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还是继续冷着，不时还下雨，正是倒春寒的时候。

宋夙朝让柳凝的成衣铺子准备孩子用的衣物，她便哪里都没去，一针一线的做着活计。

芍药捧着脸，坐在她身边，“也不一定是往宫里头送，你也别费心思。”

柳凝拿着针线，瞧着手里头的小衣服，道，“不过是个念头，你就随了我，左右，这铺子里我也做不上别的事。”

芍药嘀咕两句，道，“你这话说给外头的人听也就罢了，在我这里，我只当你是慈母手中线。”

她顿了顿，“我不是个好母亲。”

可能也不会是。

不求宋祈长大后会原谅她。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芍药倒是觉得她自己说错话似的，“世间没有双全法，人活着就得取舍。就他那出身换做任何人都是愿意换的。”

“看来水芝姑娘还有一个孩子？”

宋夙朝沾着水汽从外头进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打一把油纸伞，身姿很是挺拔。柳凝下意识的又想去摸一摸自己的脸，又想起，今日为了给宋祈做衣裳，身上根本没有那浓烈的脂粉香。

摄政王他，今日来的真是够巧的。

芍药双手双手没地方站着，直愣愣的站起来，颇有些无助的望着柳凝，那眼神就好像再说，糟了，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柳凝淡淡的摇了摇头，示意她莫慌。

她们说的囫囵吞枣，压根没有点名道姓的。

宋夙朝也不过是这么一问，让人闹不明白要作甚，她们倒是不必急着自乱阵脚。可芍药却不是这么觉着，摄政王啊！那是个多心思缜密的人！

此地不是久留之地，拔腿就跑。

“本王不过是说一句，她跑什么？你身边的人，和你是一个死德行。”宋夙朝将油纸伞当道角落里，拍了拍身上的水珠，看着是官袍的样子，四趾为蟒，人一辈子都难做到这顶到天的皇孙贵胄。

柳凝只是恍然觉得，这一幕，似乎以前也是发生过的。

那时，他们还是刚成婚，柳凝作为他的王妃，为了讨好他，便又是接披风，又是让丫鬟煮姜汤，忙的团团转。可如今，她才不想这般！

她道：“王爷有什么事，托人过来喊一声，何必自己还跑一趟？”

宋夙朝就想起前些日子喝醉酒，眼前这一位好像是被她勒令了不准再踏入王府，然而她却像是这件不曾有似的。这样的狡猾劲儿，倒是让他想起了他的王妃。

王妃她就有这样的本事，不想听到的，不合她心意的，一概当做没发生过。

两人模样，喜欢大不相同，可这性子……他今日一看，铺天盖地的回忆从脑海里如跑马灯般走过。

宋夙朝他那幽深的眼神冷森森的看过来，“你倒是越发会躲懒，本王都到了你店里，还不迎驾？”

外头的雨是一阵一阵的，又密又急，噼里啪啦的落在窗户上，柳凝放下针线，起了身，绞了干净的帕子递过去，“王爷官微大，我们不过平头小民，哪有不畏惧的道理。”

宋夙朝愣了愣，室内的火烛被吹灭了一盏，女人的身子绰约，他迷迷糊糊之间竟像是见到了柳凝向着他走过来。

“王爷？”柳凝轻轻呼唤了一声，笑着看着他。

举止形态更像！

宋夙朝忽然有了一种想法，这女人油嘴滑舌，为的是让他厌烦她。摄政王的身份，在她眼里不过尔尔：“坐下说话，这些伺候人的事用不着你来。”

柳凝却道，“我以前总听跟着王爷的人都是好待遇，这么些日子下来，果真是如此。论体恤下属，王爷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你可别拍马屁了，这套，本王不吃！”他是有些觉得这女人，是有几分厉害的。

她旁若无人，更加的恭维，“民女晓得的，王爷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儿。”

春雨淅淅沥沥，吓得宋夙朝心里烦闷。

“你可闭嘴罢！”宋夙朝有些被逗乐了，外头的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他也打算坐一会儿。接了帕子，本以为会闻到脂粉味儿，却意外没有，干干净净的。

而她今日身上好像也没乱七八糟的味道。

可是，因为他今日来的突然，这女人没来得及用脂粉？

宋夙朝默不作声，细细的打量她，这女人身上或许真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王爷不会平百无顾的来寻我，定是听到了什么好事吧？”柳凝也不急着赶衣裳了，把东西收起来，引着人往高位坐。

