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我一跳，先前我问你的时候，你怎么没跟我说还有这些？”听完芍药的叙述，明玉不由面色一沉。双眼泛着厉色看向芍药。

“我.....”芍药被她看的有些害怕，不知该如何解释。

“好了，私议主子可是大罪。她不说也没错。”明兰主动替她解围道。随后又看向芍药：“行了，你先下去吧。”

芍药面露感激的朝明兰行了一礼：“多谢明兰姑姑体恤。”

一旁的明玉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待芍药离开后，明兰才又看向明玉，面无表情道：“找几个人将她处理了，隐蔽点。”

明玉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为何？你刚刚不还说她没错吗？”

“没有私下议论主子的私事，的确没错。但她错就错在不该让主子亲自动手。趋利避害还说是为了主子好。哼，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她这些小心思吗？”明兰轻斥一声，脸上是无尽的嘲意和冷意。

明玉见状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行了，你们先在外面等着。等我唤你们再进来。”明兰看了明玉一眼，没空理会她那些小心思，转身对身后的宫人吩咐完，随后独自朝殿内走去。

殿内红烛渐亮，烛光跳动。

关月梨身着素纱薄衣静立于窗前，褪去了先前的华贵与精致。脸上不施粉黛却也不失颜色，恰如清水芙蓉去雕饰。三千青丝随意披散于与身后，眉眼清冷眺望远方。犹如误入凡世却又受凡世所缚的神女。

“娘娘，要入夜了，小心着凉。”明兰取过屏风上的外袍想要给她披上，却被关月梨摇头制止。

明兰见她看似面色平静无悲无喜，眼中却又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忧伤。不由得有些心疼的开口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关月梨没有做声亦没有回头，神色仍旧平淡，只是眼里的悲意却是浓烈了几分。

只见明兰继续说道：“娘娘明知那章柔今日是故意引你前去，娘娘为何要去？”

明兰皱眉，眼神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赞同。

关月梨看着窗外越发暗的天色，眼里的光也如同消逝在地平线的太阳一般慢慢的暗淡下去。

“是啊，我明知道今日是她故意设局，可我...还是去了。真像啊！”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语气似叹似嘲又夹杂着一丝欣慰。

“娘娘”见关月梨如此伤神，明兰眼里的担心再也抑制不住。

“先生已经走了十六年了，十六年，奴婢求您了，忘了他吧。”明兰跪在地上哀声恳求道。

似是那个人已经很久不曾被人提起，关月梨乍一听到“先生”二字，竟有些稳不住身形。

“娘娘”明兰见状想要上前搀扶。

关月梨却是强撑在桌上摇头，面容哀戚，双眼含泪似哭似笑。

“忘？我也想忘啊，可是你让我如何能忘？这里忘不掉啊，明兰，它忘不掉啊。”关月梨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泣不成声道。

“娘娘，齐王妃不是先生。她只不过是有幸得了先生的教诲，你万不该为了一个已逝之人将自己作践到如此。”明兰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可是明兰你知道吗？她的言谈举止，眉目之中都有他当年的影子。我知道她不是他，可是她却是最像他的”关月梨目光凄凄，哪怕明知今日是局，她也入得心甘情愿。

“若是此事被皇上察觉到，娘娘你该怎么办啊？”纵使心中有万般不忍，但为了护住关月梨，明兰不得不再次出声劝导。

“察觉到就察觉到吧”关月梨神情平静，语气淡漠。好似什么都无所谓了一般。

“早在他战死的消息传回京都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若非母亲非要让药神夫妇将我救回来，我早已和他在幽冥相聚。倒也省了往后诸多的烦恼。”

“小姐，你忘了先生留给你的信里是如何说的了吗？他希望你活着，希望你走遍山川湖海，替他去看尽这天下的大好风光啊。”明兰听出关月梨自暴自弃背后的深意，赶忙出声劝解，甚至不惜拿出那位先生的话来打消关月梨轻生的念头。

“是啊，他说让我替他去看黄河水清，去看千山暮雪，大漠孤烟。可是....我都去不了了。”关月梨潸然泪下，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滑落。

“小姐，不会的。我们还有希望的，只要珩王登上那个位置。我们可以去求求他，让他看在年少之谊的份上放我们出宫。哪怕是让你假死也好呀。”明兰拼命摇头，试图用各种方法让关月梨重新振作起来。

“慕祁，哈哈哈，慕祁....”关月梨闻言如同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放声大笑。

随后脸色突的一变，眼中是蚀骨的恨意，声音更是阴冷无比：“你竟让我去求毁了我人生的凶手。明兰，你真以为当年入宫仅是因为章柔那几句话吗？”

