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先在克里斯的拖车房上空停留一会，观察地面，在没看到警车或者疑似警察的人之后才敢飞回地面。

他拉开房门，把购物袋放到门口，环顾一番乱糟糟的室内。一想到今晚很可能要睡在这里，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于是，他摘下围巾，将围巾折好放到一边，然后撸起袖子，从购物袋里掏出新买的手套、除尘刷与空气清新剂，开始打扫屋子。

他抓起桌子上一个长筒形的玩具，掰过正面往里瞧了一眼，然后被内部构造吓得后撤脑袋。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把这个“玩具”扔进垃圾袋里，而是放回原位。

在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后，维克多将塞满过期罐头与啤酒罐的袋子扔进房子外头的垃圾箱里，拍了拍手上沾满灰尘的手套，然后返回屋内。

克里斯的房子总算看得像能住人了。他对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满意点头，然后摘下手套走向浴室。

他出了一身汗，身上黏糊糊的，得洗个澡。

浴室十分窄小，淋浴喷头孤零零地挂在墙上，前边仅有一个能站人的小地方。他在外边脱下衣服，又按下腕表上的按钮解开腕表，把它们放到浴室门外的桌子上，然后带上新买的沐浴用品和内裤（不是克里斯的）走进浴室。

超市不是服装店，他也只给自己买了件看得过去的换洗用内裤。

洗完澡后，维克多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窗外天色渐黑，克里斯还没回来。他将及肩的头发别过来一看，想着得找个时间修剪头发，然后抱起换下来的衣服来到洗衣机前。

也不知是不是多年未用，洗衣机花了点时间才能运转。他看了眼洗衣机有些肮脏的内壁，还是选择用手洗。这意味着他得到房子外洗衣服。

为了自己的脸皮，维克多从克里斯的衣柜里取出几件衣服穿上，然后才敢出门。

他搬了个小椅子坐在户外，弯腰搓洗盆里冒泡的衣服，再把洗好拧干的衣服放到外头搭好的晾衣架上。

把所有事情都忙完后，维克多呈大字栽倒在无比舒适的床上，享受筋骨放松的惬意时刻。由于疲惫，他很快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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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睁开眼睛时，感觉到身旁贴着一个散发热量的东西。他从床上抬头，看到躺在自己胳膊下方的一个脑袋。

克里斯蜷缩身子，像一个婴儿一样睡在他的旁边。他的鼾声忽大忽小，看上去睡得正香。

维克多悄悄抬起胳膊，尽可能轻地爬到床的另一边，然后敏捷下床，远离熟睡的克里斯。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印有Pretty Boy Floyd乐队的上衣——完好无损，甚至连褶皱都没有，裤子也稳稳当当穿好。他松了口气，暗骂自己掉以轻心，连有人靠近都没能察觉到。

窗外已是深夜，屋内也只有床头灯在幽幽发亮。维克多就着微弱的灯光观察克里斯，在看到对方毫无波动的睡颜后，他转身离开卧室。

他今天就吃了一顿饭，睡醒之后饥肠辘辘。他打开外面的灯，与木架上蹲坐着的一头秃鹰对上了眼。

维克多将食指比在嘴前，向鹰鹰示意安静，希望它能理解。

鹰鹰歪了歪脑袋，并没有出声。

他对听话的鹰鹰露出微笑，然后来到小厨房拉开冰箱。

冰箱里除了自己早些时候放进去的啤酒，还多出了一份套上保鲜膜的盒饭。他猜是克里斯带回家给他的，于是怀着小感动取出盒饭放到桌子上。在准备合上冰箱门时，他犹豫了一小会，又从里面拿出一瓶啤酒。

盒饭是洋葱丝片配米饭，他在白天光顾的餐厅菜单上看到过这道菜，也就是说，克里斯又去了一趟那家餐厅。

趁着微波炉加热盒饭，维克多拔掉啤酒的铝制瓶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举起盛有淡黄液体的杯子，小心翼翼递到嘴边抿了一口。

