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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而今春雷第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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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纪委副书记罗仰哲匆匆记下了,这项处分,还需要上报□□裁夺。

但林启明已经爽了,大仇得报,四下洋溢着“对”、“好的”、“可不是吗”、“那当然了”的美丽附和。一举两得,也树立了政法委书记的威严,加深了公检法大家庭扛顺风旗的不该死罪的高明认知。

林启明不禁道:“老书记,您的政治意志就是一个英雄,绝代勇将啊。”

刘院长感觉自个刚才站队不明确,大梦初醒,这会连忙亡羊补牢,竖起大拇指:“是哇,站直了一座山,倒下了山一座哇!”

束安邦脸色一变,他年龄抵线了,上升无望,明年就要退到二线干政协去了。听到这种话,只想剁了他。

这时前方探子来报,说市长一会过来。束安邦正了正领带,忙进行今日真正的议程——大桥坍塌追责。秘书长李林接下来有请交通运输局袁小鹏、应急管理部党委书记牛明汇报。

“……第一时间市长及□□带领有关人员,赶赴事故现场,指导应急救援和相关保障工作。设现场救援组、现场□□组、医疗救治组、舆论宣传组、善后□□组等5个工作组,全力做好事故应急抢险、伤员救治及相关保障工作……”

袁小鹏是个“吃吃喝喝,没是没非,无能无为”的干部,领导问他下一步怎么办,他答:“我的思路和想法都不大成熟,大政方针听中央的,具体工作听上级领导的。”

牛明与之形成鲜明对比。一开口就能说出一大堆,一个目标、两点经验、三个任务,来四个措施,五个保证、六种效果……说到一个项目,八个规定、八个保证、八种提高挨个来,标题大小排得整整齐齐的,听着特别顺耳。

“关起门来反思,我们认为本次事故必须有‘三查’:一查源头,为什么货车司机要超载,是否真的如货车司机所说赚不到钱,跑货不超载就是亏钱?二查现在,现在国道、京沪高速跑货车的越来越多,超载问题也层出不容,那么相关部门是否可以加强处罚力度,杜绝超载问题?三查后期,经过相关部门整改后,如果问题得到了改善,那么该进行保证后期超载问题不再发生……一要增加相关警示,桥侧翻之前警示要醒目,也可以采取限高办法;二要根据最新桥梁规范进行逐步整改,也可纳入城市城建计划;三要学习南京,进行不停车测重,在路上加入测速石英条,在国道试运行……”

牛明是束安邦一手提拔起来的,这种发言事先协商通气过了。

言毕众人鼓掌,竟有一人异议。

连麟最先把头一扭——这是什么政治腕力,如此被动情况下不但没服软,显然还在谋求进攻?

大家纷纷也看去——检察院的能说上什么话?人民代表大会产生一府一委两院,政府、监察委、法院、检察院,但是党内地位排名依次是党委、人大、政府、政协,哪有检察院的事?

尤其是检察院至关重要的反贪、反渎职能划转出去后,很多人连人带编转入监委,检察院虽然还是颇具实权的政法单位,可是权力有所缩水,有人笑话他们吃饭都上不了桌了。

而且是这个发言的人,戴罪之身不说,没有上级支持亦无群众基础,孤家寡人一个,大家躲他跟躲瘟疫似得。

白轩逸像有点惊异到了,但疑问句说得没什么疑问口吻:“这是你们定的基调。”

“白检,这是市委领导统筹的意见,你不了解情况就不要太意气用事嘛。”一旦再形成对立,雪上加霜,以后的工作更难以开展,连麟连忙想劝住他。

李林两指并拢又敲桌子,这下敲得比较隆重:“白轩逸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请你向束书记解释一下好不好?”

白轩逸说:“我的意思明确,请市委市政府对案件的基调进行纠正,事故是坍塌而不是倾覆。完全两种概念,必须一查到底。”

夸夸其谈不代表会说话。牛明被白轩逸一看,就有点乱了章法:“检察院的这位小同志此言差矣啊,因为单位面积上那个桥那个承重面也承受不了那么重。啊,大桥你要理解它年久失修吧,又有大量的很多货车……”

白轩逸打断:“几辆?”

牛明顿了顿,看似答非所问,实则大智若愚:“啊,超载几百吨,不是说整个大桥承受不住这几百吨,是那一段承受不住,这个但凡读过初中,学过点力学的都不用解释吧,啊?”

