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了回府的马车,无秋才从琼玖身上离开。
虽还是一副散漫没睡醒的模样,对姑娘的热情却突然散去了。
“时辰不早……你回去吧。”
“去趟珍味斋,还是老样子,到府上再唤我。”侍女离开后,无秋向马夫吩咐,之后便合眼小憩。
萨南是想来换无秋的剑,无秋的喜好也并不难打听,但是方才那把剑有些用力过猛了。
从剑柄到剑鞘都是用的黄金打造,深沉的暗黄色里镶着各种玛瑙翡翠,在灯烛下五光十色的。更有些珠宝过于稀世,连他都认不出是什么。
总而言之便是,一看就很贵,摆在哪,哪就“蓬荜生辉”,一整个都透着暴发户的气息。
美,毕竟都是金子,怎能说得出口不美。用,也不至于,毕竟小少爷不会使剑。
就这种东西,无秋也是做了些心理建设才称那物“剑”。
至于萨南一直心心念念想换的……
无秋摩挲着腰间的剑。
剑的首部隐约写着一个古文字,灵气俊俏,剑鞘上的刻花能看出有“空谷”的字样。
淡青蓝色的剑身简朴,配在无秋身上素净却不显得清寡。
真不知道萨南被灌了什么迷魂汤,铁心要撞死在“空谷”这道南墙。
马车停下了,听动静车夫已经下去了。
“老样子”就是一盒素晶桂花糕和白果冻糕,带回去讨好家中小姑娘的。
无秋不喜欢人贴身服侍,却有两个侍女。
说是侍女,更像是青梅竹马。
那两姑娘性子不小,这么久没回去免不得一顿唠叨,只能指望这份点心让他讨点好了。
珍味斋外面已经排了些人,无秋估摸着还要好一会儿,左右睡不着,也下了马车。
面糕摊铺才起,小老板左右顾盼了一下,像在留意什么人,最终也没看到那个身影。
“今儿小芳是不是也不来了。”小老板年纪看上不过十五六,说话带着北地的口音,外地来南城做生意的也不少,他已经把心落在了一个姑娘身上。
“你这么在意人家小姑娘干嘛。”旁边摊铺的老板调侃道。
小老板涨红了脸,脸上难掩担忧的神色:“昨个儿听人说,她们村附近有魔物作祟,已经失踪了好多人。我去那儿看过,去村子的路已经被云山的人围了。”
“你也不用太挂心,山上的大人们都来帮忙了,还能出什么事。南城安定,从来没有魔物能在这作乱的……小少爷今天来得早啊。”
小老板见到老顾客,也收了心:“小少爷,还是像往常一样吗。”
无秋应了一声。
糖水抹上黏米,黄豆面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
约莫十天前,桃源村里失踪了一个人。
那是个鳏夫,家里只有他一个,谁也不知道人是哪天不见的。他平日里喜欢喝酒,经常在村子里耍酒疯。过年的大晚上还醉倒在沟里,差点被冻死,好在被人及时发现捞出来了。
等有人发现他失踪的时候,也以为像以往一样醉倒在哪里。
但不管人是不是还活着,好歹也要找到。
于是一大群人就出发了。
等太阳落山了,人没找到,去找的人反而又失踪了五个。这时候人们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寻求云山剑宗的帮助。
现在已经月中了。听情况,事情没解决,反而更严重了。
珍味斋和装着黄豆面的食盒被放在桌案下,马车继续平稳地前行着。
无秋突然睁眼,外面有人。
马车停下了。
他垂着眸,浓黑的蝶翼遮掩住他眼中的神色。香炉无声地被点燃,升起青烟袅袅,瞬间弥漫了整个车厢。
“谁?”无秋弓指敲了敲车厢。
“回小少爷,是琼琚姑娘。”马夫回应道。
“进来吧。”无秋心想这姑娘来干什么,平日只叫她散完财,也不消来复命,难道是出事了?
