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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雅宴露粗鄙 危局显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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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纠结两日,趁江恒“侍寝”时,问他意见。

江恒思量片刻:“你可会点茶、作诗?”

我挠头:“点茶不会,诗嘛……随口来句‘塞上黄沙满天飞,打得西祁变乌龟’还成。”

“那称病婉拒便好。”江恒解释,“女眷雅集,多半以点茶、投壶、酒令作消遣,你若不会点茶作诗,恐会遭人刁难。王府无主母,请帖只是照常例送来,推拒并不失礼。”

我正有退意,又一想:投壶我总归能拿甲等,旁的不会便不会,只当瞧稀奇。免得来京一遭,回去旁人问起,连后院娘们聚会玩什么都说不出,岂不丢脸?

于是我又商量:“我也不爱跟娘们凑一堆,但总归得见回世面。只去一家,这家去得不?”

说罢我将宁平郡王府的帖子递过去。

既然只去一家,便指最大的挑。单论爵位,宁平郡王并非最显赫,但论血脉,他是皇帝胞弟。

先帝无子,今上是由宗室过继。据说今上登临大宝后,为尊生父为皇考,闹过好一出大礼议。“皇考党”与“皇伯党”唇枪舌剑,大战五月不分胜负,最后是先太后以“孝”字一锤定音,“皇考党”败落。不过其后“皇伯党”逐渐被打压贬斥,“皇考党”又重归朝堂。

如今权倾朝野的左相朱易知,便是当年“皇考党”中坚砥柱。而皇帝胞弟宁平郡王虽不能加封亲王,也颇受圣宠,食邑封赏堪比亲王。只是听说那位是个老不正经,府中姬妾众多,终日只知吃喝玩乐、吟诗作赋,有钱无权,应不至有太多暗坑等我踩。

我既坚持,江恒便不再劝阻,略讲射覆、点茶、飞花令等一应规矩。到请帖邀约的时日,他又再三叮嘱:若待得腻烦,谎称不适早回便好,他还备有一礼偿谢,今日多半能得齐全。

这神仙,还兴吊人胃口呢?

我再三探问不出,便先出门赴宴瞧新奇。

因西生一见大场面就打摆子,范九月这斥候也派不上用场,我只携方娘前去。

宁平郡王府亦在藩衍宅一处,离静王府只两条街,出门便已堵上车,还不当我徒步去得快。好容易龟行至郡王府门外,下车便见车马如龙、仆役如云。

各家女眷皆戴帷帽,随侍从接引入府,有乘小辇直接去往后院的,也有些见相熟密友,便一边低声攀谈,一边袅袅婷婷步行前往。

一时间,莺声绕耳、云鬓添香,我这糙汉夹在其间,几如绣房窜进只大马猴,真有些不知所措。

郡王府占地广阔,少说得当三个静王府,只花园便是占右邻府邸而辟。今日是赏雪宴,故而宴席摆在花园主厅中,二三十个炭盆烘着,丝毫不觉寒冷。

我随侍从接引至园中,先与主家郡王妃见礼。郡王妃是郡王原配,已年近五十。据说因郡王贪色薄情,府中姬妾少说二三十个,每每宠不过数月便抛诸脑后。郡王妃对府中姬妾向来冷待,见我这妾室厚脸皮持帖上门,自然也态度冷淡。

倒是在旁一位年约四十的清瘦妇人,颇有兴趣打量我几眼:“这便是七弟新得的宠姬?瞧着倒是精神。”

我观这妇人虽作女道装束,可衣料似是银丝绫罗,头上白玉莲花冠精美润透,通身价值不菲,气度端华。毋庸置疑,这便是今日主客,寡居修行的皇帝长女,寿庆公主。

我对她行跪拜礼,寿庆公主免我礼,又道:“虽闹腾些,能为七弟逗趣解闷,也是不错。只是勿要恃宠而骄,令他为难。”

闹腾?

难不成我关在方寸后院,恶名已传出千里?

我不禁汗颜,连忙应是。

郡王妃冷笑一声:“妾室便该安分守己。”

我暗自腹诽:安分守己你送帖上门?你不知静王没正妃?论诰命,郡夫人也只比淑人高一等,我又非你家小妾,持帖上门便是客,你作甚要这样无端端训人?

