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袋枇杷一带进班，不出十分钟，立刻被瓜分完毕。幸好柏曛有先见之明，偷偷往衣兜里藏了几个，然后悄咪咪放宿溪桌子里。

刘回轩扛着湿淋淋的拖把进来，柏曛跟他一块拖地，拖完一半教室，杨虹拿着两瓶东西走进来，往柏曛眼前一递。

“喏，这两个都放水里，把教室拖干净。”她放下东西，走了。

柏曛仔细看了看瓶身，一个是84消毒液，另一个是洁厕灵。等等，洁厕灵？他傻眼了，犹豫片刻，“轩子，这个用来拖教室？”

刘回轩麻木地提来一桶水，拧开瓶盖，哐哐往里倒，洁厕灵气味还行，就是消毒液味道有点冲。倒完东西，他把水泼在教室前后，重新拖地。

“这什么味道啊？”有女生一进来就问。

“消毒液加洁厕灵。”柏曛答。

“好神经啊。”女生捏捏鼻子，又出去了。

柏曛从前拖到后，很快就拖完了。高三的大扫除是下午倒数第二节课，他弄完了还得去体训，洗完拖把挂好，他没耽搁，和刘回轩、谢明一起去操场。

操场上散落着杵着扫把的学生，清洁区只是走个过场，他们在操场上晃上半个小时，基本上就回去了。

柏曛放好书包，做完热身，原地跳了几分钟，顺便环视周围。教练，也就是他高二那个体育老师，李德荣，咬着哨子在一堆体育生旁边转，时不时冒出几个金句，虽然胡子拉碴大腹便便，不过嘴皮子功夫还是了得。

李教练年轻时在省队练田径，离国家队一步之遥，至于那一步怎么就不行，则和他后来不小心受的腿伤有关。也正是这严重的腿伤，李教练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田径梦，选择回到老家怀镇，当了一名普普通通的体育老师。

李德荣发现柏曛盯着他看了很久，隔空喊：“柏曛！还没开始呢？！”

“开始了！”他喊回去，然后走到跑道上，准备起跑。

李教练站在旁边看，柏曛跑出去，慢跑了两圈，等他停下来，李教练才说：“你还得加油，200米要提速，不然体考悬。”毕竟体考影响因素太多，不稳不好。

“嗯。”他心里有数，“知道。”

“那赶紧练。”李教练吹着哨子走了。

练完了，李德荣把所以人召集起来开会，说的是四天后去省会体考的事情。李德荣叭叭地说了十分钟，放他们去吃饭。

他就说了个大概，具体的事项等上车再说。

去食堂的路上。谢明左手搂刘回轩，右手揽柏曛，春风得意，“我特么必须拿下满分，给彩虹看看，老骂我没用。”

刘回轩说：“有自信挺好的。”

柏曛热，两人都一身汗，他嫌弃地拍开他的胳膊，“边儿去。”

“今天晚上回去让我妈给我资助点装备。”刘回轩嘿嘿笑。

“给你奶奶买什么了？”柏曛问。

“买了几盒脑白金。”

柏曛没话讲。

挺实在的。

－

宿溪从办公室回来，手里是刚刚复印好的资料，还热乎。资料是他从公共电脑里拷贝的英语速记单词和基础好句，包括一些易错易混淆的语法语态知识点。

他打印了两份，都给柏曛，想着他能多记一记，两份也保险，毕竟柏曛是个马大哈。

回到教室把资料塞柏曛桌肚里，他又回了办公室，英语老师让他参加一个听力比赛，线上作答，现在才六点半，还有时间。

他去公共电脑登录他的听力账号，戴上耳机，略微看一眼题目。

和平时考试的听力一样，也是一共二十道小题，题型也一样，只不过这个能暂停，看题的时间更多。

办公室没几个人，很安静，空调还在工作。做完听力，差不多六点五十，他扭头望向窗外，晚霞红彤彤的，云层很厚，染上重重的颜色。

宿溪摘了耳机，关好电脑和空调，带上门，在晚读开始前回到教室。

柏曛坐在位置上翻着那份资料，垂着眼睛，嘴巴微微抿着。他神情专注，好像在看什么秘密文件。

宿溪坐下，“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

“啊，你给的？”他又翻了翻，一脸惊喜，“这么好。”

