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似乎是才发现秦锐还在。
秦锐本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却发现队长只是抬手在他脑袋上轻揉了两把：“我说，今天的事情怎么算呀，秦小朋友？”
刚才还是一脸凝重，转眼就变得轻浮的可以。
秦锐被队长突然的举动吓得缩回去，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么……什么怎么算……”
队长在唇角挂起一丝坏笑，扬头朝秦锐的方向吹了个口哨：“我今晚没地方住了，你收留我么？”
好在队长说的不是那事，秦锐嘘了口气，不满地说道：“这里这么多房间，你干嘛非要跟我挤？”
队长的表情很是无辜：“其他地方我都不熟，迷路了怎么办？而且你那里离办公室最近，凌川打什么主意我都能听见。”
秦锐的呼吸突然一窒，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啥？你说啥？”
队长耐心解释道：“那墙很薄，隔音不好。”
隔音，不好……秦锐才咂摸过来滋味，觉得自己也不好了。
队长既然能从他的房间听见办公室的动静，就说明也能从办公室里听见他的声音。这样说来……
“所以，我之前在屋子里做什么，你你你……你都能听见？”秦锐哆哆嗦嗦地问。
“取决于做什么。”队长舔了舔嘴唇，一脸认真地答道，“发出声音的就可以，要是没声音，就不行了。”
“比如呢……？”
“比如说话、唱歌、打呼噜、磨牙，我就都能听见。”
秦锐张了张嘴，却震惊得说不出话。他在自己屋里做过的会发出声音的事情，又岂止是说话、唱歌、打呼噜和磨牙！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偷听的癖好。”队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秦锐已经受到致命一击，这会儿哪还能淡定。
他觉得浑身好像着了火，抓耳挠腮，搓手顿脚，只恨不能找个冰窟窿钻进去。
不过队长就是队长，神色一变，语声一沉，调戏小朋友的混混俨然又成了那个英明神武的队长。
“总之你要提防点凌川。他会挑软肋下手，你大概就是第一个。”
秦锐听了队长的警告，不由得站直了身子，浑身上下什么毛病都没了：“呃，你是说，我是你的软肋么？”
他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往日里他庆幸队长看不见，可现在他多么希望队长能看他一眼。
然而队长什么也没看到。
所以他只谈正事，不谈风月：“凌川这个人，心高气傲，心思倒不算特别重。不过他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没有两把刷子是绝对爬不上来的。你是新人，凌川如果真想查什么，一定会从你入手。”
秦锐苦笑：“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除了……”
他想说除了岳小佳的事情，还有“黑市”，但是队长马上就打断了他：“你尽量不要跟他们的人单独接触，如果有人问你话，就说你不知道。”
队长说的极认真，令秦锐心中不由得沉了沉：“我明白了。”
队长放下心来，轻轻地吐出口气：“所以我刚才说，凌莉那个小妮子，这次要碰钉子了。”
*
当天晚上，秦锐和队长躲在他的房间里，“偷听”陵川和凌莉说话。
秦锐发现果然是能听见的，前提是对面说话声音够大，而且他把耳朵贴在墙面上。
不过后来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也就不再细听了。
队长只是大咧咧往他床上一躺，闭目养神。然而从他不许秦锐开口说话，嘴边又偶尔蹦出一两句评论来看，那边说的什么，他大概是听的清清楚楚。
“……莉莉，你爸他很担心你！”隔壁突然放大音量，秦锐觉得屁股底下的纸箱都跟着颤了颤，“实话跟你说，我这次来，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把你带回去！”
“回去？我回哪去？”凌莉高声讥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安全区早就不再接受任何流民入境，我一回去就会接受封闭隔离。”
“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隔离区。只要你肯离开这里。”陵川语声坚决地说道。
“你别做梦了，凌川！”凌莉厉声驳斥道，“就算你现在是军委会的人又怎样？你别忘了，我身上有终身禁足令，除非生化危机解除，否则这辈子都无法再回到安全区。我不相信你有解除禁令的权限！”
凌莉话音落去，停滞了一会儿,陵川的声音又隐隐响起：“这点你不用担心。我……”然而话到这里就断了，那边似乎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秦锐看向队长，却发现队长也皱起了眉头。
半晌后，隔壁门响。秦锐听见凌莉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嘁，真是只狐狸。”队长翻身坐起来，宣布他也没有听清凌川最后那段话。
