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里有个孩子在家长之间很出名。
很安静,不怎么说话,像个漂亮的瓷娃娃,谁见了都要说一声这孩子长得真好。
相比起来,季长生那会儿没长开,还有点小胖,就是个普普通通小男孩,也不懂得大人口中的美丑。
他只知道人见人夸的那个同班小伙伴,不爱理人。休息时间大家都在铲沙子,堆城堡,瓷娃娃一个人坐在屋里拼七巧板。
季长生回屋时正看见角落里的瓷娃娃在剥糖纸。
“给我一颗好不好?”季长生颠颠地跑过去。
瓷娃娃闷不吭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递过去。
“谢谢。”季长生剥了吃,“嘶”了声,“好酸。”
吃过糖,他就蹲旁边看瓷娃娃拼七巧板,动手碰歪了两下,被人一把推开。
季长生不碰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瓷娃娃不说话。
季长生戳他,他对眼前的小伙伴充满了好奇心,很想知道瓷娃娃究竟是靠什么讨得了家长们的欢心。当然多年后回首往事,他再清楚不过,纯靠脸罢了。
“黎萧。”瓷娃娃烦不胜烦,开口道。
“哪个梨哪个萧啊?”
黎萧指尖在他手背上一笔一划,季长生瞪大了眼,因为他真看到了泛着蓝光的字迹。
“你会变魔术?”
黎萧得意地扬起眉梢:“你能看见?”
“当然能啊,我又不瞎。”
老师在前面讲着课,季长生特地坐到黎萧边上,偷偷碰了碰他的口袋,鼓鼓囊囊的,糖纸声窸窸窣窣。
“我妈说,糖吃多了对牙不好。”
黎萧看他半晌,回道:“我吃的不多。”
“我再帮你分担一颗。”
“你不是说酸吗?”
季长生假意气鼓鼓地哼了声。
黎萧给他塞了一颗:“没说不给你。”
季长生小时候很会看人下菜,他以为瓷娃娃是个性子很软的小伙伴,是以得寸进尺,却不知道不爱搭理人的黎萧是第一次发现有人能看到他用手指写出的字,倍感新奇,难免纵容。
季长生嘴一馋就把手往人家口袋里伸,糖果酸酸甜甜,并不是他最爱吃的奶糖,但是他爸妈从来不会让他肆无忌惮吃糖,因此他觉得能有的吃就很好了。
一下午过去,黎萧鼓鼓囊囊的口袋变得空空荡荡,季长生口袋里则是一堆糖纸。
新伙伴没说什么,但季长生知道这样不好,他说:“我以后赔你。”
“不用。”黎萧说。
不过为了表示诚意,季长生隔天还是从家里摸了一颗糖塞给黎萧。
“我只能一天还你一颗,我妈不让我抓太多糖,我带不出来。”
“不用还我,我不爱吃糖,你自己吃吧。”
话是这么说,季长生该带还是带,在某些方面上,他确实是个格外固执的人。
老师发了新的方格本,季长生自作主张帮新朋友写上名字,写得歪歪扭扭,他练了好多天的成果。
黎萧一回来,季长生把本子推过去:“我会写你名字了,你名字是真难写,不像我的名字,好写。”
黎萧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个字,嫌弃道:“好丑。”
“哪里丑了?”季长生不满。
“哪里都丑。”
“我要跟你绝交。”
“哼。”听起来不是很在乎。
季长生回家恶狠狠地划掉了日记本上第二页写的,新朋友,pi气好好。
第一页上写的是,新朋友,会变moshu。
第三页上写的是,和黎萧jue∠。
季长生不理黎萧了,就真没再和黎萧说一句话,他等着黎萧主动跟他和好,结果没想到不理人的传说是真的。
黎萧不主动搭理任何人,他不可能等到黎萧主动求和。
别的小孩都在外面玩滑梯,黎萧在里面画画,季长生坐他附近,动静很大地撕糖纸,吞了一颗糖,下一秒就捂住心口涨红了脸——糖果卡在了喉咙。
他害怕地挤出了两滴眼泪。
黎萧看他一眼,手里画笔一扔,立马跑出去叫老师。
老师急匆匆进来的时候,季长生已经把喉咙里的糖果吞下去了,只是嗓子里的堵塞感还在,他在老师的安慰下哇哇大哭。
黎萧在旁边拿纸往他眼角拍个不停。
因祸得福,谁也没开口,但莫名其妙和好了。
事后季长生把他的画本扯过来,在他画的小人上面加了硕大的黑眼圈和密密麻麻的胡茬,然后才想起来问一句:“你画的是谁?”
