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柏的视角

侍从递给罗兰一方纯金镶着象牙的盒子。我抽了抽鼻翼，微皱眉头。

罗兰左手食指沾染上血渍，他尖叫一声，慌乱中将盒子打翻在地。

一颗人头滚落出来，“骨碌骨碌”滚到我脚边。

“向你们的父亲问声好吧。”皇帝笑道。

人头涂抹香油防腐，栩栩如生。

我将罗兰抱在怀里，捂住他的眼睛，想开口说什么，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我低头与父亲的头颅对视。

“陛下，这礼物太贵重，罗兰还年轻，经受不住。”我道。

皇帝道：“罗兰，把它捡起来。”

罗兰哭得凄厉。

“听话，”皇帝语气和蔼可亲，“不听话的孩子没有好下场。”

我弯腰，却被皇帝指责：“罗柏，虽然你是新晋的奔流城公爵，但也不要越俎代庖。你又不是罗宿的亲儿子，怎么替他收尸呢？”

罗兰闻言，擦干眼泪，伸手将头颅捧起，轻轻放进盒子里。

“不与父亲吻别吗？”皇帝又问。

罗兰凑下去，吻了吻冰冷的额头。

“不错，你们退下吧。”皇帝笑道。

我想搀扶罗兰，却被他甩开。

罗兰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跌倒在地。

罗鸢的视角

房间温暖明亮，烛台如同火焰山。这儿没有姑母那样装满奇珍异宝的玻璃柜，只有泛着纸墨味的经书，和淡淡的熏香。

谢家的女孩们个个修女装扮，本就素白的面庞在黑纱的衬托下更加惨淡。

“放心，我会把你当作小妹妹关爱。”谢珍拉着我的手，柔声细语道。

我只起鸡皮疙瘩。如果不是她蓄意勾引皇帝，姑母会那样倒台吗？

谢珍似乎看穿我的心思，敛眸道：“对你和皇后遭遇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

我不敢对抗她，忙啜泣道：“感谢您的仁慈与善良。”

谢家女孩们盯着我浅绿色的裙子瞧，似乎被面料上的鹅黄色碎花迷住了眼睛。

“用膳后，我打算去探望皇后。你和我一起去吗？”谢珍问我。

“好的。”

贵族皆被关押在石塔。石塔曾作为皇室城堡，但几位皇室成员被谋杀其中后就搁置不用，一百年前被改造成了监狱。

乌鸦盘旋在塔顶，好似教堂的石像鬼。冰冷厚实的灰墙下，是绿草如茵。

谢珍领着我和几位侍女，越过长廊，在侍卫的带领下，来到姑母的牢房。

“她是要耀武扬威吗？”我呆呆地想，“我哥哥会不会也要被关进来？我听说他昏迷了，不知道怎么样？陪谢珍走着一遭后，我一定要请她允许我去看望哥哥。”

湿气扑面而来，牢房昏暗无光，只一根小指般长短粗细的蜡烛静谧地燃烧。

谢珍提着面包篮，落下眼泪：“皇后，我来看你了。”

姑母警惕地瞥了她一眼：“你是来毒死我的吗？”

“不是，”谢珍歉意道，“我是来……给你送衣服和吃食的……还有蜡烛和书本。”

姑母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没事，皇帝没有……太为难我和哥哥。”我咬唇，藏住眼底的仇恨。

谢珍忙道：“罗鸢小姐现在是我的侍女，我会庇护她的。”

“我不需要这些吃的喝的用的，”姑母又对谢珍道，“我要见我女儿。”

“我邀请过公主殿下，但她……”谢珍为难道。

姑母静默了好一会儿，看着我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和罗鸢单独聊几句。”

谢珍领着侍女走出门外。

“姑母……”没了外人，我忍不住哭泣，“哥哥会怎样……”

“我不知道。”姑母替我擦拭。

“鸢儿，你一定要得到谢家的信任。”

“我……您是要我去讨好我们的仇人吗？”

“我们的仇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姑母眼中寒芒闪烁，“你要潜伏在未来的皇后身边，让她生不出男孩。”

“这样……”我目瞪口呆，“这样公主就会登基为女皇……对吗？”

“也许，”姑母捏了捏我的手腕，“但别忘了，你和罗兰也是皇室后代，你们是皇帝长姐的孙子孙女。若贵族不允女性上位，那罗兰就是下一任皇帝。”

野心和恐惧，像喷涌而出的岩浆，我战栗不已。我想到了父亲，短暂的南境之皇，想到他如何在敌军手中身首异处。

“皇帝肯定不会放过哥哥的……”

“那他只能让北国的皇帝‘冬皇’继承他的皇位了。冬皇是他姨妈的儿子。不过他怎么肯呢？”

“我……我肯定办不好的……我肯定会露馅……”

