯文。

“今日玩得可尽兴?”江恒放下书问。

“尽做陪练。”我摇头笑叹,忽想起一节,仔细瞄他眉眼,“哎?你和卫王、相王长相不似,倒似乎和昭庆公主有些说不清的似。”

江恒略怔,垂眸望书:“我二人生母肖似,故而有些神似吧。”

照这一说,江仙儿应是更像陈婕妤。也不知那到底是何等美人,能生下这样好看的儿子。只可惜昭庆生母也早逝,两位美人我都无缘得见。

除长女寿庆外,昭庆在公主中最得宠,皇帝怜她无娘无后,甚为纵容,由她出面替我办事得罪人,实乃损招也。

樊宝珠,你泡在东京大染缸,学坏可真快!

我憋着坏直乐,江恒探问缘由,我只高深莫测不言。

其后隔三差五江恒便应诺陪我去玉津园,他极少下场,多在轩舍读书,任我与人打球,若遇昭庆邀约,他便回避。

我借机教江怀玉打球,回府又带他看猫。这总是拘谨不安的小子只与猫相处才放松,又与那黑猫取名“玄狸儿”,白猫取名“白玉儿”,每次临别,比女儿家出嫁还依依不舍。那可怜相瞧得我想笑,又不好笑出来。

其间球场偶遇霍文彦,他花重金置办宝驹,我又失风火轮,此消彼长,勉强打个平局。

这厮扬眉吐气:“爷就说是你马占便宜,这回服不?”

我白他一眼:“平局而已,至于么?要不给你找面锣来,扎上红花,绕城吆喝一圈?”

这话可把花孔雀得罪狠了,其后专指我场子挑,偶尔江恒观战他都毫不避忌,只一心想将我打服。那越挫越勇的架势,倒叫我想起原先与碧眼狮的宿敌之战。

有一回我忍不住提醒他:“霍五,你老跟我打球,卫王没意见?”

“卫王?跟他不熟。”霍文彦不以为意。

“那你上回替他出战?”我纳闷。

“卫王府王淑人是我嫂子闺中密友。我拿她帖子入园,总得还个人情。”霍文彦答。

我更纳闷:“既有这层关系,你还不去攀高枝?”

“卫王有甚高枝可攀?”霍文彦嗤笑,“老来爱幺儿,明眼人都知静、卫两王加起来也不当相王,更何况许王在后,谁知过两年能否后来居上?那两位不早就看破谜底,逍遥快活去了?”

这皇帝……民间老头爱幺儿便罢,天下之主,难道不该择贤而立?神仙心性沉静、博学多识,怎地不比那没长心眼的紫毛小狮子强?

我忍不住望一眼轩舍方向,暗替江恒不平。

再其后,时节入夏,烈日炎炎,昭庆与驸马去往京郊别苑避暑,花孔雀也钻回勾栏瓦舍,过起昼伏夜出的荒唐日子。

我惧湿热,也没兴致打球,闷在府里成日听西生抱怨我又晒个黢黑,烦得胃口都减半。

神仙又提议去玄元山避暑。如今皇帝对他态度又缓,已不需再提前请旨,第二日便轻装简行上山。

前回在微尘苑,我俩还谨慎试探,如今混得熟络,常作闲聊,甚至有客到访,我假借添茶倒水旁听,他也不避忌。

可我听得几回,来客尽是民间野士,拿些稀罕药方、百工图纸、残经典籍找韫椟居士打秋风。虽说居士家财万贯,可真金白银为何不拿去疏通上下,招买人心?

更有一回,一叫花子打扮的人,自称赵无极,只拿张粗陋海图,在自静斋滔滔不绝吹嘘半日,江恒细心听来,又赐百金。

叫花子留下海图,欢天喜地捧金而去。

我对舆图深感兴趣,凑过去与江恒同看,又问:“市舶司与大食、波斯贸易往来,都是出泉州往南,他怎还想往东?东过扶桑那穷乡僻壤,不就是一片汪洋?他随意画个圈,你便信那是蓬莱仙境?”