简单的一句话，又把宋夙朝打量的视线给拨了回去。

宋夙朝三下五除二的用帕子擦了手，还在脸上也抹了一把，“皇兄今日寻我，却是有一件要紧事。张婳怀了身孕，他想接她入宫，封为妃嫔。”

“这样的私密事，王爷何必同民女一个不相干的人说。”柳凝瞥过去一眼，兴许是她见他这般不讲究的样子，下意识的皱了眉，“民女总以为王爷心里只惦记着太子殿下，却是眼拙。”

说到底，还不是顾及着宋肃北？

柳凝心头闪过一丝可怕念头，该不会，他就从来没打算废帝吧？

他怎么可以这样！

她猛地转过去看他，眼神之冰冷前所有未，“王爷是妇人之仁。”

这话，真的似曾相识。

宋夙朝再次往那女人身上看去，他心里厌恶将柳凝和她放在一起比较，可是一次又一次，情不自禁的会联想起两人来，这又是为了什么？

柳凝知道，他这么盯着自己看的时候，就可能是在生气了：“民女只是觉得，对别人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惩罚。”

他的王妃似乎也是如此的。

看似柔弱的女子，但做起事来，却是果断，绝不会拖泥带水。

宋夙朝却更加的心烦意乱，他压低声音，道，“你不喜什么？这些不是你的计策，顺着你想要的方向发展就是了。再说了，后宫多一个妃嫔，又碍着你什么了？”

她抬起头，“民女可什么话都没说，若真是觉得心里有不畅快的，也是见不得王爷两面三刀的样子罢。”

这不挑明还好，一旦把话说开，愈发的不可收拾。

呼吸吐纳之间，两人的距离已经极近，宋夙朝头一回仔仔细细的看她的脸，心里头那奇怪的劲儿，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了。

他就说，这女人哪里有些不对劲。

避之不及，是因为嫌弃他啊？原先那些不明白，顷刻间都雾开云散，宋夙朝真是觉得可笑无比，“呦，水芝姑娘还有如此疾恶如仇的一面？”

她一个藏云昇的外室，拿乔，演什么清高？

柳凝隐约觉得自己外放了些真实的情绪，她听闻宋肃北还能与宋夙朝兄友弟恭的样子，是恶心极了！只是那么一瞬间，却被宋夙朝一口咬住，不放了。

她冷道，“民女又不是王爷什么人，这些事，您管不着。”

宋夙朝觉得真的还很好笑：“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本王是吃饱了闲得慌，才会管你这样的破事？”

柳凝得礼不饶人：“既然如此，那便是最好。民女的名声也不太干净，怕把王爷一同拉下水，污了你的美名。那自今日起，王爷没什么事就不要来铺子上了。”

无数人想攀上宋夙朝他的告知，无所不用极其，可这女倒是另类，还要把他往外头推！

他的视线阴沉沉的看过去，居高临下审视的看了她一眼：“本王又不糊涂，知道水芝姑娘背后的靠山另有其人。原来还想着你这般防备本王是作甚，竟是因为要表忠心给那人看的啊！”

柳凝眉头一跳，摄政王真的好生厉害，他竟然看得出，她是故意惹怒他的？

事已至此，只能借藏云昇的名头：“送客。”

宋夙朝连伞都忘了拿，这一回，那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外头电闪雷鸣，破风举着油纸伞跑过去，他小声嘀咕道：“王爷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怎么到了这水芝姑娘那里，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宋夙朝猛的回头看她，眼神冰冷，面上有一滴水珠划过，像是吵输了颇有些狼狈的模样：“休要拿本王和那铜臭商人，相提并论！”

“下属，也没说什么。”破风察觉到那视线越来越狠厉，迎面而来的威胁，他又嘀咕一句，“自打王妃不在后，王爷这还是头一回会为了别的女人，如此愤怒。”

一瞬间，宋夙朝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剧烈疼痛起来。不得不说，他对那个女人的关注度，是比别人高了一些！

皇兄刚和他说过话，宋夙朝哪儿也没去，就巴巴的跑到她那里，说的那些话再仔细想来，便像是夫妻之间寻常的拌嘴吵架，哪里还有摄政王的威严可言？

难道说……他真的把她当做王妃的替代品了？

这真是个可怕到让人发指的念头！宋夙朝连油纸伞也不打，拍开破风的手，钻入马车之中：“这地方，以后请本王来，本王也是不会来的！”

他不会的！

藏云昇会被这水芝蒙蔽了双眼。

他宋夙朝绝对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