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深秋，山上的风裹挟凉意，黎萧拢了拢还未完全干透的衣领。

他原本以为自己好像无所不能，可这回绞尽脑汁试遍所有能力，也无法撼动季长生被植入的那一点能量。

早在几天前，他就有所察觉，借着捡笔的契机靠近，他感知到对方留下的应该是什么入侵梦境的能量。

原先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现在已经开花了。开花会怎样？

“虽然我移除不了它，不过，入梦的能力，我刚好也有。”

黎萧面无表情地点了季长生的眉心，山风凛冽间，一点蓝光绽放。

他从未对任何人使用过这个能力，毕竟他对窥探别人的梦境没有兴趣。

特意把人带到山上是因为这里人迹罕至。既然自己能因为别人使用能力而感知到同类的气息残留，那么一次性要试用这么多能力，保险起见，还是得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醒了？”黎萧问。

季长生习惯性地睁开眼睛观察四周，他似乎已经晕出经验了。

“绑架我？”

“我绑你了吗？”

不怪季长生睁眼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同学拐卖了，他背靠着的是蜕了半面墙皮的墙壁，周围是零散的破铜烂铁，眼前的铁架子楼梯通向头顶，半半拉拉的，早已不能供人行走。

这里是一座废弃的工厂，又在深山里，太符合绑架的地点。

季长生大脑宕机了很久，尘封的记忆翻涌而出，他小时候来过这里，不止一次。

“这里不是你那秘密基地吗？”

“废弃很久了吧，灯怎么还能亮？”

“哦，灯啊，”黎萧连原因都懒得编，“想亮就亮了呗。”

要是换作旁人，压根不会留意到这个异常。

“你贼兮兮把我带这来干什么，又想报复我糊你一脖子奶油？”

“那件事我已经报复过了。”

“你向来不满足于一次。”季长生看了眼时间，八点，距离他离开KTV过去了两个小时。

“我要回家了，晚了没公交车，”玩了一天，他是真有点累了，“不管你为什么带我来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以后你再装醉，我绝不会信你了。”

“随便，你什么时候信过我吗？”黎萧无所谓道，他先一步出了这座年幼时的秘密基地。

离开时，季长生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少了块铁皮的楼梯，右眼皮又开始跳。

他好像应该上去看看。

为什么他对于自己随便晕倒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即使他发现黎萧似乎有一些奇怪的能力，但他并没有真的把这些“奇怪”当回事，一个转念，它们就和吃饭喝水一样被他抛在脑后。

但他最终还是跟在黎萧后面离开了这里，心里残存的一点留恋荡然无存，按理他不会想要探究一件正常的“怪事”。

天上飘起了小雨，季长生感觉到的时候加快了下山的脚步，埋怨道：“要不是你，我早就到家了。其实你是真醉了吧，莫名其妙跑到这儿来，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算了，不问你了，反正你打定主意不说我也拿你没办法。”

这场雨越下越大，黎萧回头望着蒙在雨幕里的废弃工厂，恍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虚弱期，从此再也不能与人类同流，就是在这样一个雨夜。

那时他不过六岁，本能地蜷缩在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抱着同样发抖的小猫痛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彻底不同了，却不知道哪儿不同，他走近那只由于生病毛发都变得稀疏了的狸花猫。

曾经特别爱蹭他的傻驴却猛地弓起了脊背，稀疏的毛发一根根炸开，在他伸手过去抱它时“呲”地一下给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抓痕，皮肉掀开，鲜血涌出，可他一时间竟不觉疼痛。

傻驴头也不回地窜进暴雨里，奔向他刚好出现的另一个小主人。

这场暴雨持续了两天两夜，季长生在暴雨的尾声里终于找到了一人一猫。

落汤猫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显得瘦弱可怜，身形小小的孩子身后是举着雨伞的两位大人。

季长生站在伞下愤怒地大喊：“你为什么要带走傻驴！你为什么要带它跑到这来！你知不知道它快要死了，医生说必须立刻治疗！你带它消失这么久，万一它死了怎么办！”

黎萧茫然地站在大雨倾泻前的房檐下，捂住了左手的伤口。

季长生转身就走。两位不放心孩子跟过来的父母一人帮忙抱猫，一人搀着孩子。

钟慧玟担心道：“这么大的雨，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怎么出山呢。”