束安邦眼看这局面,并不立刻站出来。好像无论白轩逸拳脚怎么刚猛,全都如同打在棉花堆上。他这种人就像石佛,笑口常开却是铁石一般的心肠。好一会才说:“白轩逸同志,市委不是不同意你深入调查研究,那你也要拿出一个比牛明同志更高明、更务实的工作思路和工作方针嘛……”

牛明趁机给李林递眼色,意思是摁住白轩逸“别讲了,别讲了”。

那东江大桥当年仅用15个月便完工,的确有十年的年头了,昨天下午中间一断,不到几分钟又从桥墩上整体塌落。据目击者称,豆腐渣酥到入口即化。

“开会之前,我做了一些准备。”白轩逸道。

说得在场的几十颗心吊起来。刘院长睨了一眼,完了,香蕉已经被摘没啦,剩个光秃秃的梗蒂。

李林转头震怒,他妈的!谁给他白轩逸开的会议室投影?这还绘声绘影起来了!

白轩逸红外笔指示道:“断裂面不仅见不到钢筋,混凝土里甚至混有鹅卵石、木棍、编织袋。另外,这是当时的施工文件,这项基建是否太过服务于政治任务,为了赶工期使用一些取巧的施工方法,比如加一些建筑的疏水剂之类的加速混凝土快干的添加剂,造成了建筑的使用年限的下降,最终酿成了这场百余人伤亡的重大事故。检察院建议以贪腐、渎职入罪提起对相关涉事人员的起诉,而非单纯货车过载问题。”

桥梁资料分发到每位与会者的面前。白轩逸说:“如果数据证据不想看,一个简单的逻辑是,起码倾覆不能是瞬间发生没有任何预警和反应时间,不给底下的人有1分钟的反应时间。东江大桥坍塌下的厢梁压在途径的一艘运砂船上,令船体倾斜插入江中,露出船尾部分。3人遇难,1人坠江失踪。”

铁证如山。实际上市委本也知道纸包不住火,只是想拉个货车司机当垫背的,到底有没有真的过不过载,这事可以慢慢描补。过载之说的上一个版本,是说某个船只失控偏离航行,硬碰硬,撞上了。总之,主要先转移一下公众的火力。

主责人是要追究,但其余干部嘛,能保几个是几个。政府的大量工作,还是要靠中层干部们去完成。

但要以白轩逸这个轴劲,他要干嘛?一撸到底!一口吸尽西江水!谁的日子也别想过了!

林启明点头且讥讽:“以现在完备的追责体系,现在案子也没有查清,找到事故的责任人只是时间问题吧?白轩逸同志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嘛,你以为建筑责任终生制当玩啊?”

束安邦也做定海神针式发言:“是啊,改革是个非常艰难的历程,这个过程中出点问题很正常。政府又要领导改革,自身也改革,又要照顾方方面面的利益,不可能一点问题没有,该堵枪眼就得堵嘛。政府不是怕这怕那,不敢担责任,不对自己的同志负责,是要给政府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不过,也要实事求是,但是毕竟防不胜防嘛,多给一点时间嘛。”

但不能再给时间,此事宜快不宜慢,断桥部分开始拆除施工的速度比救人快得多,目的就是为了消灭罪证。最后可能也就是送进去一个斗败了的派系的建设方大领导,陪嫁两位施工安全主管,伤不了筋,动不到骨。

所以,白轩逸报了一个工程项目管理主任的名字,请求当即下令拘捕,再迟他不定潜逃出境了。他来到本市之前就做过充分的调查,此主任早有前科,差点干坏过一条地铁,当时理由是各个地方的地下环境不一样,地质水文条件不一样,出现突发状况谁也说不清楚。地铁事件后沉寂过一阵,不知后来怎的翻红,红极一时,又负责大桥招标了。

但宛似存在着彰明较着的利益输送关系,他若锒铛入狱,都会把这条线上的所有人咬出来。满座都在遮丑,主观意图明显。

比如罗仰哲就说:“要努力实现依法治国,也要确保实现政治、纪法、社会、经济效果有机统一嘛……”

束书记说:“林检察长,你的意思是说事故比较复杂,你们检察院的还是回去私底下研究比较好?”

林启明想不到白轩逸如此难缠,上火得都不说新八股了:“我可没这么说啊,一切以白轩逸同志的嘴为准,现在他的嘴大!”

他都不捧束书记的场了。并非凭白无故,而是已知即将下场的中央督导组有一位组员,是他的连襟。中央督导组什么来头?从中央来对症下药的!这种钦差办案无往不利,权力大而飘忽,市长都要亲自带队去接。这一下林启明的灵魂有多硬朗,可想而知。督导组进驻后的一段时间,他根本是本市政法系统的一把手啊!一把手?一霸手啊!