寿庆公主好意解围,让我去与年轻娘子玩耍。我告退后四处转一圈,见有一群娘子正围住瞧热闹。

我走近前去,略微踮脚,从云鬓丛中探头一观,原是两位娘子斗茶。

二娘子一着粉红,娇嫩明丽,一着雪青,娴雅静秀,各坐于茶席前,席上摆有茶盏、茶托、水壶等茶具。

我临时学过两章茶经总略,只知这已到击拂一节,二娘子素手执茶筅,如翻花般击拂茶汤,绵密茶沫如云如雪。

实是茶美,人也美。要西北娘们都会这一套,我也不介意偶尔陪她们喝酒饮个茶。

二人茶汤先后完成,又款款起身向众人展示茶汤。我粗略一看,粉红娘子的茶沫不细,茶汤也不够亮,雪青娘子的茶汤显然更胜一筹。

二人又邀众人品鉴。可惜我人在后排,分不到茶喝,只云里雾里听人品评,最后是粉红娘子胜出。

众娘子陆续散去,我耳听八方,似有人窃窃低语不服气,道那粉衣娘子是朱相孙女,众人才阿谀巴结。

朱家娘子已丢下茶具,自去别处玩耍。雪青娘子倒是淡然自若与另一位年二十许的娘子一同收拾茶具。

我再三打量那年长些的娘子,总觉面熟,却愣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细看她衣饰,不像侍女,对旁人的态度却很是谦卑,分明身量高挑,却总低头含胸,面上似有病容。

我向来不喜那些穿衣脱袜都要假手于人的娇贵娘们,这二位娘子颇得我好感,便上去攀谈:“这位娘子的茶汤见着鲜亮,想来入口也更胜一筹,可惜我方才挤在后面,没这口福。”

雪青娘子忙与我见礼,自称是礼部主客司郎中之女,唤作罗青顽。

我一听主客司,那是与外邦交接的衙门,便拱手道:“我是静王府淑人樊宝珠,西北人,会几句蕃语。”

说罢我用蕃语盛赞她漂亮娴静,是茶中仙女。

罗青顽低头一笑,也用蕃语赞我爽利精神,不愧是将门虎女。

这丫头,有真招啊!原先碧眼狮总用番邦俚语酸我,有些我听不大明白,回头可得好生向这位罗状元请教。只不能是今日,那些俚语多半带荤,贸然吓着小娘子可不好。

在旁的那位娘子低头默不作声,罗青顽主动引见:“这位是我表姐,宁平郡王府唐恭人。”

唐恭人似有些无措,低头良久,才赧然向我福礼:“樊淑人想是认不得我了。”

唐?

我盯着她,思来想去半晌,才试探问:“贞儿姐?”

唐贞儿点头。

这回我也尴尬起来。

唐贞儿是唐远的姐姐,原先两家还在一处戍边时,她还给我烤过饼吃。只怪我那时年幼,没太记住她样貌。好端端的,她怎会到郡王府里做妾?那老郡王可都五十好几了!

再想到和唐远那桩玩笑亲事,我便更尴尬,正不知如何攀谈,侍女来请入席。

席面照各家爵位官品分设,我自然与她俩分不到一处,左右皆是宗妇,多半是听闻我恶名,生怕我一言不合掏枪砸人,既有些鄙我,又有些畏我,只与近旁相熟的娘子攀谈。

倒也无妨,我本就不爱和娘们闲聊,那些花儿朵儿衫儿帽儿的也听不大明白,反正西生和方娘要我穿甚戴甚,只要不妨碍行动便利,我便照穿不误。

今日是女子宴,菜色多精巧细丽,盛在成套银碟中,有蟹酿橙、金丝肚羹、莲花鸭签、紫苏鱼、鹌鹑酥、菊花豆腐、蜜煎樱桃等,佐以御酒蔷薇露。其中一道菜名曰软羊,每人一小盏,晶莹剔透似是皮冻,配以小勺挖取食用。

我正挖软羊吃,鬼使神差又抬眼寻唐贞儿,却发现她被郡王妃唤去主桌布菜,简直当侍女使唤。

拿枪握弓的手,竟拿来与人布菜?如花似玉的女子,竟给个老货糟蹋?

我咬着银勺心中不爽,又不禁生疑:我听老爹提过,她爹唐德让早年病故,可他一家既回巨阙关,不好歹有个当军都指挥的大伯提携?哪家大伯能把亲侄女送老货当妾?虽说宗亲妾室有诰命在身,可恭人才六等,连丹若那宫婢都能捞个七等,唐德让好歹是一营指挥啊!

难道他家……过得不好?

可我似又听老爹叨念过,亲事不成也可调唐小子来赤霄关,是他自己婉拒。既过得不好,为何不愿来?他若真有本事,老爹定然重用,我念在同日同营出生的缘分,也可带他干仗。他卯时生,不如就封个……什么兔来着?

