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相宜所在的公司,加上老板和老板娘,总共才七个人。
公司主要是做室内装修,顺带再帮厂家卖卖建材,赚个差价。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出来创业早,在本市有好几套房出租,基本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
平时出门跑客户,很少管公司的事。
老板娘在公司管采购,又兼任财务的职位,是个抠抠搜搜的事精。
不过人品还算不错,不多给,也不会克扣,若是发工资能准时点,那就更好了。
另外还有两个设计师,一个管工地的,还有一个文职后勤。
景相宜担任公司‘画图狗’的工作,她来这不到一年,刚毕业的时候也在一家装修公司当设计师。
但这个工作是吃提成的,底薪根本没办法生活。
又加上那家公司内部的骚操作,种种原因使然,她不得不转行去纯画图,同样也是按图量吃提成,没日没夜的工作,身体损耗太厉害,也挣不了多少钱。
思虑再三,选择躺平。
来了这家小公司,双休,很少加班,月薪六千五。
闲的时候能闲出屁,忙的时候也能累断腰。
主要是画效果图,偶尔搭把手画画施工图。
设计师出去谈客户,回来再跟她传达客户的意见,画图太耗费时间,他们不愿意自己画,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出去多谈几个客户。
没提成,吃死工资。
倒算稳定,最起码饿不着。
已经数不清第几次拖发工资,景相宜坐在工位上打了个哈欠。
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的是每月十五号发,但老板娘非得拖。
有时是月底最后一天,有时能拖到次月的第一个星期。
没辙,拖就拖吧,不欠就行。
景相宜看了眼电脑上显示的时间,已经下午五点二十七分。
他们的工作时间是上午八点半到下午五点半。
她把杯子里用来提神的茶叶倒进垃圾桶,再把充电器装进包里,低头检查一下家门钥匙。
----关掉电脑。
摆烂的真谛就是,如果五点三十一分,她还没走出公司,就有一种亏大了的感觉。
【晚上撸串】
等电梯的功夫,牛裳发来微信。
景相宜:【几点?位置发我】
牛裳:【七点,华茂街老苏烤串】
景相宜:【行,我先回家换件衣服】
牛裳:【就上回买的那件吊带裙不错,再撸个妆】
景相宜:【我换件衣服已经够给你脸了[白眼]】
牛裳:【我脸大[飞吻]】
景相宜笑了笑,熄灭屏幕,跟着人流去赶地铁。
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穿的比读书那会儿还朴素,怎么简单舒适怎么来。
有时候夏天就穿双拖鞋,冬天穿二三十块钱一双的老棉鞋。
蓬头垢面,连眉毛都懒得画。
但出门逛街吃饭就想捯饬一下,不能白瞎了柜子里那些好看衣服。
不为别的,只为取悦自己,卸下工作的疲惫,换个美丽的心情。
晚上,她先到的。
找好座位,等了十几分钟,牛裳才来。
“迟到了啊。”景相宜故意板着脸,斜眼翻她。
牛裳毫不在意地哈哈笑,一头利落的短发,上身穿着黑色紧身薄款针织衫,下摆塞进浅蓝色高腰牛仔裤里。
哥俩好地揽住景相宜的肩头,“最近太忙,我好不容易才挤出时间跟你约会。”
景相宜伸手推开她凑过来的脸,“想吃什么,快点。”
两人相识十多年,是高中同学。
牛裳考上二本,毕业后入了配音圈,现在跟她爸爸一样,是一名专业的配音演员。
景相宜高考失利……其实也不算失利,她本身成绩就不太好,最后只上了个大专。
倒不是她不用心学,而是学不会,连老师都说她脑子笨。
说了八百遍的数学题,题型稍微一动,她就不会了。
地理她更是从来没及格过,至今都分不清东南西北,更别说什么气候,等高线。
其他科目勉强看得上眼,但也算不上优秀。
连她自己都常常感叹:我怎么可以这么普通,又这么愚蠢。
……唉,算了,说多了都是泪。
人各有命,认命喽!
