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社区没有打卡的要求,自然也就没有了按时上班的自觉。
迟入泮的好职工形象坚持了两周,终于放弃了挣扎,无论是地铁还是公交,都改乘下一班,厚着脸皮溜达到社区时已经九点半了。
而此时成橙和白辞雪正挤在办公室里刚刚开始化妆,上官棠和赵慧等人坐在大厅里,悠哉悠哉地剪红绳。
“这要做什么?”迟入泮搬了个椅子,挤进聊天队伍。
“做朱砂手绳,送给辖区内20岁以下的小孩和50岁以上的老人。”上官棠踢了踢脚边一盒朱砂散珠,“你先穿珠子,等橙子她们来打秘鲁结。”
“集体入户吗?我看打印机已经打到冒烟了。”迟入泮将珠子搬到腿上,接过常弘安递过来的一把红绳。
“居民每天都要上班,我们不主动点,以后再办活动就没人来了。”上官棠说道,“和居民处好关系总没错,社区不就是为民服务的嘛。更何况活动办得好不好和年底绩效挂钩,我们的年收入有不少都来自年终奖金。”
听见这话,迟入泮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哦对了,你记得赶快去消防队拉人,别回头人家跑其他社区去了。”上官棠说道。
“放心,我七夕前就和他们说好了。”迟入泮略有点小骄傲,“许哥老早就提醒我了,说中元节绝对不能出现火灾,要不然年底奖金直接歇菜。一顿烧烤,拿下。”
“小凌上手是真的快。”赵慧忍不住夸赞,“当时我们看到你的照片,都以为你是个不太会说话的腼腆小孩。”
“之前是有点。”迟入泮不自然地挠了挠头,“但是社区氛围很好,我自然就放开了。”
“干我们这行就忌讳放不开。”上官棠说道,“害羞腼腆倒没什么,能豁出面子去东拉西扯才是最重要的。你看我们两位主任,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去到处要赞助,附近哪个商铺公司没被薅过。我们社区账上钱不多,就是合作伙伴多,各行各业都有。”
迟入泮受教了,“主任在楼上吗?”
“不在,郁主任和周主任都去街道开会了。”上官棠说道,“应该是关于中元节防火救灾还有后续清理维护的事情,每年都有好几个地方被通报批评。我们晚上入户也是这事,都要挨家挨户通知到了。”
听到“挨家挨户”,迟入泮就想起住在辖区里的沈贽。好巧不巧,他顶替的许扶章,原先就是在集体入户时负责整个“云雾馆”以及几栋安置楼的,他自然也不好开口和其他人换。
迟入泮从同事口中打听到辖区内几个商品房小区的价格,再次觉得这人脑子有毛病,和男朋友两个人还挺会享受,连条件一点都不差的安置房都不愿意住,特地花钱去买大平层。
真有钱烧得慌。
于是迟入泮在“有病,少去”这一行指指点点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尽职尽责地按下门铃。
开门的不是沈贽,而是一个女人。
一个长相惊艳身材性感的女人。
灰紫色卷发末梢落在精致的锁骨边缘,一席香槟色的缎面吊带裙摇曳于雪白的脚背上方。
饶是迟入泮这种对女性不感兴趣的人,也不可避免地为这一朵盛放的虞美人而从心底里感叹。
好漂亮的美女!沈贽真是好福气……唉?迟入泮宕机了,他慌乱地后退一步,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去看门牌号。
女人似乎被这一举动逗笑了,“第一次见为了看清什么而摘下眼镜的人。”
“我不近视。”迟入泮解释道,“戴眼镜是为了……防蓝光。”
“原来如此。”女人随手撩起脸颊的碎发,眉眼含笑,“有什么事吗?”
迟入泮紧张地理了理身上的红马甲,表明身份后将宣传单递过去,“您有孩子吗?中元将至,社区特地做了朱砂手绳给孩子辟邪。”
“那得给我一个呢,我确实有个孩子。”女人一边接过手绳一边一目十行将所有的注意事项看完,翻到反面发现一片空白后才重新看向社区的工作人员,“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迟入泮迟疑着问道,“您是新搬来的吗?”
“朋友生病了,过来看看。”女人说道。
生病?迟入泮奇怪,星期五晚上沈贽还好好的呢,而且生病了不应该男朋友照顾吗?
女人饶有兴趣地看着门外的男生想探究又不好意思的动作和神情,“你认识……贽哥哥?”
迟入泮被最后三个字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尤其对方还用那种又娇媚又害羞的语气,“咳咳,我之前入户,见过沈先生。”
“是嘛。”女人侧身让出了一条路,“既然认识,去看看?”
“不了不了。”迟入泮连忙摆手,“他有男朋友,还有……”
女朋友……不对……是老婆孩子……我去算什么事……备胎吗?
“男朋友?”女人“噗嗤”笑出来,“小弟弟,他可没有男朋友。”
迟入泮又被“小弟弟”这三个字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作为正常男性,他不可避免地想歪了,“姐,我叫凌澌。”
女人伸出手,“林清浅。”
“林姐……”迟入泮想起来田琛家的玲姐,立马改了口,“清姐好。”
林清浅似乎对这个称呼挺满意,“去看看?他睡着的时候好像在喊你的名字呢。”
我靠?迟入泮又宕机了,但几秒钟之后他就反应过来,林清浅眼睛里的揶揄和逗弄完全掩饰不住,“清姐,我在工作呢,我还有好几栋楼都没去。”
林清浅收了点笑容,“那太可惜了,我还想着你去看看他,他能好得快一点。”
我是抗生素还是消炎药?迟入泮万般无语,沈贽的朋友也是个不正常的,第一次见面就开这种玩笑。
但他还是兢兢业业将林清浅的名字和电话写在了沈贽的下方,备注“朋友/紧急联系人”。
第二天,迟入泮顶着两个黑眼圈来上班。
“你怎么来这么早?”上官棠叼着一袋牛奶进来,“霍,一夜没睡?你昨晚几点回去的?”