针对拘捕项目主任问题,白轩逸平静依次举证。

坚持,遭驳回。再坚持,再遭驳回。

林启明呵呵笑:“我看是有些同志专挑这种特殊时机,有意无意地给市委、市政府添乱,‘快刀斩乱麻’,又要斩出一个‘莫须有 ’的罪名啊?!”

他是在隐射秦海的事。何意羡送来的糖衣炮弹,其实还是把白轩逸算计到了几分的。

当时白轩逸抓了人说先别动,没几天白轩逸在围术期,住院中,有位毛躁的小同志先提审了。秦海一顿乱咬,检察官为此找市委,找纪委,找公安部门,最后被骂捕风捉影的事倒干得很起劲,被诬蔑的官员家属吵着要游行了,有关部门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事情平息下来。直到白轩逸回去,白轩逸直接上录像。秦海看到自己最宝贝的大孙子——当年听说儿媳妇生了ABC的胖孙子,立马奖励了200万,孙子对着镜头哭得撕心裂肺:爷爷,你回答问题吧……你回答了就能回家抱宝儿了,爷爷,叔叔问你问题了……答了我们明天就来接你回家。爷爷…你怎么还不回家啊……就这段视频,反复播,吃饭时放,睡觉时也放。秦海满是沟壑的脸老泪纵横,涕泗交加……乖了。

林启明揪住秦海事不放,话越说越明了:“今天我对这件事提出批评,也对我们检察院的工作提出自我批评!为了一个毫无证据的指控查了将近20天,但这让我有点纳闷,咱们这位同志到底怎么了?真的是在重视反腐命题,还是有掺着私人目的?是不是山山头头的因素在搞鬼?我觉得肯定有那么点问题,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连麟不善言辞,但拉偏架:“林检察长别这么有火气嘛。白轩逸同志也只是提建议,就算这个建议难听了一些,古代也有不斩言官的说法,这里的言官说得不就是御史?”

刘院长纯纯看戏,他是新调来的,不在桥梁事故的一条船上。多谢何律师钱多人阔,把他喂得肥美,刘院长都没心思加入本地的帮派体系啥啥的。又怪白轩逸长得正派,说话自带感染力。搞得他也搞不清自己支持谁了。束书记向他这看一眼,刘院长忙喝口水,喝完水,书记还在看,李林也看,牛明袁小鹏目光也给他夹住了。这会开了太久了,香蕉皮都氧化变黑了。刘院长才说一句:“共产党人必须要讲原则!”

连麟点头:“是的,咱们今天齐聚一堂就是在讲一种大局,讲一个原则嘛…白轩逸同志你也要讲点党性……白检?”

白轩逸正写着什么,写得无声笑了。

因是想到今天中午,何意羡无端跑来检察院找他。看似闲聊,话里话外提到大桥事故,何意羡非说肯定是过载啦,知法犯法,怎么能怪政府呢。好比人都知道不能吔屎,但有人非要闯到粪池里捞翔,还怪别人监管不力,明知道有人喜欢去,还不把盖子修结实一点?

何意羡明显是含着早晨的怒意的,却隐而不发,见面只偷偷恨得磨牙。何意羡是不是还以为他看不到。何意羡却不在机关食堂吃饭,非去商场包厢。白轩逸说午休时间不够,何意羡说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一个人说的算的!到了地方,原来就为了没人地方往他身上贴,又贴又亲,嗯哼嗯哼的,居然很带有娇昵意味,一直用鼻音跟他撒娇。何意羡还给他夹了一筷子白酒草头,那味道清甜辣酥。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何意羡三两句中就有一句,说个没完追责问题。能令他如此屈尊纡贵的,这条庞大利益链的终端——不是何峙,还会有谁?

这个傻瓜。此地无银三百两。

除此之外,之所以笑,还因为在这官话的空气里坐了太久,那一番吔某的生动言论突然提神醒脑,飒飒东风细雨来。官话——刚进机关的人很烦官话。锻炼四五年,慢慢学会了怎么编造这些官话,如果有被领导表扬的,还自鸣得意。十几年过去了,要是不按那一套来,就感觉浑身不对劲。就像北方人初到四川怕吃辣,待久了不吃辣椒就觉得饭没法吃。就算是白轩逸,也都快被同化得很少意识到了——这方式说话,真的很无聊。

但这笑,落在林启明等人眼里,简直目无尊长了!不过也有人是好奇,因为很少见白检笑,刘院长是其中之一,感觉跟何律师有点像,怪洋气。也有老一辈的不喜欢他稀薄的异国血脉,看那张脸,甚至看他走路,就不是个踏实做事的。

但林启明说:“既然今天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咱们就开诚布公地讲讲吧!白轩逸同志,过去看在你初来乍到的份上我帮你一把,现在我也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但我得明明白白告诉你:你当上副检察长负责公诉的这一个多月,搞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蹩脚事,全是自找的,活该!你不要以为笼络住了一个公安局副局长连麟,就算抓住了公安局,大错特错了,白轩逸同志!检察院的检察长现在还是我林启明,检察院这个天一下子还翻不了!”