黎萧:“你。”大战一触即发。
某天黎萧带过来一杯酸梅汁,装在保温杯里,他妈妈亲手做的。
季长生闹着要喝,接过来喝了一口,面容扭曲:“好酸。”
黎萧顿觉不妙,果然之后,季长生每两分钟就说他好渴要喝酸梅汁,帮他解决了一大半。
“你妈妈好厉害,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黎萧不明白上一句和下一句有什么关系,不过不影响他回答:“好。”
放学,季长生兴冲冲地把黎萧拉到妈妈面前炫耀:“我的新朋友。”
周围不少家长都在打量他拉着的瓷娃娃,季长生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我明天放学想去他家玩。”
钟慧玟答应了,不过她当然不放心孩子去陌生人家里,所以第二天也跟去看看情况。
黎萧家离幼儿园不远,步行就可以到,门前有一个院子,院子里种着花草果树,一派欣欣向荣。
黎萧的母亲早知道黎萧要带人来玩,准备了点水果零食,两孩子在院子里玩,两家长坐着聊天。
后来去了几次,钟慧玟也就不去看着了,到了约好的时间,再去接季长生。
傻驴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出现的,才刚出生没多久,孤零零地缩在垃圾桶旁,季长生跟黎萧走路上看见的。
两人有空就会搞点羊奶给小猫喝,在小猫常蹲的地方放纸箱铺了个小窝,这已经是二人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因为两家父母都不同意在家里养一只猫。
“给他取个名字吧。”黎萧说。
“叫傻驴。”
季长生跟着爸妈刷视频的时候记住的词,好像是法语里的你好。
黎萧不赞同:“首先,它不傻,其次,它不是驴。”
“那你想给他取什么名字?”
黎萧理所当然道:“咪咪。”
季长意见很大:“这根本不是名字!要不然你叫你的,我叫我的,到时候看它选哪个名字。”
黎萧不想玩这个让猫亲自挑选的游戏,只能妥协道:“那就傻驴吧。”
——
季长生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些关于初中的事,还看见了黎萧,这是很不合理的。
他最近总能梦见黎萧,除了750那次是确实需要黎萧出现,其他时候黎萧出现的太没逻辑了。
虽然梦境本来就不需要逻辑。
但是,他怎么可能总是梦见死对头?白天看那张脸看多了?
隔天季长生刻意控制自己不去看黎萧。
班主任的数学课,数学老师进来给大家先发了宣传册。
“新风向”冬令营。
报名费:600。
“这个冬令营呢差不多有12天这样子,600吃住学全包,其实蛮划算的,最后一天是竞赛,这个竞赛含金量还是很高的,奖金也很高。不过划算归划算,名额有限,公平竞争,期中占40%,期末占60%,最后根据得分排。”
有人问:“为什么期末占60%?”
“期末提难度,更有竞赛参考价值。期中是市统考,难度正常。”
“都不用考我都知道三个名额是谁,”有人窃窃私语,“黎萧,季长生,还有一个杨烨。”
“不一定,杨烨数学其实不太稳,咱班数学高分竞争还蛮激烈的,而且竞赛和应试考试有点区别,三个名额还是有悬念的,你想争吗?”
“怎么可能,我去当炮灰啊?再有区别也不至于让我上啊。”
周围都是讨论声。
“你想——”季长生正要问黎萧想不想参加,余光里瞥见那张像泛着柔光的侧脸,立马又坐正了。
不行,今天不能看见他,不然晚上再梦见怎么办,太惊悚了。
“你想说什么?”黎萧本来都在等下文了。
“没什么。”季长生说。
说话次数也要减少,毕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接触越少越不容易梦到。
但是手机上的交流还是无可避免,期中考试近在咫尺,季长生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贯彻到底,遇到不会的就和黎萧探讨一下,基本上就会有些思路。
今天黎萧居然破天荒地关心作为网友的他。
[.]:最近心情不好?
[别惹我]:没啊。
[别惹我]:怎么了?
[.]:没怎么。
[别惹我]:好吧最近确实心情不好睡眠质量不太好。
[.]:晚上可以别学那么晚,神经太紧崩了容易做梦。
[别惹我]:我也想一觉睡到天亮,关键是,我不仅做梦,还总是梦见死对头。
对面的黎萧盯着这行字默然片刻。他倒想把季长生脑袋里的梦之花清除,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贸然再让他晕倒,他肯定又要生气。
要不然趁他睡觉的时候偷溜进他卧室——
好像不太礼貌。
万一他今天再做梦,我就藏好点吧,让他看不见我。
[别惹我]:我要睡觉了。
[.]:好,希望你今天不要做梦。
[别惹我]:谢谢,你也早点睡。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