“世间何来仙境?只是……”江恒望图深思,“许久之前,有位拂菻学士于资善堂讲学,提及拂菻先贤曾作图推演,这四海九州,兴许……”

江恒似不知如何解释,思忖片刻,捧起海图,将左右两端反卷相连:“兴许,并非天圆地方,而是天地皆圆。”

我呆半晌才领会他所言,挠头问:“你是说,他往东找不见蓬莱,反而能到大食?”

江恒犹豫点头。

“你书读魔怔了?”我瞠目比划,“马球,没打过?这要是个圆,得有一半人掉下去。”

江恒无可辩驳,暗窘放平图纸,找补道:“他既有心探海,姑且一试吧。若能开辟航道,回报岂止万金?”

我摇头出门,只觉这神仙与其苦读歪书,倒不如虔心抄经,拿去与那痴迷道教的皇帝讨欢喜,真真儿做个以一博万的生意。

我自去练枪,江恒一头扎进常寂轩,连膳食都误过。我好奇前去一观,见满桌零散残篇,纸上又是方又是圆,斜线乱画,写满鬼画符般的字迹,不像军阵图,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我问。

江恒讶然抬头,又指那图上圆道:“偶得几章算学残篇。那位拂菻先贤推演地圆周长八万里,拂菻人精于算学,既能算出,想来必有其理。”

“你懂拂菻语?”我大奇。

江恒摇头:“那位拂菻学士只讲学三日,便离京游历。”

“看不懂还看?用膳用膳,饭菜都凉了。”我催他不动,转念一想,“我有位相熟的妹子,通外邦语,要不你得空誊个抄本,我拿去与她看看?”

江恒略讶,我挑眉炫耀:“还不兴我有个交际?先用膳。”

说罢我当先一步,刚跨出门槛,忽听他唤:“宝珠,近日观你习武,是否枪不趁手?”

这倒是。原先我个儿矮,明老爷子才特制短、枪,如今我已高五尺三有余,枪自然就不太趁手。

“不如加长尺半,枪身分作三节,以铰链相接?如此一来,用长用短,皆可自如。”江恒商问,“前日造访的蒋先生精于机巧锻造,我可托他为你改制。”

呵,这神仙,不收好处便想不起这桩?不仗义。

“加两尺。说不准还长个儿呢。”我挥手。

其后我俩各自请托朋友帮忙。我无枪可使,他那柄竹剑舞来太轻,邀他互搏,他又忌讳我手出“杀”招,不论如何都不肯,多半时间依旧是望山、烹茶、读书,无趣得紧。

一日他在常寂轩烹茶读书,我百无聊赖,坐过去蹭两杯,突发奇想问:“覃思,你成日读书悟道,这‘道’到底是个什么,与我讲讲?”

江恒思忖片刻:“夫道者,所以反本复始。”

“义者,所以行事立功。”我脱口便接。

“谋者,所以违害就利。要者,所以保业守成。”我俩同时道。

我讶然而喜:“你还读《吴子》?”

“闲来无事,百家典籍,略读一二。”江恒自谦。

说起兵法,我自来兴致:“比起《孙子》,我倒更爱读《吴子》。《孙子》尽教人不战,《吴子》却教人战,唯一点不好,便是前头两章尽说空道理,如这句‘夫道者,所以反本复始’,还有其后‘圣人绥之以道’,说来说去,还是没说‘道’是个什么玩意儿。”

江恒蹙眉饮茶,似在深思如何与我这大老粗详解,良久,忽有所得,慢条斯理道:“道便是——饿了想吃,吃饱犯困。”

我险些被茶呛住。江恒含笑道:“万事万物,皆有天性,因物之然,因人之情,因循为用,即为天道。”

这我可不认同。如胖子那般,生性就懒,依他天性,恐一辈子荒废,又谈何入伍?全军将士,也各有其心,若遵照每人天性,号令都不能齐,又谈何杀敌制胜?

《吴子》所言之“道”,必然不是神仙这解法,可到底怎么解,我也说不明白。

论道论不出所以然,其后依旧看书的看书,习武的习武,山中清幽闲静,时日一晃便至六月,拂菻残章尚未解出,枪先改制送回。

我挥刺试耍,果然趁手,再将铰链拧开,枪作三节,又成一样兵器。神仙巧思当真妙极!