……又苦又甜，说不上很好喝，但有点刺激。

维克多又喝了几口，不知不觉就把一杯酒喝完了。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两杯……直到把一整瓶啤酒完全倒空。不知是不是维特鲁姆血统的功劳，哪怕是一瓶下肚，他也没像过去喝酒时那样感到头晕脑胀，也没有因此反胃呕吐。

他坐在桌子旁，往下晃了晃倒不出一滴酒的酒瓶，然后把它放到一边，拿起一次性叉子开始吃热好的盒饭。

维克多吃了几口，发现木架上的鹰鹰一直打量自己。于是他把几根洋葱放到掌心，起身走向鹰鹰，朝它伸出手掌。

鹰鹰毫不犹豫地低下脑袋啄起他掌心中的洋葱，一点点吃干净。他用另一只手抚摸鹰鹰的羽毛，越看越觉得这只秃鹰可爱。

他忍不住夸赞鹰鹰：“真是个乖孩子……”

要不是还得吃饭，他还真想先照顾鹰鹰。

鹰鹰对着他眨眼，脑袋摇摇晃晃，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解决完晚餐后，维克多拿起盒子往沙发旁的垃圾桶走去。在把盒子扔进垃圾桶时，他无意瞥到了沙发上的一本棕色册子。

他打扫房子的时候没看到沙发上有这本册子，所以应该是克里斯带回来的。

维克多本来没打算碰克里斯的东西，但是……克里斯居然会看书吗？真是不可思议。

他怀着好奇心拿起那本册子，然后随手翻开。

册子内页贴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对亲密搂在一起的夫妻；另一页表格贴上夫妻中丈夫的照片，里面写满了对方的个人信息，职业那一栏俨然写上“议员”字样。表格最下方的刺眼红字更是令他心中一惊。

“维克多？你喝酒了？”

身后含含糊糊的声音吓了他一大跳。他迅速把册子扔回沙发，转身看着正打哈欠的克里斯。

克里斯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拉开冰箱门，从里面取出一瓶啤酒。他将啤酒放到桌子上，对沙发前僵硬站直的维克多笑了一声。

“你不能睡那里，会腰酸背痛的。我试过了。”他用开瓶器打开瓶盖，摇头给自己倒了杯酒。

维克多没有说话，也没有挪动。他看着克里斯拿起杯子喝酒的模样，心中充斥着对册子上那处红字的疑惑。在克里斯放下酒杯后，他终于开了口：“你是因为什么坐的牢？”

克里斯停下给自己再倒一杯的动作，放下酒杯，两手俯撑桌子望着维克多。他没犹豫多久便轻快给出答复：“杀人。”

“你现在还要去杀人吗？”

这次，克里斯陷入了比先前更长久的沉默中。他微微低头，天花板的灯泡发出的亮光在他脸上照出一片阴影。

“……我发过誓，为了维护和平，无论虐杀多少人都在所不辞。”

“包括高夫和他的家人们？”

克里斯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念出这个名字的维克多，“你看过我的档案了？”

“回答我。”

对面维克多的质问，克里斯挪动双腿，不安地调整站姿。

“……我必须得这么做。”他的语气明显是想要说服屋内的某个人，“这是机密，你本来不应该知道的——”

“那你要干掉我吗？”维克多打断他。

“什么？！”克里斯惊奇得大叫，“我才不要！我为什么要干掉你？”

“因为我知道了机密。”维克多抬腿走向克里斯，“按你们的话来说，是不是叫‘杀人灭口’？”

“不！”克里斯大声否定，焦急靠近他，“我不会杀了你的！我也不会让他们碰你！”

“所以，的确有一个‘他们’存在。”维克多为自己套出的小情报摸了摸下巴。

在反应过来维克多的意思后，克里斯顿时哑语。

维克多继续问：“你替他们干脏活，他们让你提前出狱，是这么个条件吗？”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维克多便又点了点头，“那就说得通了。”

克里斯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你怎么知道的？”

“这并不难猜。”