连麟迟疑了一下:“林检察长,我觉得你是真的有点小题大做了。有些话白检没你级别高,或许是没资格说,但……”

林启明:“他知道没资格就不要说了!”

此刻的会议室像是一个膨胀的气球,戳上一针就会发出特大风暴来。但这搞得像是检察院自己家事了,一动不如一静,束安邦就巍然不动。秘书长李林说:“好了,白轩逸同志,领导们的意思你该看明白了,我看还是听招呼吧!”

白轩逸却有点改了往日作风,不夹政治诳话地说:“我只会听法律和事实的招呼。”

大桥的事确实说不过去。督导组万一下来了,认真了,这事再遮也是白瞎。束安邦说一点不心虚,是假的,往国家和人民的罪人的方向发展,哪个做官的初衷是这样?他还不说话。刘院长说:“白轩逸同志啊,按什么罪起诉,你按组织的意志执行就好了,意见不要总是那么多嘛。”

白轩逸说:“唯一的意见,不可能执行。”

刘院长退了。李林见束犹如此,他的语气也适配地柔了些:“安定团结是大局,是压倒一切的大局。为了大局着想,大家相安无事就好嘛,白轩逸同志你也要让让步……”

白轩逸问:“法为什么要给不法让步?”

“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啊,啊?!”林启明拍案而起,手指连麟,“你说这是御史,那古代的御史是不是能够死谏!”

刘院长看他仗着中央有人,变得这么牛逼哄哄的样子,也有点逆反心理,心里唱个衰。束书记看他激动不已的样子,不得不拦了:“好了,既然关于什么罪名起诉这个事,你们检察院内部还没拿定,我们市委也不能以权代法,也没有义务做你们的裁判员嘛!啊,刚刚接到的消息,我马上还要赶到机场,督导组这就来了!”说罢,让秘书收拾好文件,起身就走。

但是火关得越紧,烧起来越猛烈。林启明正是因为白轩逸身上“中央”两个字,一个正职被副职压了如此之久,现在他也与“中央”沾亲带故了,捎鸡带犬了,怎么能不连本带利奉还回来?

白轩逸手机响了,何意羡的。林启明却说:“你坐下。这个会我们继续开,今天必须开出来一个结果!前两天看你办公室桌上那一盒茶,这不就说明问题了吗?你一个月工资不够买一泡这样的茶叶的,仅凭这点就应立案查查你!”

这个白轩逸要肃清流毒,殊不知大家眼里,他才是最毒的。所以大伙都很拥护林启明,都没走。刘院长屁股麻的站起来,提裤腰带,见状扶着肚子又踱回来了,叫行政补了果盘,不要哈密瓜。

谁承想,这时门外传来一串串脚步声。听到带头的束书记去而又还,兼有市长陪同的说笑声音。立项督办函到了还热乎的,就劈头劈脸砸下来航班信息,市长从大巴上一路接这一行贵人过来,还没来得及具体情况通风报信。

林启明大喜过望:督导组来了,是督导组来了!该定的事要定了,一锤定音!

众人忙躬身相迎,唯林启明挺直腰杆。转身迎面就要去拉手问好。

谁知他的林姓贵戚与他擦肩而过,众生丛中直奔某一犄角旮旯而去。

市长疑似喜溢眉梢,实则笑肌已僵。书记遭此惊雷劈傻,快要心肌梗阻。牛明、李林同时向那里看去,一人看出三界外,两人击穿天灵盖。刘院长忽觉某张外国脸孔实乃日角龙庭,连一个搪瓷杯都在那人手上焕发出全新质感,垂眸看了会水色和茶叶,不知喜忧地握紧了自己的同款。

众皆失色。林启明已失去听觉,为何自己的皮鞋踏步竟能发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声响。夕阳穿窗而入,斜晖在地面涂满灿烂的金黄,将面前的地板映得老虎纹似光斑波动,令林启明禁不起一阵阵头晕目眩,产生了一种要呕吐的感觉。

3月15日,由中央政法委牵头、中央纪委监察委等24个部门组成,全国政法队伍教育整顿工作开始,同时中央第九督导组下沉驻扎本市正式展开地毯式反腐扫黑工作。

当日6时30分,二十有余纪检监察精英齐声:“白组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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