我欢喜非常,正待耍一套花枪作酬谢,莫问却匆匆赶来,与江恒耳语,他面色骤沉,让我自便,立刻随莫问离去。

我耳尖,依稀又听见声“月娘子”,立在原地,骤然不悦,猛一顿枪,空山寂寂,脆声回响。

这股莫名气无处可发,我在微尘苑候过小半月,神仙依旧未归。是以我将范九月召来,让她探查究竟。

次日,范九月回禀惊天大事:贬为庶人的越王在福州病逝。消息传回京都后,幽居府中的庸王疯病发作,披头散发奔至宣德门前,声嘶力竭指天泣骂。其后禁军将庸王押回府邸,两日后却传出他醉酒落水的噩耗。皇帝骤失二子,罢朝十日,京都人心纷乱。

越王?难不成我屡次偷听见的“月”,实是“越”?那主仆俩暗有谋划,特用“越娘子”代称越王?

可废太子谋反一案,据传是齐、越二王捣鬼,江恒既与太子亲近,又为何与越王有所关联?

我琢磨不出缘由,正犹豫是否该回府,当夜江恒却归来,悄默声儿在妄心亭望山饮酒。

照理说,他前头几个兄长皆亡,如今可算熬成嫡长子,可谓天赐良机。我实不能领悟他为何颓丧哀愁。

探头观望几回,我有些忧心,走过去陪饮一杯,问:“覃思,你与越王、庸王关系好?”

江恒凝望杯中月,涩声道:“物伤其类罢了。”

物伤其类能喝成这样?

“我……敬佩五哥。若是当年,我也敢去宣德门前痛骂一场……”江恒举杯敬月,一饮而尽。

“你要去骂,如今可就没命了。”我暗将酒壶收在手中,试探问,“太子谋逆,齐王夺门,你这几个哥到底怎回事?”

“二哥从未谋逆!”江恒骤然驳斥,止声良久,才低声诉说,“熙元改制,确有所失当,青苗之法始谓利民,却肥奸吏而损贫家。可令行有失,又岂是一人一相之过?既明得失,纠偏改进便是,又何至于全数废止?二哥心忧国民,即便有所顶撞,也只是政见之争。亲生父子,岂会因此生谋逆之心?分明是他……沉溺酒色,骤然病危,二哥身为太子,身系河山,才……临危受天命。”

呃……照这意思,皇帝还未死,废太子就着急登基,这不算谋逆?

江恒欲捞酒壶,发现在我手中,竟伸手抢过,自斟一杯,仰头饮尽,又恨道:“只可恨走漏风声,内殿直李昉殿前阻拦,二哥犹疑不忍,才……哼,若非如此,李妃岂能得今日风光?”

李妃是相王生母,李昉是李妃堂兄,现已升任殿前司都指挥。相王如今的圣宠,根源竟在此节?

我再瞧醉眼微红的江恒,满腹惊诧。他平日闭门念经、清心寡欲,待人温和、宽仁退让,可芯儿里竟是个逆子?只怕当年他在太子位上,压根不会犹疑不忍,一条道儿走到黑,不成功便成仁。

如此一想,我鬼使神差摸他衣袖,再三确认眼前这神仙不是小鬼所化,心中忽生出莫名的欢喜。

江恒疑我所为,蹙眉看来。我讪讪收手,又问:“后来呢?”

江恒扶额,冷静片刻:“其后父皇病愈,幽禁二哥,杜俊升任左相,大哥与其联手迫害新党,又进谗言,蛊惑父皇赐死二哥。”

杜俊于天圣元年至三年任相,后罢免出朝。这奸相正是给边军发空券的罪魁祸首,我自无好感,皱眉不解:“齐王一党作恶多端,你还可怜他们作甚?”