胡思乱想间,午宴已毕,撤席用过茶点后,主家便又安排行酒令。

今日是冬宴,屋外银装素裹,郡王府却豪横,早命人置下十数个碳炉,将花园流觞池烘得温暖如春。

我作不来诗,可又跃跃欲试想风雅一回,见罗状元已款款落座,便凑过去坐下,挑眉道:“丫头,我作不来诗,特来向你学习。”

罗青顽莞尔低头:“都是娘子们作着玩罢了。”

众人纷纷落座,接着郡王妃请寿庆公主致辞,二人礼让一番,还是由郡王妃致辞,先谢各位女宾光临寒舍,又赞诸娘子秀外慧中,请大家不吝赐诗。

主宾与主客倒不参与,只去一旁的高亭中品茶观看。我又听人窃窃私语:若是诗文出众,或可被二位贵人相看上,谋个好亲事。

那便问题不大。我已“名将有主”,作得再差也不怕被拉去配个瞎子瘸子。

这时,有侍女请寿庆公主抽选令词,抽到“蓬莱”二字。

蓬莱?不妙。

西北缺水,我连大些的湖都没见过,哪见过海,更别提这虚无缥缈的海上仙岛。这要怎么吹?

侍女将令词与众人示毕,接着便另有人用小木碟托住白玉杯,斟酒放入水渠,酒杯晃悠悠随水漂流,其后便……停在我面前。

我摸着下巴,咽口唾沫。

蓬莱……成!好歹是仙府一将,日日聆听神仙念经,叫我作个梅兰竹菊作不出来,瞎吹个鸟都没见过的仙境,谁还能说吹得不对?

我取杯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沉肩定气,气沉丹田,胸有成竹,慷慨激昂,憋出来一句:“好个蓬莱阁,风光……真不错!”

“噗……”

一位娘子猝不及防笑出声,又忙低头掩口。

我不禁脸红,又心中默念: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还是兵经管用。默念完这句,我忽而开窍,接下去吟道:“仙迹……此中留,凡人也能坐。临窗摆壶酒,对海唱高歌……猜拳添雅趣,娘子莫喝多!”

众娘子辛苦憋笑,有些掩口低头,有些捂脸侧头,还有个把年纪小的,已捧腹大笑起来。

流觞池对面有位小娘子也含笑望我,那眼神却微妙,似是好奇,又似困惑。仔细回想,这小娘子似自我落座便在偷偷观察。

又是熟人?

我正疑惑打量她,罗青顽却在旁解围:“‘仙迹此中留,凡人也能坐。’樊淑人这句诗,颇有睥睨九洲的气魄。不愧是将门虎女。”

仗义!

“献丑!”我抱拳落座,侍女便又重新斟上一杯,放入水中。

这回酒杯没再为难我,转到一位娘子前。她饮过酒,盈盈起身,吟道:

“海上蓬莱岛,人间几度老。

何时得再来,共看青山好。”

我暗想:也不见得有多好,我可八句,她才四句。

在她一旁的娘子却笑道:“不用待何时,只待明春,他便与你共看青山好。”

小娘子羞怯捂脸,匆忙坐下。

其后便又转到一人,似是相王妃,柳眉如黛,杏眼含烟,温婉娴静。她起身悠悠浅吟:

“天涯海角两茫然,万里关山入梦边。

此去蓬莱应咫尺,何时重到旧林泉。”

好文采!不愧是皇帝千挑万选而出的好儿媳,人也好看,诗也好听。我这肚无二两墨的糙汉,只配拿去给“静思己过”随意应付。

其后再转到的,便是坐我对面暗暗观察的小娘子。她起身吟道:

“仙家日月几回更,海上蓬莱第一程。

我欲乘风凌绝顶,扶摇直到广寒城。”

好气势!这丫头细观不到及笄,脸尚稚嫩,却已见眉目端正工巧,将来必是端方美人,只不知好好一双柳叶眼,却为何要用妆将眼尾略微上挑。她吟诗时略显拘谨,但起身利落,站姿力挺,似是将门出身,不过不像我这般粗野。想来她爹必是儒将,不像我爹那屠户,字都是升都头后现学。

她一旁的娘子轻笑赞道:“姝妹妹的学问大有进步。”

“表姐谬赞。”那位被叫作“姝妹妹”的娘子与众人福礼,落座后又暗暗观察我。

再后,便转到罗青顽。她款款起身,悠然吟道:

“沧溟万里天为界,弱水三千地是家。

日月东西分昼夜,乾坤上下混云霞。

仙人跨鹤游何处,玉女乘鸾去几赊。

欲问蓬莱今古事,春风吹落碧桃花。”

好诗!我已找不出词来夸赞,又想起她方才言“都是娘子们作着玩罢了”。

天老爷,作着玩你们都能作出这些个?合该去考科举啊!在后院玩酒令作甚?