明兰有些呆愣住看着关月梨久久不能言语。

关月梨无神的走到窗边，缓缓开口道：“当年不管有没有章柔，父亲和慕祁都已打定注意让我进宫。章柔的话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台阶而已，一个让他们可以掩饰自己贪慕虚荣，不被京都人嗤笑的台阶。”

“可是小姐你虽是世子嫡女却并非长女，若世子他们非要送人进宫，不应是送年长的三小姐吗？三小姐虽非世子嫡女却也是二房的嫡女。二房地位虽不及关国公之位，但二爷亦有六品。三小姐进宫也不会辱没皇家，况且当年小姐你“爱慕”珩王，京都人人皆知。珩王怎么会如此狠心对你。”

明兰还是不愿相信世子爷和珩王会如此狠心。当年关月梨大病初愈后为了实现故人的期许，便故意装□□慕珩王闹得京都人尽皆知以劝退所有的亲事。珩王当年亦是对关月梨照顾有加，瞧着也不像对关月梨无意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出如此狠心之事的模样。

“是啊，爱慕。当年为了不让父亲拿我的亲事去攀附权贵，我装作非慕祁不可。那是因为我知道慕祁就是父亲心中最想要攀附的人，但是明帝却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我自以为将他们的心思玩弄于掌心，却不想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他们玩弄于掌心。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生为女子，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一身要依附于男人。我以为自己出生名门贵族，可以打破这迂腐陈旧的糟粕。可是，当年的我太天真了。你可知当年我进宫之时，父亲对我说过什么？”

关月梨转身看向明兰神情平静，眼中却全是嘲讽和讥笑。不等明兰回答便又自顾自地说道：“进宫前夜，父亲曾叮嘱我早日怀上龙胎。无论什么方法。”

明兰闻言自是一惊，不敢置信的喃喃出声：“世子爷......”

关月梨走到明兰面前俯下身将她扶起，语气平缓的朝明兰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三分讥笑，三分薄凉还有四分蚀骨的恨意：“对，我们的关世子可是想做国仗呢？不，应该说是.....摄政王。”

明兰心中一震，瞳孔微张。仿佛受到巨大的惊吓一般。

“世子爷莫不是.....疯了。”明兰犹豫了半晌才缓缓吐出这么一句话。生为奴才，评论主子已然是犯了忌讳，但此刻明兰显然已经顾及不了这么多了。

“小姐当年入宫时，圣上已经年过五旬。这....纵使小姐有心....那也是不成的呀。况且就算小姐有幸诞下皇子，前面也还有珩王、齐王、易王三位已成年的皇子。就是那皇太孙也比...年长呀。非长非嫡..不管怎么轮也轮不到我们呀。”明兰吞吞吐吐的说道。

“有幸？哼，这世间除了那个人，谁也不配让我为他生下孩子。便是皇帝也不行。”说完，关月梨眼中露出一丝决绝。

“奴婢失言，还望娘娘恕罪。”明兰见她面色铁青赶忙告罪。

关月梨并没有在意她的一时失语，反而继续说道：“就因为男人对至高权力的渴望，古往今来有多少女人沦为权利斗争下的牺牲品，红颜枯骨，芳华早逝。”

“可是娘娘当年齐王妃说那话目的也不单纯啊。”明兰仍旧不忘提醒关月梨，让她不要太过爱屋及乌。

“当年章柔的话是有心还是无意，我已不想再追究。都生为女子，我又何苦去为难另一个苦命的女人。与其恨她，我不应该更恨那些亲手毁了我人生的人吗？他们将我最后的期望和念想生生碾碎，让我余生都要囚于这樊笼之中。我自然也不会让他们如愿。”关月梨端起桌上的茶水清抿了一口，目光沉静，神色也平稳了很多。

“所以娘娘你今日主动入局不仅仅是因为齐王妃肖似故人.....”明兰看向关月梨语带试探的说道。

“她以身设局且又是两全其美之策，我自然也不能辜负了她一番心意。”关月梨将空茶杯放在桌上倒扣起来，就好像盖住了什么东西一般。

明兰闻言心下稍定，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却又见关月梨突然目光如炬的看向自己，一时间竟有些紧张。

只听关月梨有些感慨的说道：“这皇宫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是肮脏不堪。与我而言不过是一座精致的樊笼。我如今只有你了，明兰。”

明兰从小和关月梨一起长大，见过关月梨千面万面。自知对她的脾性很是了解，但也从未见过她此刻的模样。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坠入深渊者抓住最后的藤条一般。明兰心中微酸，神色更是动容：“明兰会一直陪着小姐的，直至生命尽头。”

窗边的红烛发出一声轻响，夜色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