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梧开车过来确实会比较快，在唐云清搭着公交在路上的时候，他已经点好饮品了。

他看了眼其他桌，又点了份蛋糕，然后找个靠窗的小方桌坐下，解开短夹克的扣子，打开手机复制一些文档的信息，今晚得发给医疗群。

过了十几分钟，一阵微微喘气声从顾子梧面前传来，他抬起头，看见了卫衣带子往后撇的唐云清。

唐云清在顾子梧面前站定：“我……顾先生等得久吗？本来可以赶上那班公交的的，结果我刚到公交站，它门关的很快，就开走了……”

唐云清解释一通，坐了下来，心里想着：我应该骑共享单车，或许到的更快。见顾子梧在看他的肩膀，他低头瞧了眼，不好意思地把卫衣带子抓到了前面。

他又想道：应该穿那件新买的大衣的！

顾子梧：“没有很久，是我要找你，我等你应该的。”

唐云清觉得顾子梧这样的大客户挺重视他，愿意跟他谈事，他应该表示表示，于是他刚坐下又站起来：“顾先生喝什么？我去点。”

顾子梧连忙站起来，拉住冲得很快的唐云清，说：“我点过了。”

唐云清又倒退回来：“这样啊……”

他们又坐了下来。

其实唐云清一直有些稀里糊涂的，三次见面，每次他仿佛都被什么力量带着走，一次也没清楚他是怎么和顾子梧聊上的。他与人工作以外的私下交谈有些笨拙，这会本想说点银行业务，引着顾子梧说出需求，开口却是：“顾先生是有什么事吗？”

顾子梧一动不动地看着唐云清，他的手机锁着屏，黑漆漆的，在桌上放着，他低头喝了口拿铁，然后放下，轻轻说道：“想和唐经理谈人生谈理想，谈什么都可以，这么坐着聊天就很好。”

唐云清闻言，有些失笑——原来联系他只是单纯的想聊天，看来同事说他是暖男型还真不是骗他的。

他浅笑着，一对笑眼很是醒目：“是这样啊，那顾先生叫我唐经理就见外了。”

“我上次回去后，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顾子梧说。

“如果顾先生愿意的话，直接叫我名字云清也可以的。”

顾子梧：“云清。”

他的声音当真是好听，玉石碰撞一般，叮当响在空气里。

唐云清笑眼弯弯地回应：“顾先生。”

咖啡馆服务生先给顾子梧上了拿铁，然后在唐云清面前放了蒸汽奶，最后又在小方桌中间放了个蛋糕切片，轻轻搭着一根小叉子。唐云清见只有一份蛋糕，问道：“顾先生还没吃晚饭吗？”

顾子梧将蛋糕往唐云清面前轻轻一推：“给你点的。”

——糟糕了，减肥三十六计第二三四五六计都失败了。

唐云清胡乱想着，拿起小叉子挖了一口含进去，脸颊鼓动两下，笑道：“好吃，你试试？”没等他再去拿一根小叉子，就见顾子梧点点头，拿过他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小叉子，也挖了一口吃掉。

顾子梧看了眼唐云清不曾靠过的椅背，问道：“是不是不常来这里？”

唐云清点点头，看蛋糕上面的裱花：“嗯，平时银行家里两点一线，很少在这样的地方放松。”

顾子梧也是第一次来，季常和女朋友约会，看到哪些地方环境不错，就会给他推荐，他就有些印象，今晚应急派上用场了。

［云间事］在云鹿路中段，是一家咖啡馆，进门最惹眼的就是馆内左侧一面打通了的残垣，通过这面断壁，走到最里，将右侧的窗户打开，会发现云城的钟楼在这家咖啡馆的身后，白体英式建筑，坐落在十字交叉路口正中，与[云间事]隔着一条街，遥遥相望。

顾子梧选的位子就在最里边，他喝了口拿铁，望了眼窗外的钟楼，唐云清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说：“云城的钟楼。”

顾子梧转头看唐云清：“你老家就在云城吗？”

唐云清：“是，不过不在城东，在城西那里。我妈说，城东这座钟楼是一位留英设计师设计的，我一直对它很好奇，想知道它是什么样的，高三那年终于找着一次机会偷跑出来，就到城东这个钟楼前看，然后又回去了……”

唐云清忽然顿住，匆忙挖了口蛋糕堵住滔滔不绝的嘴，抓住了有些偏的话头。

顾子梧没有问他为什么从城西到城东的钟楼只有十多公里的距离，需要偷跑出来才能看到，他点点头，接口道：“嗯，始建于民国23年。”

唐云清挺惊讶：“这么早了吗？保留的这么新，我以为是新盖的……”

顾子梧轻笑了下，连带着左额角的疤都生动了起来，唐云清第一次看他笑，也有些莞尔，气氛和缓，音乐轻轻流动。许是发觉少年时代有些事情，如今在别人看来，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情，他心情有些雀跃，又望向钟楼。

顾子梧看着他的侧脸，说：“这次见你有些仓促。”

唐云清把头转回来：“不会，反正也是在家里看电视。”

