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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2023年8月4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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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候,卢卉就是个高需求宝宝,但不巧的是,她的父母是不想受束缚、追求自由的人,即使已经选择组建家庭、生下孩子后,但大多数时候他们还是只管着自己高兴,参加朋友的聚会喝酒、打牌、逛街、钓鱼……成年后,不清楚是不是因为未能度过童年秩序敏感期,卢卉非常讨厌计划好的事件被改变或取消、对不确定性的事件感到十分厌恶……

所以小时候的卢卉是个爱哭鬼,长大后是个拧巴精。四五岁时,卢卉洗完澡后没穿上喜欢的粉色裙子,默默地躲在秘密基地里流泪,被奶奶发现拖拉回家;睡醒后睁开眼在家里没看到家人,坐在床上小声抽泣,直到看到人出现才会停止;不想去幼儿园上学,在校门口抱着妈妈的大腿痛哭,即使哭到浑身直哆嗦也没人理会;幼儿园放假在家没人陪伴,去棋牌室找妈妈,被嫌弃成影响打牌手气的因素,委屈得大哭,憋到满脸通红也没人理会……

直到同桌的人略带嫌弃地说卢卉太吵,张燕径直抄起一旁的折叠雨伞往她的小腿上招呼,打到伞柄折断才停下手,被匆匆从田间赶回来的爷爷背回家去。卢卉流了很多眼泪,鼻子也被堵得严严实实的。趴在爷爷劲瘦的背上,卢卉把爷爷刚塞到她手里的纸巾撕下一角,搓成皱皱巴巴的小球体,塞进被堵得最严重的右鼻孔里。又因为哭得太厉害,卢卉止不住地打嗝,加上没有纸巾塞住的那个鼻孔又淙淙地流出一条“小溪”来,她猛地吸一口气,突然感觉到纸巾球重重地撞到鼻子内部的肉上。

卢卉吓了一大跳,闷着声音朝爷爷求救,吓得老人急忙把她从背上放下来,不管不顾地停在马路正中间,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她的情况。幸好乡间小路来往的车子不多,而且零几年的陶片村里连摩托车都很少有,更不用说四轮小汽车了。只是爷爷到底是一辈子的庄稼人,手指骨节粗大、指甲缝里还有新鲜的泥土,要给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抠鼻孔深处的异物属实是为难人了。爷爷只能好声好气地劝着卢卉,让她被激动、恐惧情感占据的大脑冷静下来,引导她用鼻子使劲朝外喷气,终于把一团被鼻涕水浸湿的小纸球弄了出来。劫后余生的卢卉又开始抽泣,左手拉着爷爷枯槁的右手,右手时不时擦擦模糊双眼的泪水,两人一同归家去。

晚间吃过饭后,爷爷把今天发生的事完整地告诉了卢军,夫妻两人当着正在洗澡的卢卉的面大吵了一架,又因为张燕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拿毛巾搓身体的力道不由得加重,在卢卉的后背上留下几道红痕,被疼痛惹得大哭的卢卉更使得张燕心烦,她的大腿被重重地拧了好几下才因恐惧而停止哭泣。

卢卉不但是个爱哭鬼,还是一个固执、一根筋、爱钻牛角尖的小孩,即使长大后也没改掉这个特质。小学三年级的暑假,卢卉去卢菊萍家找徐月双玩,被小五岁的表弟徐万钧从沙发背上跳下来重重地砸在身上,痛得无法呼吸,除开身体上的物理攻击,徐万钧还会用“肥猪”、“坦克”之类的词对卢卉进行辱骂,但卢菊萍一家人分外宠爱带把的儿子,根本不顾卢卉的感受。卢卉心里万分清楚徐万钧的词汇来自何处,无非是他们一家人闲聊时听来的,但她能做的就是无休止地大哭,以此来表达心中隐秘的不满和愤怒,平息身体上残留的痛感。

