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烨醒来时，天边的云气已经很浅，看不出颜色，他坐在外面睡了一夜，只觉得浑身沉闷。

原以为是自己着了凉，但怎么也查不出。

他有些紧张地推开房门，果然，里面空荡荡没有人，看殿中气息，灵栖早就离开了。

他沉默着缩进被褥里，只有一点点灵栖的气息，已经很稀薄。

这丫头，又跑了。

重烨嗤笑一声，觉得自己这样有些没出息，也没再睡着，就站起来走到外面去。

天边还很灰暗，他却看见了自己的星象，准确来说，那不是他的星象，那是长明星，是预言中重烨的星象。

那星象有些不对劲，往常都是明亮清透的，今日却如珍珠蒙尘，看不见光亮。

难道是有什么变化？

很快，他就知道了，这是预言中重烨降妖除魔的日子，他这些年降妖除魔都遵这星象的指示，一路走来还算安全。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小神使来信，舞虞台的封印兽烛龙破出逃，已经有好几个仙家丧命，正要请他出山。

预言里，烛龙一战，重烨身受重伤，但最终成功剿灭，登顶神界之主，这也是关于这金玉良缘最后的记录，因为这次之后，金玉良缘就成了。

成了……

重烨攥紧拳头，想到灵栖那态度，真的只要剿灭这烛龙，金玉良缘就能成吗？

舞虞台一年四季都是暖春，汲取天地祥瑞，是三界中最适宜修行的宝地，降生于此的宝器舞灵钟是三大封印器之一。

如今舞灵钟碎成一地，里面的各种封印兽纷纷出来，大肆破坏，横尸一地。

“福神大人来了！福神大人救命！”几个后辈看见重烨，露出欣喜表情。

正在前方抵挡伤害的蜀山长老是这里修为最高的，已经身负重伤，再看蜀山众人，摆起阵法，都已呈现疲态。

“重烨，你来了！”蜀山长老有了主心骨，放下心来，“你且助我，把云气倒转！”

重烨袖袍一抖，手一挥，远处的石块化作护盾，保护十方蜀山，轻轻站在众人之前。

那条烛龙通体黝黑，散发着危险之气，见到重烨也不闪躲，张开血盆大口就朝向他攻击。

云气不明，重烨看清它的时候，两人相隔已经很近了，重烨手握破云枪，飞身而起，一脚踩在它头顶。

众人惊呼，蜀山长老带领众人筑起高墙，想要拦住烛龙的逃跑。

烛龙这种东西，不属于神也不属于魔，除了外形哪里都和龙没有关系，但是自成一派，攻击迅猛，在三界之中也是不能轻易招惹的东西。

这条烛龙是三界中有名的恶兽，吃过不少神魔人妖，名叫苍羽。

“苍羽！当年是我收复的你，原以为你在舞灵钟离能好好反省，没想到……一万年过去了，你还是死性不改！”蜀山长老嘴角溢出一点血痕，痛苦地抵挡着。

烛龙嗤笑一声，发出的声音如同雷鸣：“收复？你在说什么？我苍羽不信人神不信鬼魂，行走三界这么多年，何曾惧怕过？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

蜀山长老的首席弟子最先受到攻击，被烛龙口中喷出的火灼烧到跪地，没一会儿就死了。

周围众人有些惶恐不安。

“何曾惧怕过？那好，就来试试吧！”重烨手中的破云枪凝结起一层神火，他抓紧烛龙的角，风摇雨拽也不松手，一把将□□进烛龙身躯。

苍羽开始扭动不安，暴怒而起，一尾甩在地上，又添几个亡魂。

底下众人很快就看不见烛龙和重烨了，一人一龙飞身于天，只见云层中隐约有一丝打斗的模样，搅动起一方风云。

“长老，大师兄已经……”蜀山最小的弟子痛哭起来，抱着大弟子的尸身。

“问贤啊……把大师兄的尸身背回去，我和其他几个在此坚守，定要和重烨一同了解苍羽！”

天边不知何时开始下雨，重烨的神火在雨中越烧越旺，甚至燃起了他的袖袍，幽蓝色的火焰穿梭在云间。

雷雨交加中，重烨的破云枪发出猛烈攻击，化作电闪雷鸣，响彻云霄。

重烨已经很疲惫，不仅是身体的，还有精神，他心口的三生契不停地烧着，分散了他大半的火力。

几次攻击打偏，他被苍羽的长尾掀翻在一旁，只听见自己身体骨头折断的声音。

苍羽的声音也在此刻清晰起来，“重烨？呵呵呵……就你？谁选的重烨，姻缘花？三生石？”

重烨提枪的动作一顿，就听见苍羽带着不屑的声音继续道：“我曾见过三生石注，也见过预言，老实说那东西谁会信呐……但是他们叫你福神，你真是金玉良缘的重烨？”