季长生气鼓鼓了好久，到底是拉了拉钟慧玟的袖子：“妈妈，你别忘了跟黎萧的妈妈说，我们找到他了。”

“这里太危险了，他一个人留在这，你想想会发生什么？”

六岁的思维还不够缜密，季长生想了一会儿才说：“是不是可能会有人贩子把他拐走。”

“拐走才好了，”季长生又嘀咕，“以后就再也没人欺负我了。”

“那你折回去带他下山吧，”季长生小手一推把他妈妈无情推开，“我跟爸爸走。”

不过黎萧执拗地没有跟人走，也许是怕手上正在快速愈合的伤口被发现。

他快速地跑开，藏了起来，直到天晴，他才自己一个人下山，期间没有吃一口东西，但除了饥饿，没有任何影响。

这场堪称温柔的绵绵秋雨，怎么说也不是十余年前的暴雨。

黎萧看着不知不觉走在身前的季长生，当年还矮小的身影渐渐退出脑海。他的眸色渐渐幽深，为着年幼无可倾诉的嫉恨。

前面的身形忽然因为泥泞的土坑一晃，黎萧下意识伸手拦了下。

“喝醉的其实是你吧？”他戏谑道。

两人下了山就分道扬镳。

好在时间不算晚，公交车还能赶上。季长生上了车，百无聊赖地戳了微信几下。

[别惹我]拍了拍[.]。

[.]：滚去学习。

季长生想撤回也来不及了。

[别惹我]：今天不学。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你小子装醉捉弄我把我弄到荒郊野岭？

破山离你家是近了离我家呢？

到家都几点了？衣服也淋湿了怎么着得先冲个澡吧？好吧虽然学习时间挤一挤还是有的……

心声过完一遍，季长生低头一看冲动之下发过去的那句“衣服都湿了你说呢？”陷入了沉默。

撤回。

可惜已经被看见了。

[.]：我说什么？衣服湿了就去换，这也要我教？

黎萧回到家打开手机，七八个人发来的消息一一回过去，倒也有几人抱怨在外边下雨没法回去执行计划，只有那个叫“别惹我”的语气不善，疑似又发癫。

根据这人之前透露的消息来看，成绩一般，追女孩也追不上，估计又是在人家那碰了壁到网友身上撒气。

30块钱就想让他当免费树洞？

死一边去。

隔了一小时，“别惹我”发来一张计划表。

10-11洗澡

11-12一张试卷

[.]：ok。计划完成再发我。

[.]：下次别把无关信息写计划表上。

[别惹我]：知道了活爹。

[.]：？

[.]：你也最好别惹我。

季长生悠哉悠哉地写完唯一需要做的额外任务，做完了就发了过去，准备给对方找点事干。

[别惹我]：最后一题不会。

[.]：手机上下个搜题软件。

[别惹我]：没搜到。

[.]：。

季长生感到一丝丝不妙，再这样下去对方直接给他拉黑也是有可能的，正要说点什么挽回一些，那边发来了一张照片。

字迹很潦草，但特地用了两种颜色的笔标记重点。

[别惹我]：太感谢了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我觉得付出不能是单方面的，感谢更不能是口头的。我这成绩你知道的，教你题目是不行了，不过我也可以监督你学习。

[别惹我]：你把你的学习计划发来吧，放心，我不收钱。

图穷匕见。

不过黎萧可不知道这是匕见，只觉得神金。

[.]：我不用监督，你倒贴钱给我也不用你监督。

[别惹我]：真倒贴钱也不行？

黎萧顿了下。说实话，他真蛮缺钱的，他那个老爹最近躲债，倒是没法继续赌了，也不回家。

但欠的债总得有人还，不然天天闹得他不得安生，何况那也并不是天价数字，黎原明赌的都是小钱，凑凑也算能还上。

[.]：目的呢？平白无故主动要来监督我学习？何况你也知道，我用不着人监督。

[别惹我]：好吧其实我最近瓶颈期了，成绩上不去，就想看看你每天学什么，参考一下。

[.]：你找个成绩差不多的参考比较有用。

[别惹我]：不行。你才是我的目标。

过了几秒。

[别惹我]：你的成绩才是我的目标。

[.]：行，每月你倒贴我30，允许你监督我。

[.]：觉得太亏的话，偶尔可以回你几个问题。

[.]：偶尔。

计划通，季长生满意地合上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