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前，宿溪照常看了一篇英语短文。关灯后，他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都没睡着。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他抓过手机，有些迟钝地解锁，点进微信。

然后滑到朋友圈。他平时很少看，因为他好友太多，内容多得眼花缭乱，不如不看。现在睡不着，他心血来潮，点进去看了几分钟，刷到了柏曛二十分钟前发的一条朋友圈。

一张合照，大概有二十来个人，有男有女，应该都是体育生，他们站在大巴车旁边，笑着看向镜头。柏曛在中间，揽着左右的男生，可能还在跟旁人讲话，嘴巴张着，然后笑容就被定格在了照片里。

配文是：要如愿以偿。

宿溪点了个赞。很快收到柏曛的发来消息。

柏曛问他怎么还不睡。

想了想，宿溪敲字。

［？：睡不着］

［柏曛哥哥：那也别玩手机了］

［？：今天晚自习许清妍坐你座位的］

［柏曛哥哥：？？！！］

［柏曛哥哥：我允许了嘛？！］

［柏曛哥哥：你们聊什么了？］

宿溪能想象到此刻柏曛的表情。

［？：你先别急］

［？：讨论数学题］

柏曛没回了，宿溪以为他生气了，想着要不要道个歉，下一秒柏曛直接打来语音通话。

柏曛不太高兴地质问他：“为什么你俩总有那么多题目要讨论？”

“……你冷静一下。”听到对方的声音有些哑，宿溪顿了顿，“你声音怎么了？”

“烧烤吃多了，还喝了一大杯白酒。”柏曛立马被带偏，“喉咙干疼干疼。”

“你书包最里层有润喉糖。”安静了几秒，宿溪说。

柏曛觉得奇怪，“我没买啊。”

“我放的。”宿溪只好说实话，“你走的那天早上。”

柏曛噗嗤一笑，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嗯，找到了。”

“你还没说你俩聊什么呢。”他不依不挠，含好润喉糖，说，“肯定不止是讨论数学题。”

“没什么。”宿溪说，“我就是和你说一声儿，这几天晚自习她都坐你这儿。”

“坐吧坐吧。”拿他没办法，柏曛丢下一句“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又说完“晚安”，挂了。

宿溪手指刮了刮手机边角，生出一点困意，同时脑海里飘荡着他那声“晚安”。

另一边。

柏曛在书包里翻出一盒润喉糖，此外还有一包旺仔牛奶糖。润喉糖的盒子里还有个便笺，柏曛倒在床上，拿到眼前看。上面就俩字。

必过。

字迹有点潦草，带着丝匆忙局促的意味。柏曛怀疑这是宿溪临时写的，然后急急忙忙塞进来。

便笺在他手里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柏曛最后把它塞到手机壳那儿去卡着。

黑皮抱着衣服回到房间，他跟柏曛已经混得挺熟了，看到柏曛复杂的表情，他过去问：“怎么了？”

“没事儿。”他抓着手机，挠挠头发，吐出一口气，“欸。你怎么跟你女朋友在一起的？”

黑皮前几天还在房间里头跟大家聊他女朋友。

黑皮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就稀里糊涂的……在一起了。你问这个干嘛？”

“好奇。”他接着问，“那你怎么知道你喜欢她的？”

“……你没事吧。”黑皮也愣了，不禁想这人是不是受刺激了，尽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具体怎么形容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看见她我高兴吧。”

柏曛：“你看见其他人不高兴？”

这重点真会抓。“不是这个意思。”

柏曛继续盯着他。

黑皮不学无术，词汇量有限，一时之间绞尽脑汁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房间门被打开，来了柏曛的四个好兄弟。

“柏狗！”刘回轩跑到柏曛床边，“借我本书。我想学习了。”

柏曛把生物知识集锦给他，觑他一眼，不太相信，“你真会学习？”人坐在学校心飞到外面的刘回轩，可能在这种时候学习吗？不太可能。

刘回轩屁颠屁颠地抱着书就要走，“肯定的。”

谢明解释：“刚才跟他妈打了个电话，突然就有觉悟了。”

“真神。”柏曛说。之前他妈天天跟他耳提面命的，也没看他有觉悟。

另外两个也是同班的体育生，几个人闹了会儿，也快零点了，就散了回去睡觉。

黑皮去关灯。五个人前前后后上床睡觉。

最后不知道是谁先睡着，打起了呼噜，跟吹口哨似的，一阵一阵。

－

转眼到了四月十六日。

宿溪早上在家自己煮面，吃完后开小电驴去学校。老家属楼外的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几片叶子被卷上天空。

这风不太对劲。到了校门口，宿溪抬头看天，乌云慢悠悠飘过来，天色微微一暗。

中午的时候下雨了。乌云积蓄了力量，凝结核与水汽相遇，变成一场动人心魄的暴雨，冲刷着这个小城。

今天也是柏曛他们体考的日子。

想到这个，宿溪有些疑惑。昨天柏曛没有任何消息，按照他的性子，应该会找宿溪叽叽喳喳半天。可是柏曛非常安静，甚至没有回他的消息，刘回轩和谢明也是一样。昨晚宿溪没有多想。