其后又换一令词。我已尝鲜风雅过一回,寻机撤退,又旁观过几轮,听也听不大懂,鉴也鉴不出来,便有些无聊。偏生主家这回没准备投壶,我一身所长无处施展,与那些闲游赏雪的闺秀也聊不到一处,就更待不住。

我又忍不住寻望唐贞儿。她与郡王府一众姬妾都半充作侍女,谨慎招待女宾,一刻也不得闲。

我心里不是滋味,想上前探问境况,可又一想那唐小子,觉得似有不便,纠结片刻,还是领着方娘逛去别处。

郡王府花园广阔,一步一景,我边行边默记地形,又随口问方娘:“方才流觞池坐我对面的那位娘子,你可认得?她似乎一直在打量我。”

“奴不识得。”方娘答,“不过她唤表姐的那位娘子,似是太常寺严少卿家的女眷。奴原先在公主府侍奉时,有幸见过。”

方娘原是和庆公主府里的女婢。天圣四年,好似因驸马与齐王有些牵扯,这位三公主与驸马和离,其后幽居宫中,驸马全家也遭贬斥出京。当时发卖过一大批奴婢,方娘便在其间,后被辗转卖到静王府。

方娘如今寡居,带有一七岁小女,身子不好,一直养在西街。故而我免她值夜,每日酉正便可回西街照顾女儿。

我正暗忖自家和太常寺少卿能扯上什么关系,两只狸猫兀地从前方月洞门窜出。我侧步一闪,又听月洞门那头隐隐传来争执声,似在骂“贱种”云云。

“你喂的这些个野猫挠到三郎了,还不跪下赔礼?”

“快跪!”

“不跪是吧?下去吧你!”

我正犹豫是否要多管闲事,那边忽就传来落水声。

大冬日的,这可不能置身事外。

于是我快步奔去,月洞门后是一方小池。池那头有一青年并三个少年,或幸灾乐祸,或凶神恶煞对池中一少年喝骂。

亏得少年会凫水,可岸边三个少年不停拿石头砸去,不许他上岸。

冬衣厚重,池水凝冰,再这般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我怒斥一声:“混账小子,还不住手?”

三少年犹豫停手,那青年却歪靠在树下,抄手质问:“你是何人?干你何事?”

“你管我何人?”我懒怠得和他纠缠,对池中少年喊道,“小子,游这边来,我拉你上来。”

少年惶恐不知所措,我上前一步,脚蹬树干,蛮力掰下一节长枝探去,高声催道:“快来,水凉,别沉下去了。”

少年犹豫片刻,往我这边游来。那青年却可恶,恶狠狠吩咐:“砸!砸这贱东西!”

三少年见有人撑腰,便又拾起石子砸来,其中一颗砸到池中少年头上。

我勃然大怒,瞪目一指:“再砸一个?爷砸不死你!”

“淑人……”方娘在后惊慌劝止。

我顾不得许多,见那三人被喝住,忙上前几步,踩入浅滩,将树枝尽力前探,待得池中少年奋力抓住,忙将他拉至岸边。

少年冻得缩作一团,我匆匆剥下他淌水的外衣,又拉他往月洞门那边去:“花园有火盆,快去烤烤。”

这时,已有人被骚乱声引来,其中一人似是郡王府管事,匆匆吩咐下人去寻郡王妃。而池对面四人也气势汹汹往这边绕。

我不会……又惹事了吧?

少年一见人来,更不敢动,缩身瑟瑟发抖。身量见着有十一二岁,缩得倒像个犯错的孩童。

我将这冻成冰块的小子紧紧搂住,左右一观,极速思量:怎么办?扮……娇弱?

情势危急,不得犹豫。我急中生智,趁乱拾起石块拢在袖中,往手背上狠擦,再指向那走来的青年哭道:“好端端的,你砸我作甚?”

樊宝珠,哭啊!快哭啊!

我假哭不出,心一狠,暗暗将尾指指甲一撇——

妈的,痛煞我也!

热泪蓦地一涌,我忙举起擦破的手,抹泪哭诉:“我就见你们把人推进水中,想去救人。你们恐吓我便罢,怎地还拿石头砸人?”