迟入泮九点前就入户结束了,他一夜未眠是在想沈贽,在想对方既然没有男朋友他要不要去追。
于是他真诚发问,“棠姐,你说什么人明明没有对象却说自己有呢?”
“不想和你谈恋爱的人呗。”上官棠露出一个八卦的笑容,“怎么?你被人拒绝了?”
“嗯。”迟入泮话题一转,“但是他拒绝他的,我追我的,万一他看到我的好,哪一天就同意了呢。”
上官棠竖起来一个大拇指,“不得不佩服你的心态,我要是被拒绝了肯定就没有继续追的勇气了。”
“其实我也没追过……”迟入泮挠了挠头,两颊有点红,“我只是觉得他挺好看,想……想亲一口……”
“啪嗒。”上官棠嘴里的袋子应声落地,她目瞪口呆,嗓音尖锐,“你这是见色起意!色狼!”
“我就想想!”迟入泮在嘴前竖起食指,“嘘!你小声点!”
上官棠小声地又骂了一句“色狼”。
“等我成为他的男朋友,亲他不是很正常吗?”迟入泮郁闷,“我又没一见面就扑上去,那才叫色狼呢。”
“所以你想追他不是因为你喜欢他,而且单纯地想有个身份可以亲他?”上官棠疑惑地掐着对方的下巴,左右研究,“你这个脑袋怎么长的,脑回路这么清奇。”
“我想亲他不就说明我喜欢他吗?”迟入泮也疑惑,“不喜欢的我才不亲呢。”
上官棠手上动作一顿,眼神复杂,“好像也有道理。”
于是迟入泮的小九九在一上午就传遍了社区,连楼上的周淼都在午餐时对他挤眉弄眼,一副“好一个年轻小伙子真有想法”的赞赏表情。
“……”迟入泮剐了一眼坐在对面大嘴巴的某人,后者比了个两指敬礼的手势,扭头又和白辞雪成橙嘻嘻哈哈咬耳朵去了。
整整一下午,迟入泮都兴致缺缺,无精打采地折着黄纸和锡箔,他将装满的袋子拎起来抖了抖,然后继续折。
“你们那的人真精致,居然要折得这么小巧。”上官棠用的是最大号黄纸,“我们那都不叠,直接捻开呈扇子状就行了,后来还是学习了你们的仪式感,才折一部分小元宝。”
“我妈教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折成这样。”迟入泮说道,“把一百块折成元宝难道会更值钱吗?”
“说不定最开始是让你们边折边说话,把祈盼和想念都装进去。”上官棠举着元宝做了个舀水的动作,“你看,这么大的口袋,能装好多呢。”
“有这种可能。”迟入泮新取了一叠纸,放慢了动作,心里默念着凌澌的名字。
等下班的时候,社区里堆满了大大小小鼓鼓囊囊的袋子,迟入泮知道这些都是为了那些无名的死者折的。
等他最后一个离开社区,路过漂亮的月湖,还没走到主干道上,就看见路边有人侧坐在自行车上,两条腿撑着地,看起来格外得长。
微风不燥,夕阳在其身后。
迟入泮被晃得看不清却也移不开视线,他快走两步,“你的病好了?”
“我没有生病。”沈贽说道。
迟入泮诧异,“可是昨晚入户,清姐说你生病了,她还来照顾你。”
“没生病。”沈贽把牢车头,身体坐正,“只是喝多了。”
迟入泮震惊,就半瓶啤酒醉了三天?沈贽还不如他呢,最起码他喝完第二天还起了个大早去晨跑,“醉酒伤身,还是多注意点比较好。你在这里等人吗?”
“只是路过。”沈贽一只脚踩中脚踏。
迟入泮眼疾脚快踩住另一只,保持住两方的平衡,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只是路过呀?”
沈贽目不转睛注视前方,“只是路过。”
“清姐说你睡着的时候喊我的名字。”迟入泮慢悠悠地倾斜身体角度,“我本来还不信,进去看了你一眼,你真的在喊我。”
沈贽身体一僵,抿紧了嘴唇。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绿灯亮起,一大波自行车和电动车蜂拥而来,按着喇叭示意挡路的车辆行人让开。
迟入泮一个箭步跨上后座,“去你家,我有事和你说。”
沈贽眉头微皱,放开了车头,“就在这说。”
“行。”迟入泮下车,二话不说直接揪住对方的领口。
轻且浅的吻随着温热的晚风,拂过骤然收缩的瞳孔,掠过怦然心动的胸膛。
“你根本没有男朋友,所以让我追你行不行?”
稀稀拉拉的起哄声惊醒了沈贽,他被拽到人行道上,动手的人一个用力将自行车也搬上来。
“你追人之前都是先亲吗?”沈贽眼神复杂。
“这倒不是,但我有信心肯定能追到你。”迟入泮露出一个笑容,“所以先亲为敬。”
笑容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纯真,两个极浅淡的梨涡,明媚而耀眼。镜片后的双眼弯成了月牙,眼角一颗泪痣在黑色镜框遮挡下隐约可见,仿佛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沈贽没有办法形容当下的感受,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种强大的割裂感,让他想不去注意却不得不时刻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