顾子梧：“刚刚也是？在看什么？”

“康熙王朝，”说完唐云清自己就笑了，又挖了一口蛋糕，“是不是有点年代了？”

“好像是，我大舅也在看。”顾子梧的眼平时沉如深海，此时染上笑意，竟有些星辰的模样。

知道顾子梧开他玩笑了，唐云清说：“顾先生这是笑我陈旧了。”接着他声音微扬：“我第一次见到顾先生，觉得和我高中的数学老教师也有些相似。”

“是吗？”

唐云清：“因为你们都喜欢盯我，看我是不是在偷懒。”

唐云清高中的数学老师确实喜欢盯人，不论哪个学生，看着样子不专心，他就死盯着那个学生，盯到那个学生看黑板为止。

“我只看你。”顾子梧说道。

唐云清闻言呆住，刚想琢磨一下这句话，又听顾子梧问：“云清，你有女朋友吗？”

唐云清：“……”

听到顾子梧这么问，唐云清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网上一个段子，段子里说，如果一个人想追另一个人，第一句话一定会问：你有没有对象？

他眨了下眼，低头看蒸汽奶，随口说：“我没有，不过我母亲在催，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偶然抬眼瞧了下顾子梧，看见顾子梧的眼神有些锐利，莫名的又说不下去了。

顾子梧语气如常：“你对伴侣有什么要求吗？”

——这话问的。

唐云清立马把刚刚脑海里不适时出现的段子掐了，直觉顾子梧是要给他做月老，但一想到人家的家境与身份，他们之间的相处也不久，又感到还是有些说不通。

唐云清挑挑拣拣，说了个寻常话：“其实我对这方面一直不太关注。缘来则聚，只是缘好像一直没有来。”——前半句是真，后半句是托词。

顾子梧此刻眼如深海，却只容一个唐云清，他说道：“我不是缘来则聚这么随性，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唐云清愣愣地看着顾子梧，他发现，这人总是能让他接不上话。他虽与人私下交往有些迟钝，但毕竟是银行大堂经理，表面话也算得心应手，只是顾子梧虽话语直接，但答非所问，时常令他应对不能。

碍着顾子梧与陆副的业务往来，或许和更高层的领导还有业务对接，唐云清想说一句“你直接点说你到底什么意思”都不敢，他端起蒸汽奶喝了一口，又在心里挑挑拣拣着该回什么话。

“云清。”

唐云清抬头：“嗯？”

顾子梧注视着唐云清，手似乎想抬起，但只动了动手腕，他说：“奶沫沾嘴唇上了。”

唐云清立刻抽了张纸擦嘴：“喝太猛了，应该小口的……”

最后他们走出咖啡馆，在门口道别，说是各自回家，顾子梧却陪着唐云清一直走到了公交站，直到唐云清上车，也没有转身离开。

唐云清迅速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打开车窗，对顾子梧摆了摆手，顾子梧朝他点了下头，见公交车启动，他退后一步躲着车尾气，又看向车窗，发现唐云清还在看自己，便拿起手机打字，然后举起晃了晃，示意看微信。

顾子梧晃了几下手机，唐云清就点了几下头。

回到家里，唐云清才想起来顾子梧给他发了微信，打开，只有四个字：早点休息。

—— —— ——

“你叫什么名字？”

“唐云清，你呢？”

“梧桐树。”

“是那个吴吗？一个口一个天？嗯……哪个同？哪棵树？”

一个男孩坐在公园的一张石椅上看一本小册子，是本《文摘》，旁边站着另一个男孩，看着小他两三岁，坐在石椅上的男孩从书里抬起头，瞅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小萝卜头，说：“我不告诉你，你下次再给我带书，我就告诉你。”

“顾医生？顾医生？在听吗顾医生？”

顾子梧从昨晚的梦境回溯里出来，他看向叩着办公室门的护士长。

云城的历史文化底蕴深，顾子梧工作的省医院就坐落在云城老市中心，省医院由来已久，前身是老红军附属医院，没有新装修，保留着老建筑，因此，虽然医院里的器材设施先进且现代化，但医院的环境还是古朴且有年代感的。

顾子梧身后的木窗大开，早上十点的阳光与现实一起透了进来。

顾子梧：“你说。”

护士长：“603号病房的病人有些症状比较特殊，我看了有点拿不准，你去看看？”

顾子梧立马合上本翻开要看的文件夹，起身说道：“走吧。”

护士长侧身让过的时候，多关心了一句：“想什么呢这么专注，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走神的样子。”

顾子梧关了门：“有些事。”

护士长家里的孩子快高考了，她想着儿子看卷子发呆的样子，接而又联想到顾子梧，关切地说：“工作认真是好事，但如果太难的问题，也不要太累着自己。”

“嗯。”

顾子梧看着前方长廊，心想，如果只是工作的难题，他可以花上很久的时间来钻研，可以用许多方法去论证，即使这题可能无法解开，但对于唐云清，他想走捷径，想直接揭开，不管最终答案如何，只要他写出来，那他就是答案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