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5年8月16日，农历七月十三。
夜幕低垂，月湖边上却是人头攒动。虽然平日里也会有不少人在这里散步，但今日的人数更多。
成橙白辞雪和食堂阿姨流水线一般制作着朱砂手绳，魏湛笑眯眯地负责分发。
周淼赵慧和上官棠将早已准备好的火把点燃，小心翼翼传到跃跃欲试的居民手中。
今晚是中元节前的查夜暗访。
“这个活动其实是从南边沿海城市和大陆对面学来的。去年几个街道一起复刻了一次，参与者还挺多就保留下来了。”常弘安一边将两个灭火器拎到电瓶车上，一边向旁边的好奇宝宝解释，“城隍爷护城佑民，同时主管生人亡灵。在中元节前进行查夜，就是为了让孤魂野鬼向城隍爷申冤以及提前铲除恶鬼，确保亡灵回家之路顺利平安。”
迟入泮也拎起一个灭火器，“所以这是城隍爷的巡游吗？”
“对，还有歌舞队花车表演什么的跟着，应该不是非常正统的那种，但纯当个热闹和好意头也差不多了。”常弘安说道，“这几天要在辖区多转转，尤其是今晚和后天一整天，将火苗扼杀在摇篮里。”
迟入泮点点头，看了眼正在打电话的领导，“主任也和我们一起转啊？”
“嗯，地方比较大，虽然有物业和街道的志愿者帮忙，但任务还是很重。”常弘安跨上自己的小电驴，“你骑这辆从物业借来的电车注意点，我记得它的刹车特别灵敏。”
“好。”迟入泮拧动钥匙。
“既然你没看过，那你就等查夜队伍进了辖区，跟着队伍走吧。”常弘安说道，“我和主任去队伍不经过的地方转转。”
迟入泮感激地点点头，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给沈贽发了条短信。
“要不要来看城隍爷查夜巡游？”
对方很快回复，“好，十分钟之后到社区。”
于是迟入泮和郁羲常弘安挥手告别，为了节约电量用脚撑着车无其他动力地划到忙碌的摊子旁边。
他要了一根朱砂手绳，为了防止丢失直接套在了手腕上，和原有的一个紧贴在一起。然后从摊子旁边的一堆灭火器里拎了一瓶放在车上，最后在上官棠的揶揄下拿了一个点燃的火把。
迟入泮像是一个明显的风向标，装备齐全地呆在离摊子十几米远较为清冷的地方等人。
沈贽从十字路口拐弯没骑多远，就看见那簇孤独的火苗。
与成片的火海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
车轮滚滚，火光摆动。刹车带来的身体摇晃让弱小的光芒忽明忽暗。
“你来啦。”迟入泮指了指身后的一排车辆，“要不把车停这里？我骑车载你。”
沈贽停好车，还没来及说话，右手就被火把塞满，左手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鲜艳的红绳从白皙的手指滑到自己的指尖。
“常哥说了，可能会有野鬼和恶鬼，咱们跟着巡游队伍，还是要辟辟邪的。”迟入泮说完一拍后座，“上车！”
“你载我？”沈贽的视线上下游走，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迟入泮直接坐着将撑脚踢开，“废话，你这是在怀疑我的能力。”
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沈贽长腿一迈，坐上了后座。
“！”迟入泮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撑住，“你故意的吧！这么大动作！”
“为了充分证明你的能力。”沈贽双脚踩实了地面，又往后挪动了下屁股。
迟入泮只感觉轻便型的电瓶车变得有千斤重，好不容易重心稳住启动起来，平时30几码的时速硬生生地被压到20出头。
换成以前，他决不会受到如此怀疑。迟入泮略有不爽，凌澌哪里都好，就是这个身体不好，比沈贽活活低了一头，导致他现在也被看扁。
“你多高？”迟入泮问道。
“183。”沈贽看着挣扎的小火苗，放低了高度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挡住风，“你呢？”
“我180。”迟入泮说道。
“看起来不像。”沈贽语气平淡，“顶多170。”
“放屁！”迟入泮立刻反驳，“老子脱鞋172！”
“嗯，差不多。”沈贽说道。
迟入泮决定明天就去买增高鞋垫，一定要凑到180，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184，比沈贽还高一厘米。
两个人很快到达商场旁的十字路口，这里是两个社区的交界处，根据对面社区的内部消息，查夜队伍即将进入他们辖区，大概一刻钟之后通过马路来到月湖社区。
“你是做什么的？”迟入泮将车停在固定区域。
“老师。”沈贽自觉地下车，等待火苗恢复活力才重新举高。
“看起来真不像唉。”迟入泮一边撑车一边打量了两遍对方，“教什么？数学吗？”
“物理。”沈贽说道。
“厉害厉害，我高中物理就没几次是及格的。”迟入泮真心夸赞，“你居然还能去教高中物理。”
“不是高中。”沈贽说道，“是大学。”
迟入泮肃然起敬，他微微弯腰，伸出了右手，“之前多有冒犯，希望沈老师不计前谦。”
沈贽的右手举着火把，他直接用左手握住了那只手，被火苗炙烤地略微灼热的手心紧贴着迟入泮的手背。
火焰适时发出几声炸裂的声音，细微的烟雾升腾，光芒更加炽热。跳动的火苗下是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温暖，微笑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矜持和稳重，真诚温和，连往日里时时笼罩的忧郁都消散不少。