“为了你哥哥，为了你自己，为了罗家。你必须勇敢起来，好吗？”

罗柏的视角

罗兰醒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了童年的兄弟。

罗兰的眼眸满是困倦和迷茫。

“你怎么样，罗兰？”我问。

罗兰怔怔地盯着我，仿佛新生的牛犊。

“我……还好……只是头晕……”罗兰想要起身。

我忙扶住他，将鹅毛枕垫在他腰下。

罗兰左顾右盼，揉了揉眼睛。

“我在哪？”

“仍然在皇宫。”

“哦……”罗兰若有所思，接着看向我，“那你又是谁？”

我愣了愣：“我是罗柏。”

“医生，你看看怎么回事？”我起身，为御医让开。

御医检查了一番，道：“想必是罗兰先生头部受过重伤，一时刺激太大，失去了记忆。”

“会恢复吗？”我焦急道。

罗兰的确摔下马过，不过那也应该是半年年的事情了吧？

“看天意。”

我俯视清澈如初的罗兰，心里升起一股幽暗的欣喜——我和罗兰可以重新开始了，以前的恩恩怨怨全部清空。

“会有后遗症吗？该怎么护理？”我问。

御医一一交代。

“我会亲自向皇帝禀告此事。”

我回身向罗兰温柔道：“我是你的哥哥，你可以相信我。我要去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就会回来，好吗？”

罗兰颔首。

皇帝正在和谢郑以及其他几位大臣议事。

“罗兰怎么样了？”谢郑一脸忧心。

“他失忆了。”

皇帝“哦？”了一声，示意其他人退下：“谢郑留下。”

“医生说，罗兰受了刺激，记不得往事了，”我看着皇帝的眼睛，“我相信，他会对陛下全心全意的忠诚。”

“嗯，我待会儿会派我的私人医生去瞧一瞧，”皇帝笑道，“不过若属实的话，两位公爵，你们觉得我应该如何处置罗兰呢？”

谢郑和我交换眼神，随后道：“教会会帮助陛下，剥夺罗兰先生的继承权。伍夫人是女巫，那她和罗公爵的婚姻无效，她的孩子都会是私生子和私生女。”

“可只要有人以后为伍夫人翻案，那罗兰就又会是这个帝国的继承人……”我腹诽，但没有说出口，我不知道谢郑是不是在帮罗兰。

我道：“如果皇帝陛下不为难罗兰，南境会感恩您的仁慈，再不起兵，毕竟投鼠忌器。”

皇帝想了想，道：“不错。我会宣布，罗柏你是罗宿的私生子，同时将罗兰和罗鸢贬为私生子和私生女。”

“可是……这样是诋毁罗宿公爵的名声。”我忙道。

“一个叛国贼，还要什么名声？能保住一双儿女的性命就不错了。”皇帝冷哼。

我只得应下。

“好了，我们来想想怎么解决石塔里的那位。不管怎么样，她必死无疑。嗯……我可以判她叛国罪，但这样可能会对我的女儿有影响。”

“陛下，你们数十年夫妻……”

“我会让人把她毒死，然后对外宣称是染病。”皇帝兴高采烈。

“至于谁去呢……”皇帝自言自语。

朱姝的视角

今晚月色很美。

我站在窗边，望着月色下的石塔。庆典上，我获封“镇国女亲王”，仪杖与太子无异。

我很骄傲。谁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不能是公主？我永不会遗忘，海岸边的那场宣誓。

谁说公主不能登基为女皇呢？

父皇已年近五十。谁能说得准，神叨叨的谢珍会不会为我生下一个弟弟呢？

弟弟……我想到了母后。

我曾有过很多个兄弟，但他们都夭折了。

父皇曾经也对他们寄予厚望，但总是在一次次的失望中离开母后。

后来，罗宿的妻子伍玉容，入宫担任母后的侍女。伍夫人面若菡萏，明眸动人。

父皇很自然地看上了她。

但是伍夫人坚决不从。我曾听说，她大骂父皇人品低劣，遭到报应，才一直没有儿子。

后来，伍夫人被父皇投入监狱，以女巫的名义处死。

“我不想任人摆布……”我喃喃道。

乌鸦撞上我的窗户。

谢珍曾邀我同去看望母后。

可笑，母后已是必死无疑。我若与她攀扯上关系，只会被父皇猜忌。

那我还能保住“镇国女亲王”的地位吗？

我要当女皇。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无一不是忍辱负重，我要与母后断绝一切关系，人前人后只以父皇为尊。我要铲除谢珍，铲除未来的皇后，铲除所有阻挡我走向皇位宝座的人。

忽然，我心仿佛硬生生被剜走一块，深入骨髓的悲痛让我几乎肝肠寸断。我扶着墙，指甲嵌入墙皮。

母后，你安心地去吧。我会为你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