维克多拿起他的酒瓶与杯子，坐到之前吃饭的桌子旁，用眼神示意克里斯就坐。克里斯犹豫片刻，也跟着他坐下。

木架上的鹰鹰昏昏欲睡，小脑袋歪到一边。

维克多把酒瓶放在桌子上，又把那个杯子放到克里斯前边，然后给自己和对方都倒了杯酒。克里斯看着倒酒的维克多，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不会做。”维克多将酒瓶放置一边，“不管你要杀害谁，还是要拯救谁，都与我无关。”

克里斯迷茫眨眼，“……你不谴责我吗？”

维克多举起自己的杯子，递到嘴边，“不。”

“也不阻止我？”

他将杯中酒水送入喉中，而后放下杯子，摇摇头，“不。”

“……你不讨厌我吗？”

维克多用上看白痴的眼神瞥了眼克里斯。

“我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史密斯。”他念出克里斯的姓氏——这个姓氏不仅代表克里斯，同样代表克里斯那位糟糕透顶的父亲。

“如果你还想提这种愚蠢的问题，恕我没空陪你玩过家家。”

克里斯垂下脑袋，只觉得喉咙莫名干涩，“……我知道了。”

他抓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拿起酒瓶给自己倒酒。维克多小口酌酒，视线落到室内发黄的墙纸上。

两人许久没有说话，都只是自顾自地喝酒，直到克里斯第四次将空酒杯拍到桌子上。

“我爸爸……”他神态微醺，“我的装备都是他打造的……他能帮你修腕表……”

维克多原本用手指滑着已经喝干了的杯壁，在听到对方的话后突然收紧手指，将杯子捏出几道裂痕。

他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克里斯双眼闪烁水光，恍惚看着眼前不再淡定的维克多。

“他训练了我……”克里斯磕绊说，“他能帮你……”

“为什么你现在才说？”

维克多蹭地站起来，由于动静过大让整个桌子都晃动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去求你父亲帮我修好腕表？”

克里斯舔了下嘴唇，轻快吐出一个“Yep”。

“在我袭击了他之后？”维克多俯视着他追问，“认真的吗，克里斯？”

“我知道！这根本就是狗屎！！”克里斯朝着桌面用力一捶，猛地抬起头，“我又怎么知道你的承诺这么廉价？！”

睡着了的鹰鹰突然惊醒，在木架上拍打起翅膀，不过现在没人顾得着它。

维克多深吸一口气，回视眼眶泛红的克里斯。

“你要我对你说多少次对不起，我都能接受，”他的语气听上去无比冷静，“但我绝对不会向你父亲道歉。”

克里斯扯出一声轻笑，摇着头向椅背靠去，胸膛由于剧烈呼吸而上下起伏。

“那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像是在做自我总结般如此回道。

维克多站在桌子边，举起手揉搓额头。视野中的灯光忽然变得昏暗许多，就像是他饮酒过度的后遗症，而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醉酒，啤酒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有味道的水罢了。

一秒后，电灯完全熄灭，室内黑漆漆一片，唯有户外的灯光依稀照亮窗边。

鹰鹰急促叫了一声。克里斯不得不安慰它：“鹰鹰乖，爹地跟爸爸都还在——”

“没有‘爸爸’。”维克多冷漠纠正他，明示他们的交易已然作废。

“……对，没有‘爸爸’。”他小声嘟囔，语气中还带着点怒意，“我明明交过电费了……”

维克多凭借记忆走到之前放腕表的地方，找到腕表重新戴到手上。他背对着克里斯，调整好手腕上的腕表，然后抬头望着眼前贴有Guns N' Roses海报的墙。他又做了一个深呼吸，举起的右手逐渐握成拳头。

显而易见，克里斯耍了他。他不能心慈手软。

维克多转身朝克里斯走去，紧握的拳头垂在身侧，蓄势待发。

他会避开心脏还有肋骨，就像戈大犯罪课上老师曾教授的那样，“瞄准非致命部位”。

他只是想警告克里斯欺骗他的下场罢了……

克里斯抬起头来，望着黑暗中逐渐靠近自己的身影。

“维克多？”他呼唤一声维克多，窗外的灯光一闪而过，照亮他因醉意而湿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