迟入泮心里激动不已，看看，他就说他肯定能拿下对方，表白完才两天，沈贽不仅会跟他开玩笑，还不停地朝他笑。
他让沈贽在原地别动，飞快跑去商场里买了两个甜筒，还特地挑了粉色的草莓味，甜甜的恋爱感扑面而来。他直接将今晚定为两人的第一次约会，日子好记，而且随处可见闪烁的火光，连烛光都不需要就已经浪漫至极。
沈贽接过来，“你追过很多人？”
迟入泮张大嘴刚要咬掉雪糕尖，听到这话立刻解释，“绝对没有！我这几年在安心备考，都不怎么见人。”
“嗯。”沈贽神情自然地吃了一口甜筒。
迟入泮贴近他，垫脚亲在对方的唇角，舌尖卷走粉白色的残留雪糕。
沈贽震惊地看着对方后退一步。
“我只亲过你。”
迟入泮举起右手发誓，“真的。”
沈贽不自然地扭头移开视线，耳尖被火苗燎得通红。
“嘿嘿。”迟入泮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伸手将对方的脑袋摆正，活脱脱像一个装无辜的流氓，“你第一次被亲啊？”
沈贽抿紧嘴唇，许久之后才音量极低地说了两个字。
“不是。”
“没事，我不在乎。”迟入泮咬了一口甜筒，“谁没有点过去呢，我只在乎现在和以后。”
“那如果我在乎过去呢？”沈贽依旧没有看他。
但是迟入泮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我只是说我不在乎，你可以在乎。”
沈贽眼睛里闪过几丝悲痛，他避开了对方的视线，看向无垠的天际。
万里无云，即将圆满的明月在繁星簇拥下，演绎着宇宙的奥秘和浪漫。
迟入泮低着头吃自己的冰淇淋，余光瞥见对方的甜筒快速融化即将流淌到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他没说话，也不想再发表什么看法。不合适，也暂时没有立场。
锣鼓声隐约可闻，迟入泮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伸手将沈贽手里的拿走，“他们快来了。”
“我没说不吃。”沈贽终于将视线移回来。
“看完给你买。”迟入泮笑嘻嘻地三两口吃完，“冰淇淋热了就不好吃了，回头买新鲜的。”
他随意地在白体恤上擦了擦手，然后揪着衣角，将沈贽的手仔细擦干净。
后者的嘴角抿得更紧，在看到颜色不同褶皱明显的衣角后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次只能这样了，以后得带纸巾，最好是湿纸巾。”迟入泮扬起头笑着说道，“你先忍一忍。”
喧闹声越来越近，流淌绵延的星光在不远处汇聚堵塞，随着交警的指挥，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将零星几点火光淹没。
“铛——”
铜锣重重敲响，余音袅袅中彩旗挥舞的“唰唰”声飒爽肆意。
“铛——”
唢呐鼓队奏响，舞龙舞狮活泼好动，灵活地眨着眼睛摇着尾巴与围观群众互动。
迟入泮拎着灭火器站在路边，看得目不转睛。
倒不是巡游队伍有多丰富，而是火灾隐患太多，他两只眼睛根本看不过来。
一个小男孩艰难地举着比他还要高的火把，火苗时不时往后倒去，多次差一点点燃身后家长的衣服。
还有几个人探头探脑，直接将火把顶端在地上碾了两下，把残留着火星的木棍扔进垃圾桶后就转身混进了人群里。
迟入泮正准备往那边跑查看情况，就看见维持秩序的保安已经掏出来，骂骂咧咧一通输出。
“到底是谁一拍脑袋想的活动？”迟入泮紧张地到处观察，“着火了又要通报批评，还要扣年终奖。”
前不久还觉得浪漫的场景顿时就变成了巨大的麻烦事，迟入泮恨不得打开灭火器把所有人扑一遍，然后拍拍屁股回家安心睡觉。
他正想着，就看见两个人从身边走过。熟悉的发型和模样让他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呦，站岗呢？”外国友人特意倒退几步，停在迟入泮面前。
“沈教授！你也在这！”男生跳上人行道，脑后的小辫子也跳动了一下。
“陪朋友站岗。”沈贽说道，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拎着一瓶灭火器。
教授？！迟入泮立刻把对方手里的灭火器抢过来，开玩笑，让教授干这活？太罪过了。
“怪不得。”外国友人来回打量着两个人，语气调侃，“原来那个电话是受你所托啊。”
“沈教授，等结束了要不要一起吃夜宵？”男生自来熟地碰了碰沈贽的胳膊。
后者看向迟入泮，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我就不去了，等会儿结束还得和环卫一起收拾呢。”迟入泮说道，“你和他们去吧。”
沈贽看向男生，“不了，改天请你们吃饭。”
短暂停留的两个人重新跟上查夜队伍，簇拥着八人抬的城隍爷轿子往前走。
“他是你学生？”迟入泮好奇，“上次他们俩去我家，把那个变态赶走了。”
“不是学生。”沈贽的表情略有些痛苦，伴随着些许失落与难堪，“在……避难所认识的。”
迟入泮四处张望，没注意到对方的异常，“什么避难所？”
沈贽抬起头，“在那里。”
迟入泮跟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圆月高悬与满天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