江恒斟酒又饮,沉默良久,眼含讥笑:“先皇后乃先太后侄女,本不为父皇所喜,她们相继崩逝,二哥亦受冷待,大哥原就觊觎太子位。二哥赐死,他自以为得偿所愿,与四哥、杜俊结党,又提拔杜俊门生朱易知为右相,把持朝纲。谁曾想朱易知柔佞媚上,深得父皇宠信,察觉父皇对旧事暗生悔意,便再三进言,称大哥不孝不悌,蛊惑圣心,挑唆父子相残,更以准太子自居,占据龙脉兴建私宅,包藏祸心。父皇听信其言,对大哥渐感厌恶,屡于朝堂痛骂斥责,公然诘问‘逆子欲何为’。大哥惶恐,与四哥商议遁走南渡,四哥游移不定,大哥夺门遁逃,为禁军拦截。其后大哥赐死,四哥流放,五哥,仅因与四哥一母同胞,亦受牵连问责,惊惧失心而疯……”

江恒说完,望天叹笑,满是悲凉。

我亦唏嘘,明白神仙为何“物伤其类”。真不知这皇帝到底是多疑还是轻信,怎地尽出昏招?如此家翁,又怎能不叫儿女寒心?

“那你又怎么……牵扯进去?”我试探问。

江恒只饮酒,不答。

我将酒壶拖过来:“成日养生,这会子又滥饮起来?”

江恒倒没与我红脸,缓缓趴在桌上,头枕双臂,如玉山倾颓。

我轻叹一声:“冷风口里喝冷酒,仔细明日头疼,早睡吧。”

“宝珠,如今我无人问津,从前亦然……”江恒黯然垂眸,幽声轻语,“二哥结有庐云诗社,往来皆鸿儒,是……她邀我入社,我才得人看重,乃至青苗算法,亦能参与其中。青苗法固然有误,可误在幸进失察,误在……君与士大夫治天下,误在……家天下之根源。当初,是有错,可何至于将罪过推到变法锐臣身上?又何至于将崔氏满门男丁抄斩,女眷罚没教坊司?骄阳般的女儿家,生生被折辱到只欲求死,我……于心不忍,携她出逃,可途中,却……出意外。”

我愕然:私奔确有其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风轻云淡的神仙,竟也如此年少轻狂过?

见他这哀伤醉态,我心中莫名不爽,低头抠酒壶,强找话安慰:“呃……事都过了,你往好里想。你跟太子关系好,又为新法出过力,圣上说不准疑你协同造反。你闹这一出,他反倒当你没长脑,为个娘们发癫狂,只罚你上山修道,爵都没褫,也算死地求生。”

我话还未尽,眼角余光似见江恒睨来一眼。我再抬眼看去,他却又醉眼朦胧,垂眸望桌。

沉默良久,我叹一声:“喝趴了?我叫莫问伺候你歇息?”

江恒撑起胳膊,倦怠揉眉:“无妨,醉只五分。早些安置吧。”

说罢他便起身往回,缓步下台阶。我忙跟去,防他跌倒,小心送至自静斋,江恒道一声:“多谢。”

“真不用叫莫问?”我问。

江恒摇头,自回房去。

我回真常居,刚收拾睡下,忽一转念:五分醉?不妙。他若不醉,定不会吐露真言。可又没喝懵,待他酒醒,恐怕会觉那些大逆不道之言,叫我听去不妥。

哎……方才就该愣灌他两坛,彻底灌懵才好。

翌日,江恒醉卧至晌午,我截下莫问的醒酒汤送去,借机察言观色,又找话头:“覃思,前几日罗妹子传话,说拂菻残章是讲一门叫‘图算’的高深学问,罗郎中不通图算,恐怕译不准。要不等年底各国使节进京,再托他找拂菻人来译?”

“劳你费心。”江恒倦然扶额。

“别人都读四书五经,你怎像个账房先生读算学?”我试探问,“你当年才十一二三,竟能琢磨出青苗算法,天才啊!”

江恒微闭双目,轻揉眉心:“非我之功,只略提建议,多也未被采纳。”

照他这反应,必然全记得昨夜醉言。

“覃思……”我谨慎试探,“昨夜那些,我能听得?”

江恒缓睁倦目:“指天结盟,无可不谈。醉酒失态,满腹牢骚,见笑了。”

我松一口气,笑拍他肩:“异姓兄弟,哪里不痛快,随时来约酒,樊三奉陪到底!”

这不显山不露水的神仙,脑子里藏不少离经叛道的怪东西,爷爷非得借酒全挖出来。

江.天使投资人.恒。

拜访微尘苑请提前做好P-P-T。

第13章 仗义护故人 醉酒说旧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