车帘掀开,正是琼琚。
无秋端着的脸色却突然松懈下来,无奈地对着这张盈盈笑脸,招呼着马车继续前进。
“铃莘……”
“嗝咕嗝咕嗝咕——”“琼琚”发出了奇怪的笑声,纤手掐上脸,粗鲁地扯开。原本貌美如花的脸蛋瞬间扭曲变形,显得狰狞可怖,被活活扯下来。
无秋满脸嫌弃地看着这怂人的一幕。
“像你这么折腾,除了吓唬人——现在也吓唬不到了,让这张脸还能用吗。”假面下的脸比想象中的更清冷些,娇俏的笑容使之被冲淡几分,不至于让人觉得疏远。
“既然都能被你认出来了,还要它有什么用。”铃莘鼓着腮帮子,佯作赌气。
“怎么会,女侠易容术天下第一,但我们毕竟朝夕相处,不能这点都看不出来。”要是都按铃莘这句话说,那她没一张脸能用了。
“那你是没见过真的天下第一。哪有这说法的,易容不分亲疏远近,会被认出来,只能说明我功夫还不到家。”铃莘挑了挑眉。
“……那您就努力向天下第一看齐吧。”无秋将桌案下的食盒拿出来,打开,车厢里顿时充满糕点的香甜味。铃莘两眼放光,欢呼了一声,上手就捻了一块桂花糕。
无秋不动声色地离她远了点:“都要到府了,你怎么还过来?”
“你还说!唔——”铃莘捂住了嘴里的点心,怨怼底看向无秋,奈何吃人嘴短,语气缓和了些:“汤圆担心你,让我来看看。”
“担心什么,不是说好的,我去赴约调虎离山,你们借机调查萨南。在玄都楼,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那你知道自己几天没回来了吗?”铃莘眯着眼朝他龇着大白牙,吃到脸上的点心渣让她看上去十分滑稽。
“你这不是在难为我吗。”无秋对着香炉的位置敲了两下桌子。
铃莘会意,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撇着眉:“安魂香的副作用已经这么严重了吗,越木葳已经在减少药量了……”
无秋不想提这些,没有做回应。只是铃莘一问他几日没回去,一直被他忽略的困意就涌了上来,他有些犹豫:“一夜……?”
铃莘:“三天,两夜。协助我们是一回事,但没让你糟践自己,你不会一直跟他耗在赌场里吧?”
“不然还能去哪。他看我不抽淡巴枯,想要用烟熏死我。”无秋没忍住,掩着嘴轻轻打了个哈欠。
铃莘才发觉无秋腌入味的烟气,皱眉挥了挥手,但眼里比起嫌弃,更多的是担心:“无灵要是知道你这样子,你就死定了。”
“你们不说,他就不知道。”无秋心虚地搓了搓脸,俨然是犯困得不清醒了。
“你真当他有眼疾,自己看不出来呢。”铃莘两指在眼前比了一个宽度,无灵眼覆白布,视物却和常人无异。是真假有眼疾不知,总之外人从不见他摘下那块布。
无秋转移话题:“……话说,你们查到萨南是怎么回事了吗。”
铃莘将食盒合上,开始扣玩起了上面的镂空装饰:“萨南表面是行商,实际上是东域魔教那派来得到,这点和你猜测的一样。他带来的淡巴枯不是好东西,没五石散名气大,也只是因为见效没五石散快罢了。”
无秋之前随口的猜测,萨南会不会是魔教那边派来的。他的出现太突兀,一来就在背地搜集各种法器灵剑,却又不藏着掖着——比如无秋这把——明摆着钓鱼的意味。
至于渔翁是谁,就和他没关系了。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抗拒淡巴枯,安魂香都能被你当盐用……”铃莘挖苦的话没传达到,无秋已经合上眼,睡着了。
车厢里弥漫着香炉的青烟,兴许是太浓密了。铃莘表情颇为嫌弃,拨弄了一下那只香炉,烟雾淡了些。
她看着无秋搭手的剑,也就萨南会真的相信小少爷不在乎自己的剑了。
铃莘想起前夜调查所得,那把萨南用来交易的剑,其实是向小钟教主钟霁远“借”的,即使无秋知道,也不会换掉这个烫手山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