不过秦锐还有别的问题：“队长，凌莉姐说的终身禁足令是什么意思？”
队长侧头向隔壁听了听，确定没问题之后，才低声道：“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除非生化危机解除，否则终身禁止进入安全区。”
秦锐皱了皱眉，用确定对面听不到的音量说道：“我之前听谁提起过，除了医生、小高哥还有我，你们好像都有这个禁令？所以才不能回安全区，是么？”
队长缓缓点了点头：“医生本来也有。不过他是特赦，不然我们可能就真的脱离安全区控制了。”
秦锐吐了吐舌头，觉得以队长的作风，这种情况倒真有可能。
想到这儿秦锐突然有些忧虑，他望向队长，神色严肃起来：“队长，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真有把柄不能被凌川抓住？”
他没问禁令是怎么来的，因为他知道即便问了，队长也不会说。
果然，队长不置可否，只是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秦锐咽了口吐沫：“我总觉得你，还有医生，在隐瞒什么。而且这件事情连小高哥他们也未必清楚。”
队长换了个姿势坐着，一双长腿斜向外侧，把大半截身子探到秦锐面前。秦锐下意识地把自己贴到墙上。
“如果，我说如果，我告诉你原委，你能替我保守秘密么？”队长神秘兮兮地说道。
他突然这样问，着实令人意外，秦锐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能！”
“那要是凌川逼你说呢？或者别人——任何人？”队长不疾不徐，继续追问，“他们可能用任何手段逼你开口。比如强制你回安全区接受隔离审查。比如把枪顶在你脑门上。比如对你用刑：拳打脚踢，电击，灌肠，吐真剂，睡眠剥夺……到那个时候，你还能替我保守秘密么？”
队长说到用刑如数家珍，而且从头到尾又极度平静。
黢黑的墨镜反射出自己此刻煞白的脸，秦锐不禁打了个冷颤，喏喏道：“不，不至于吧……”
队长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摸着下巴总结道：“所以说，我还是不告诉你的好。”
秦锐从纸箱子上跳下来，干巴巴地问：“你是在吓唬我么？现在是文明社会，而且凌川是军委会的人……”
队长勾起唇角，却不做声。他越是这样，秦锐反倒越是心慌。
“记住我的话，任何人问起，就说你不知道。他们听的出来你在说实话。”队长伸手过来，在秦锐肩头捏了捏，然后站起身往门外走。
“你去哪？！”秦锐一个激灵，反手拉住他，好像生怕他就此消失不见。
队长偏过头，带点困倦地拖着长音：“去洗澡，你不去么？”
“……你先去。等你回来我再去。”秦锐慌着神答了一句，目送队长出去。
他忍不住在想，如果刚才队长的话里三分真，都已经是件相当可怕的事情。
*
那夜秦锐睡的极不踏实。
一张行军床，两个小姑娘睡着都不富裕，更何况是两个大男人？
半夜里，秦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大半截身子都吊在床沿附近，只差一丁点就能掉下去。
而他身后那个人睡的太过悄无声息。
秦锐扭动僵硬的脖子，回头看了一眼那道漆黑的背影。
“队长，你起码告诉我，你是在做对的事情。”他没指望队长会回答，只是低低地发问。
“重要么？”黑影没动，却从肩头传来若有若无的回应。
他还醒着。
秦锐眼前一亮，说道：“重要！对我很重要！因为我来这里是为了做对的事情。”
“救人命的事情，算不算对的事情？”队长声音低哑，却极为动听。
“多少人命？是一两个人，还是所有人？”
“有什么区别？一百个是命，一个就不是命？”
秦锐怔了一下，不禁喃喃道：“是啊，一个是命，一百个也是命……”
所以，到底什么才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那边沉默了半晌，随即传来深沉的叹息：“我没做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如果你是想问这个。”
“嗯，那就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秦锐顿时心安了不少。
如果是这样，那么队长不告诉他可能真的是想保护他。那么他也可以不问——暂时不问。
身后那道脊背结实宽阔，满满都是暖意，秦锐下意识地蹭蹭，合起眼想象着身后那人修长的轮廓。他突然有点想念他冰凉的唇，如果当时他再勇敢一点，坚决一点……
“……秦锐！你再招惹我，猜我这次还会不会轻易放过你？”队长突然提高了分贝，却在声线中压抑着某种潜伏的情绪。
秦锐行将入梦，又倏忽惊醒，发觉自己的手已经不知不觉顺着那人的手臂滑下来，只差一点就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他硬起声音强辩道：“是床太窄，不能怪我！”
“……爪子收回去！”语声中充满嫌弃，却并无恼怒之意。
总算他不再提‘越界’这回事。这是不是代表他开始接受他了？
秦锐把手抽回来埋在枕头底下，又把头闷在枕头里，吃吃地傻笑。
“睡觉吧。别闹。”大约是听到了他的笑声，队长无可奈何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