“我与姻缘花相生相克，你杀了我，终有一天会后悔。”烛龙还在挑衅。

重烨一枪抵在苍羽的七寸，声音透着危险和不耐烦，和之前的判若两人：“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包括你最关心的，那个预言，比如说……你的仙侣的天命？”

没人知道姻缘花所谓“拯救大道”的使命和命运指的什么，到底有什么大道在前方等着，又有什么这其中会付出什么代价，更没人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众人只知道遵守，相信会有一朵花，重塑三界秩序。

重烨害怕，害怕自己的谎言被拆穿，害怕灵栖的命数。

“你真是傻，谁告诉你战斗的时候还能分神？”苍羽阴恻恻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重烨大惊，听见一声骨肉分离的声音。

只见自己的胸口，一根长长的黑刺扎进其中，血液顺着这刺往下滴，天上的雨更加大，血水顺着滴落而下，估计是到了凡间。

苍羽用力抽回自己的尾巴，大肆甩动，再次抽到重烨面门，被他躲过。

“那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是重烨，你身上的三生契对你而言是毒药，只会一点一点侵蚀你的灵魂，知道溃烂。”

重烨不信他的鬼话，又是一掌打过去。

“你为什么要带着这东西，你不是命定之人，三生契对你而言只有痛苦，你能用三生契来疗伤吗？”苍羽大笑起来，不加掩饰地嘲笑着。

重烨没回答，苍羽替他回答了：“因为你……不可救药地爱上她了，这就是你输的原因。”

这话刚落，天边一道惊雷劈在重烨面前，他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了，闪电好像燎到了他的发丝，不见了踪影。

他再看时，自己的心口被狠狠剜出来，半枚神格碎裂成片，一点一点消散在风中，顺着雨水消失。

他失去所有力气，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些不安。

“你输了，去死吧。”苍羽冷漠地开口，挥动尾巴，把重烨从空中打落下去。

重烨闭上眼睛，不，可能他没有闭上眼睛，不然怎么会看见灵栖的脸呢，她明明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神格都没了，他确实是会死的。

也对，这世上能打败烛龙的，只有真正的重烨而已。

等他这个假的没了，很快就会出现真正的命定之人了……

重烨感受不到自己的生命，却还能感受到心痛，他抓着三生契，似乎想要从心口抠出一个洞来。

他死得挺壮观的，当着众人的面，从空中坠落下来，被苍羽咬住，放在地上。

苍羽也受了重伤，满口尖牙都被打掉差不多了，奄奄一息地在一旁，很快就逃走了。

“福神大人……福神大人！”小徒弟围上来。

蜀山长老无助地看了眼天，辨认了很久，才叹息一声，对正给重烨疗伤的仙人说：“休息吧，福神大人……陨了！”

顿时哭声一片。

灵栖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所有人都在垂首默哀，中间那躺着的人不是重烨是谁？

“让开……都让开！这、这是谁啊……”灵栖拨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才看见了中间的重烨。

他躺着，安静得不像他，脸上沾了点血迹，身上洁白的神袍也被染红，黑红交加爬满了他的身上。

灵栖动了动手指，刚张开嘴，却只发出了一点沙哑的声音。

“你们怎么在这里，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她有些无措，扯出一个笑：“重烨他怎么了？”

众神看着灵栖，眼中带着一丝怜悯，为她让开道。

四季如春的舞虞抬此刻电闪雷鸣，一阵风雨后，竟是落了雪来，白茫茫的雪山连绵起伏，金光降落，云开雾散。

重烨的身体随风飘逝，由崇明鸟衔着飞往三界深处，最终消散。

这日是灵栖记忆最深刻的一天，也应该是最开心的一天，她讨厌的人死了，枷锁没了，没人会在压着她学习修炼，也没金玉良缘再逼迫她。

她走进福神殿，没人敢拦她，她做主关了大门，并宣布永不入内。

然后下了凡间，找了个没人知道的客栈，大睡一觉，没人找得到她。

一个月后，她出现在学堂门口，这一次是主动进去的，即便有人和她主动提起重烨，她也只是淡淡回应。

她学习修炼，虽然还是不用功，但好歹通过了全部考试，按照期望成为了一名预备媒神。

两万年的修炼，三百年的实习期，一晃过去。

有人说三生注再一次现世，出现在禁书阁。

她去了，仅仅是想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她第一次看见那预言，那困住她一生的东西。

【上天有感，今姻缘花尚存，福神重烨，金玉良缘，命定之人，相生相守，终大定三界。】

她翻遍了整本书，没有她想看到的东西，最后她只看见三生注背面，明显有被撕开的痕迹。

是谁撕了神书。

……

灵栖抖着手把那东西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