“嗯。”

柏曛看他这淡定的样子，忍不住伸手轻轻按住他脑袋，晃了晃，故意说：“为什么呢？”

“滚。”被他一弄，宿溪开始反悔，这么欠的人，就不该想着他。他想把资料抽回来。

柏曛一把握住他的手，紧紧攥着，挑眉道：“我的了。”

宿溪一怔，很快撤手，皱起眉。

柏曛笑了笑，没再逗他，身子一正，重新看起了资料。晚读铃一打，他大声地读着句子，发音已经把之前好了很多。

“柏曛。”宿溪忽然说，“你进步很大。”

柏曛怔了怔，偏头无声笑笑。

－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体育生出发的日子。一个天气晴朗的周六早晨。

班上十二个体育生，全是男生，他们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准备离开教室去操场集合，学校有专车接送。全班一起吃了蛋糕，杨虹给他们拍了照，班上的同学一起祝贺他们成功过考。

他们笑得灿烂，挥挥手，一块儿走出教室。

等他们走后，杨虹说：“体育生的同桌或者前后桌帮忙收拾一下他们的桌面，把书整理一下，尽量保持桌面整洁，能不放书就不放。”

柏曛走得匆忙，桌子上乱七八糟，破破烂烂的卷子、好几本没有合上的书还有歪歪扭扭的笔，乱成一团。宿溪把这些东西整理好，将书放在地上的箱子里，卷子叠好放他桌子第二层。

忽然一张纸片轻飘飘地从一沓卷子下面掉出来，飞到了地上。

宿溪沉默片刻，捡起来，纸片是干净的白色，上面写了四行字。

宿溪同学，早餐要吃，中午早点睡。保佑我必过。

－

两辆大巴车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带队老师有两个，每个老师管一辆车的人。李德荣管1号车，隔几分钟就发言十分钟，不停地叮嘱他们。

柏曛靠着车窗，窗外是阳光普照的大地，稻田青青，随风摇晃起伏，如同海浪，悠闲随意。他听着李德荣唠叨，感觉耳朵快起茧子了。

他闭上眼睛，“李教练不做语文老师真的是屈才。”

李教练离他就两米远，听个正着。他叫一声柏曛，“我刚说的你听见没？”

“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他懒洋洋地回答完，塞上耳机，打开手机某音乐软件，随便放了一首纯音乐。

路灰气球的《四月维夏》。节奏有轻快跳跃，也有温柔和缓，总之让人听着觉得舒服。

柏曛就这样睡着了。尽管周围全是咋咋呼呼的家伙。

又做梦了。

梦见他站在海边，旖旎的月光洒在海面和沙滩上，亮晶晶的。夏天的夜晚吹着陆风，轻轻摇曳着撑在岸边的沙滩伞。他一动不动，感受着风。

身后响起脚步声，踩在沙子上，声音很轻，几乎被海浪声盖住。

来人举起一支仙女棒，笑眼弯弯，火花闪烁，如同晚星。柏曛看着他，想伸手去触碰，火星跳跃到他手上，没有感觉，他碰到了对方的脸。下一秒，对方消失了。

沙滩上掉落着仙女棒，不一会儿潮汐涌上来，将仙女棒熄灭了。

柏曛听见有声音在喊他的名字，像是从海那边传来的。

－

三个小时后他们到达服务区。

蓝牙耳机快没电了，提示他充电。柏曛醒了，收好耳机，接着看见前面的人拿起东西准备下车。

前排的刘回轩看他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到服务区了，睡这么香，你是真心大啊。”

柏曛木着脸下车。

一睡就是仨小时，要不说是年轻人呢，就是能睡。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吧，或者是这音乐助眠，确实睡得香。就是做的那个梦，让柏曛感到莫名其妙。