“我几时砸过你这疯妇?”青年破口大骂。

“你们不停手地砸他,石头跟落雨似的,就砸到我了!”我委屈哽咽,“我只是外客,好端端逛个院子,怎地就要来砸我?”

我又暗推身旁这落汤冻鸡,想叫他也扮个可怜,可他只缩着不作声。

这时,我忽听一声心疼低喊:“怀玉……”

我抬头,见唐贞儿拨开人群,扑过来抱紧少年。

“小娘……他们……他们……”少年哽咽着说不出话。

小娘?

唐贞儿才多大年纪?怎会有个十一二的儿子?莫不是这小子身量高,我估错年纪?

正疑惑间,郡王妃已赶来,青年一见她,忙告黑状:“娘,这贱种放野猫咬我,我气不过,才……还有这疯妇——”

“够了。”郡王妃面色难看。

四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子和弱女子。小子浑身湿透,冻得面色发白,女宾手背青肿,哭得稀里哗啦,任谁也不会觉得是这嚣张跋扈的四人有理。

江仙儿教这一招扮娇弱,当真管用啊!

“带他下去。”郡王妃嫌恶地吩咐唐贞儿,又怒视儿子一眼,“你也回房去。”

青年歪嘴咬牙不肯退,那三个跟班却已缩脖子后退。郡王妃再瞪一眼,青年怒哼一声,甩袖便去。

唐贞儿低声与我道谢,也匆匆带儿子离开。

郡王妃面色不善走近前来,半晌,才道:“今日宴请诸位女宾,是犬子顽劣,冲撞了樊淑人,请勿见怪。”

顽劣?他瞧着也已成年,还顽劣?

“不妨事,不妨事。就是这阵仗吓到我了。”我委屈摆手,“扰了贵府盛宴,都是我的不是。”

丹若叫爷吃一堑,爷便趁机长一智!

郡王妃无话可说,只能吩咐下人带我去后院换鞋袜,换毕,我也不愿久留这是非之地,便去与郡王妃告退,又陪一万个小心道歉。

终于出得府门,我听方娘暗舒口气,忙问:“我这……不算闯祸吧?”

方娘无奈道:“比起从前,大约不算。”

我耸耸眉,上车回府,先去清英斋与江恒汇报,又问:“我这……不算闯祸吧?”

江恒倒是处之淡然:“郡王府后院是非,诸人心中皆有度量。你这次,还算妥善。救人一命,也是功德。”

我不禁又想起唐贞儿,再对比静王府的姬妾待遇——我仨既不用陪睡,吃喝穿度也从不短缺。郑娇娇关门打络子,我习武练兵打仗,他一概不管。丹若屡屡搬弄是非,也只削理财大权,连跪罚都不曾有。唯一一桩不痛快,也只出府撒欢不大自由。

两厢一比,江仙儿真算得上大善人。

更何况他年轻貌美,行走坐立跟幅活画儿似的,只每日观赏几眼,也算另一层优待。

如此一想,我心情大好,又与他说起作诗窘事,玩笑道:“这算给咱静王府丢脸。天知道那些娘子个个儿出口成章,把我唬得一愣一愣。要不得空你教几句现成的,也省得我搜肠刮肚憋不出个文雅的来。”

“我亦不擅诗文。”江恒推脱。

“唬我。”我揶揄道,“你‘覃思典籍,韫椟六经’,还称不上饱读诗书?”

“锦绣文章,不能治天……”江恒忽地顿住,转而道,“此前恒言语失当,特备下赔礼,现已送至卧云阁,淑人不如快去一观?”

那我倒要好生瞧瞧,到底是个什么稀罕物件儿。

于是我告辞赶回卧云阁,只见正堂摆着四个大箱,西生正欢喜等我回来。

我依依开箱验看,乃是一箱粗粝黄沙,一箱艳丽赤沙,一箱细腻黑沙,一箱云英砂,如埋碎星,璨闪不止。

我捻起沙粒,仔细辨认:黄沙应来自赤霄关,赤沙似来自七霞山,黑沙是……黑独山?云英砂……难道是盐梁戈壁?

后两处百里无人烟,我只听人说过,未曾亲至,只能从这独特沙色、砂质推测。也难为他能找来。

西生欢喜道:“王爷说他只能托请商队寻这些奇沙,所以耽搁了两月。我就说他对宝珠姐最好,张宜人和郑孺人的那些钗环首饰哪比得上这个用心?”

我捻着沙子回想:他方才自称言语失当,特备礼赔罪?

哎……他当我是为一箱沙怒发冲冠?还巴巴儿去西北找四箱来赔?

罢了罢了,江仙儿人不机灵,但确是个大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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