可是现在，看着走廊外的雨幕，宿溪有些担心。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杨虹进来告诉他们，省会城市那里今天一直在下雨，而且风很大。

大家都知道这对于体育生来说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说话，教室很安静。过了几分钟，杨虹叹气，“希望他们不会被影响，能够好好发挥吧。”

宿溪握笔的手一紧。

晚上。

宿溪犹豫了很久，还是给柏曛发了一条消息。

［？：怎么样？］

手机没有回复的声音。一直等到十一点四十多，“叮咚”一声，将宿溪的思绪拉回。

柏曛的回复十分简单，透出不正常。

［柏曛哥哥：嗯］

“嗯”是什么意思？宿溪不明白。

很快柏曛又发了消息。

［柏曛哥哥：不用担心我，你早点睡觉］

宿溪回了一个“好”，切到跟刘回轩的对话框。

［？：打扰，有事情问你］

他皱着眉打字，一句话敲敲打打删改了好几次。刘回轩那边可以看到“对方正在输入中”，可能是时间太长，刘回轩发了个问号过来。

［？：柏曛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发完，他看着手机界面，陷入沉思。

他不知道的是，柏曛就在刘回轩边儿上呢，他问的问题被柏曛看个正着。

于是最后宿溪等了半天，刘回轩才回复他。

［刘回轩：没问题，挺顺利的］

［刘回轩：放心吧］

－

体考两天，省会城市都是下雨。

怀镇也是。几场断断续续的大雨下完，空气湿润，太阳一出来，地上的水慢慢蒸发，街上雾蒙蒙白茫茫的，被阳光穿透。

体考结束后，基本上自己就能估出成绩了。然后就是坐车返回，遗憾也好高兴也罢，最后还是上了车，走走停停地回到原本的地方。

体育生们带着自己的装备，下午五点回到怀镇。他们太累，比去体考的时候还累。回家后沾床就睡。

杨虹给刘回轩发消息，想问问他们情况。刘回轩睡得跟尸体一样，没回她。其他人跟他也差不多。

宿溪晚上回去没有发消息打扰柏曛。但是希望明天早上去学校，能够在路口遇到他。

－

第二天，大部分体育生都到学校了。他们考完专业，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学生，认认真真学文化。

然而柏曛的座位仍旧干干净净，没有人来。

午休前杨虹给柏曛的爸爸打电话，她站在走廊上，声音隐隐约约透进教室。

“喂？您好，是柏曛的爸爸吗？”杨虹说，“我是班主任杨老师。柏曛今天是不打算来学校了吗？”

“啊？这样啊……好的，不好意思……没关系的。”杨虹语气一低，放缓声音，“那您多做一下孩子的心理工作，尽量让他明天来学校。”

“嗯，好的，再见。”挂了电话，杨虹在外面停了很久，然后才进教室。

后来杨虹把宿溪喊出去。前一秒他还在想柏曛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杨虹对着操场斟酌了很久，“宿溪，你知道柏曛体考的事情吗？”

“不是很清楚。”他心里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杨虹很遗憾地说：“体考前一晚，柏曛跑步受了伤，脚扭了。那两天雨又下得厉害。他……”她停了一下，“没发挥好。人现在在医院。”

宿溪掐着自己的手心，盯着地板，一动不动，也没说话。

“你是他同桌，如果明天他来学校了，你要照顾一下他的情绪。

“好吗？我怕这个对柏曛打击太大。”

宿溪点点头。“嗯，好的。”

杨虹要走时，宿溪叫住她。“老师，方便问一下他在哪家医院吗？”

－

一下课，宿溪一个人跑到体育馆后面，从围墙的缺口那里翻了出去。

他没想太多。在知道医院地址后，他立刻有了去看柏曛的想法。他听到这个消息尚且难以接受，很难想象柏曛是怎么面对这个事实的。

柏曛花了三年训练，耗费金钱、青春和精力，可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柏曛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不过成绩和分数线没有公布，一切都还说不准。

宿溪打车，很快到了医院。跑到了住院部，他去前台问到柏曛的病房号，头也不回地钻进电梯。电梯上升的几分钟，他的心跳也跟着加快。宿溪望着镜面上的自己，扯扯嘴角。

推开病房门前，他深吸一口气，呼吸却难以平复，他按了按被风吹翘的头发。

门打开后，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弓着背睡觉的老头，另一个则是柏曛。

柏曛盘腿坐在床上，正在看手机，脸色有点差，眼睛没什么神采。他右腿脚踝包裹得严严实实，握手机的手背上有几处擦伤。

宿溪安静地看了他很久，没有抬腿进来。可是柏曛很快发现了他，并且十分快速地转换表情。

他对门口的人提唇一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宿溪同学，你怎么来了？”

他越是这样，宿溪心里越不是滋味。

还笑，有什么好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