李德荣带他们去吃饭，然后又回车上，让简单午休半个小时。

柏曛刚刚都睡饱了，这会儿让他睡也睡不着。在座位上瘫了一会儿，他最后还是塞上了耳机，本来想刷两个视频的，谁知道一打开某音，弹出n个@消息，他心一烦，退出去了。

瞪着手机想了半天，热爱学习的柏曛最终选择看英语资料。不能辜负宿溪同学的期望，也不能辜负自己这么久的努力。

柏曛一边听歌，一边看资料。不懂的就上网查，看了二十分钟，顿时感觉脑子里的知识又多了点儿。

看累了就打开小红书，随便滑着看看，他平时在这儿学做菜，还有其他奇奇怪怪的知识。

滑了十几篇笔记，他不小心点进一个标题名为“喜欢上了直男兄弟怎么办”的笔记，封面是两个男生的背影，只看得清大致轮廓，两个人都瘦瘦高高的。

柏曛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数据把这个推送到他这里，秉持着“进都进来了看看也没关系”的理念，柏曛怀着好奇心，仔细看了看内容。

大概是说，A和B是兄弟，后来不知道怎么的，A对B有了不可言喻的心思，但B铁直，A感到别扭纠结，遂上网求助。

柏曛往下翻评论区。

［早知道：同问，我也是］

［o：一直对他好，但是怕他看出来］

［cc：这种喜欢可以吗？］

评论很多，大部分是关于这个话题的。也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你那兄弟知道了得连夜跑路”之类的话。

当时柏曛没完全理解，还没来得及接着看，后排发出动静，有人拍拍柏曛，“曛哥，你不睡啊？干嘛呢？”

柏曛吓了一跳，有点心虚地关了手机，心脏跳得很快。他声音绷着，“睡不着。”

那个男生看清了柏曛刚才的动作，愣了几秒，戏谑地小声问：“偷偷看动作片啊？”

“没。”柏曛松一口气，“你有病啊。”

“还骂我。”男生躺回去，“看就看呗，谁不看似的，又不会说你。”

柏曛勾着脑袋，重新打开手机，先收藏了那个笔记，然后退出小红书，伸手调了一下耳机音量。

旁边的男生还在睡觉，柏曛很放心地打开了某乎，搜索“男生喜欢男生”词条，然后蹦出一大堆回答和相关的文章，还有那种比较刺激的短篇小说。

柏曛看着看着，蹙了眉，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活了快十八年，头一回了解到这个东西，大脑尚无法接受。

柏曛沉浸在一篇篇刺激的短篇小说中，不知不觉看了十几分钟，直到他猛地清醒，一转头，对上旁边男生的目光。诧异、震惊还有害怕，那个男生一声“卧槽”，把周围其他人弄醒。

大巴车也重新上路。车里开始热闹起来。

柏曛跟那个男生对视着，两人都没吭声。

最后那个男生不可思议地问柏曛：“你还有那方面的爱好？”

柏曛思索很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什么？”

“你喜欢男的啊？”

一句话让旁边的好几个人沉默下来。他的声音有点大，很快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地看向他。柏曛无奈地抹脸，按灭手机，最后一脸无所谓，“没。”

那个男生注意到其他人的眼神，知道自己这样不对，给柏曛道歉，“不好意思，曛哥，太激动了。”

“没事儿。你激动什么？找到同类了？”柏曛不慌不忙，跟他开玩笑。

刘回轩突然扒住柏曛的后领，语气特别夸张地问：“柏狗，你特么真喜欢男的啊？”

柏曛干脆看着窗外，破罐破摔，“嗯嗯，喜欢。”

“我靠。”刘回轩松开手，跟旁边的谢明嘀嘀咕咕，两人开始火热的讨论，一发不可收拾，聊到后面，把宿溪拎出来了。

柏曛心里不太舒服，拿自己开玩笑行，但提到宿溪，他就不得劲儿了。

“闭嘴。”柏曛脸一黑，声音不高不低，“别提宿溪。”

刘回轩听出他是不高兴了，就停止了讨论。

过了一会儿，刘回轩才小心翼翼地戳戳柏曛的肩膀，脑袋往前伸，“柏狗，你认真的啊？”

“嗯，认真的。”他没动，说得很慢，语气确实认真，“不要乱说宿溪。”

“护着他呢。”谢明说。

“嗯。”柏曛抱着胳膊，动了动腿，“肯定要护着。”说完，拿起英语资料，进入学习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