牛裳喝了几口冰啤酒,开始巴拉巴拉吐槽上个月刚分手的前男友。
什么花她的钱啦,买个早餐都不愿意啦,只会用嘴说,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
嘟囔了一大堆。
景相宜喝着酒,静静听着。
有时真觉得她俩就是‘灾难’的化身。
她是没谈过恋爱,牛裳是谈一个崩一个。
第一个对象是在大学,牛裳给那小子买衣服买鞋子,有一天牛裳感冒不太舒服,想让他从食堂买早饭送过去。
好家伙,他来了一句:“男人给女人买早饭,太丢脸了。”
牛裳差点把他鼻梁骨打断。
对了,这位酷飒的美女自小习武,妈妈是武馆教练。
她好的时候特别好,要是把她惹毛了,非得给你来几下。
后来她就特别执着于早饭,大三谈的那个,倒是给她买,但是借钱不还。
人家毕业找工作,她毕业找律师,打官司让人家还钱。
上上个对象,牛裳陪着他从无到有,房租都是牛裳掏钱,没想到被劈腿。
上个月分手那个,谈了两年多,都准备谈婚论嫁,表面上人模狗样,谈到彩礼,直呼六万六要了他全家的命,非要砍到两万二。
本来感情到了,只是走个过场,牛裳家里给二十万陪嫁。
后来男方家里知道了,哭求着上门,说是愿意给六万六,但陪嫁的二十万得用来还房贷。
牛裳和她妈妈一起,把人打进了医院。
“再谈恋爱,我他妈就是狗。”
这是牛裳经常放出的豪言壮语,然后再教诲景相宜,“给男人花钱,死得早。”
这时候景相宜就会说:“你放心,我穷。”
‘穷’字如刀,剜肉割心。
景相宜已经被戳得稀巴烂,在见证了牛裳的感情历程后,觉得当一个无情绝爱的单身狗,也很不错。
“哟,老熟人呐。”
一道贱嗖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景相宜觉得有几分耳熟,回过头,就看见段凌那张,像是杀了十几号人的土匪脸。
还有他身后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向枫。
景相宜瞬间怔住,胃里的酒差点往回流。
“你们才……怎么来啦?”牛裳磕巴了下,才把话说完整。
景相宜眨了眨眼,快速调整好情绪。
冲他们笑了笑,“真巧。”
前几天在幼儿园门口碰见向枫,今天就见到段凌了。
她猜测两人工作的地点离这应该不远,碰上也正常。
“不介意一起坐吧。”段凌说着已经坐了下来。
在景相宜对面,牛裳的旁边。
向枫就自然而然地坐在她旁边。
景相宜不自在地挠了挠鼻尖,往里面挪了下。
高中时期默默暗恋了三年的对象,在十年后坐在了你旁边。
这种感觉倒不是心脏砰砰跳,而是尴尬。
尤其是他还不知道你偷偷亲过他。
景相宜简直尴尬到头皮发麻,脚趾抓地。
她嘿嘿干笑,扬声道:“老板,再拿两个杯子过来。”
想佯装什么都没发生,尽量把脑中过往的废料清理出去。
可在扭头间,对上向枫笑盈盈的脸,久远的记忆,不可控制地被拉近。
其实高中三年,她跟向枫并不算熟。
她总是躲在角落里,偷偷喜欢。
当年学校流传着一句话,没有女生会不喜欢向枫。
这是向枫的追求者散播出来的。
不过也是实话,虽然不至于每个女生都喜欢他,但真的没人会讨厌他。
景相宜还记得自己跟他第一次说话时的场景。
那天是11月3号,期中考试后班里重新排座位,她坐在向枫前面。
恰逢生理期,她肚子疼得快要昏厥,缓了缓,起身去厕所。
还没走到班级门口,有人从后面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接着,面前出现了一件蓝白色校服。
她回头,就看见向枫用气音说:“你后面那个,用衣服围一下。”
楞了两秒,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慌忙拿过衣服,围在腰上,谢谢都没来得及说,涨红着脸跑出去。
等再回到位置上,发现地下有水,椅子被人擦拭过。
她解开衣服,想还给向枫,但又觉得不妥,低着头,小声说:“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向枫笑了笑,“你用吧,不急。”
晚自习时,她发现桌洞里多了一盒止疼药和一包红糖。
还有一张纸条【止疼药不要吃太多,实在不舒服就跟老师请假】
笔锋遒劲,力透纸背,即便不署名,她也知道是谁写的。
十几岁的景相宜,胆小,懦弱,连上课回答问题都不敢大声,想上厕所尽量憋着,等下课再去。
那会儿的她,恨不得趴着跟向枫说话。
当然也不会自恋到,觉得向枫对她有意思。
因为向枫这个人本身就很好,他礼貌拒绝那些追求者,还向她们道歉,说:“对不起,辜负了你们的喜欢,我其实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好,大家还是去喜欢学习吧,别喜欢我了。”
这段话被人津津乐道了三年。
后来那些女生自愿组成了‘向枫后援会’,讨论到底什么样的女生能抓住他的心,还笑谈:“要是向枫喜欢谁,我们就把她绑到向枫面前,看着他们谈,好见识一下陷入爱情中的帅哥是什么样的,开开眼。”
思及此,景相宜噗嗤笑出声。
十几岁时满怀惆怅的事,现在想来竟然有些滑稽。
“想到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向枫端了盘烤茄子放到她面前,笑着问。
景相宜垂下眼,顺嘴道:“你看这烤茄子,像不像一坨狗屎粑粑。”
向枫:“……”
景相宜:“……”
妈的,我到底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