原本卢菊萍只是由着卢卉在一旁哭泣,等到时间一长发现她还没有停止的迹象,卢菊萍迫不得已去哄她,但卢卉满腔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无处发泄,但又很烦卢菊萍装得一副苦口婆心的好人样,顶着高温和烈日躺到了晒在屋前的旧纸箱上继续哭,不论谁来拉都不愿意起来。那时卢卉不再是因为心中难过和身体的疼痛哭泣了,只是单纯不想让卢菊萍一家痛快。不过这事只影响了卢卉一人,毕竟往后十几年里,春节时卢卉每每去卢菊萍家拜访的时候,隔壁邻居还用这事调侃她呢。

不过爱哭的卢卉在面临真正紧急的事件时反而哭不出来。卢卉从小就展现出不爱上学的特质了,还在读幼儿园小班时就学会了逃学,为后续十几年的厌学路奠定了基础。那时还是非典肆虐的后续阶段,幼儿园逐步恢复正常,可在家玩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卢卉就更不想上学了。张燕领着卢卉到了幼儿园门前,早已守候在那儿的老师们先是示意卢卉用消毒洗手液把手清洗一遍,同时再从浸满酒精的盒子里掏出一支水银温度计,示意张燕把温度计塞到卢卉的胳肢窝里。等到老师确认卢卉今天的体温正常后,就从另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个绿色的小圆牌并嘱咐卢卉进教室后交给老师。张燕则是朝外走了几步,和站在不远处的园长攀谈起来,卢卉怯懦地挪动到张燕的腿边,用手紧紧拉着张燕的衣服下摆,迟迟不愿意进门。

寒暄了两三分钟后,张燕和园长挥手告别,把卢卉往园长的方向推了推后转身离去,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转,消失在卢卉和园长的视野里。这时又有新来的小朋友和家长与园长攀谈起来,低着头的卢卉突然眼珠子一转,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拔腿就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我要回家!跑到大路上就会有回家的公交车!回家!”

卢卉在心中这么想着,撒丫子朝前狂奔,园长和一个老师在反应过来后也追了出来,一路跑一路喊,引得路人们纷纷回头。张燕原本打算去买个油煎馒头当早饭,听见动静回头一看,发现园长和老师在慌张地追逐着什么,张燕打算往回走几步看看热闹,结果发现她们追的人是自己的女儿,身上那套衣服还是早上自己亲手套上的,连忙也加入追小孩的队伍。

卢卉在狂奔的路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没有任何想要哭泣的念头,这么紧张的时刻她感觉不到任何的恐惧和害怕,肾上腺素疯狂飙升,只让她觉得痛快和刺激!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这个大编剧认为命运需要一些奇妙的凑巧,当卢卉跑到大马路边时,开向陶片村的公交车正巧来到她的面前。卢卉还来不及思考上车后没钱投币的窘境该如何解决,旁边腿脚不便的同村老太太挤开她,颤颤巍巍地朝公交车上摸去。

卢卉从小被教育要尊老爱幼,她只能耐着性子把慢吞吞的老太太扶上公交车。等老太太投完币后,卢卉抬起脚迫不及待地想上车,谁成想她左脚刚踏上公交车,下一秒左边耳朵被张燕死死拧住,右手被园长使劲扯住朝下拉。张燕扯着笑脸对公交车司机挥挥手,道歉后让他把车开走了,一路拽着卢卉的耳朵把她拖回了幼儿园门前,一路上园长都不敢松开她的手臂。

再长大些,卢卉总是因为内心敏感的小情绪哭泣。上学前班爸爸在放学后两个小时了都没来接,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遇到一个眼神奇怪的陌生男人,吓得边跑边哭、四处逃窜;到了镇上读小学,没有熟悉的朋友感到很寂寞,放学回王芬家的路上偷偷抹眼泪;老师在开学时组织看感动中国节目,被里头的故事感动得稀里哗啦,用掉半包纸巾来擦眼泪和鼻涕;被朋友说和爸妈打电话讲方言幻视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但又不敢反驳朋友的话,见到爸爸妈妈后哭了;因为数学期中考只得了四十八分,不但试卷要签名,还要开家长会通知家长,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卢卉被急得哭了好几个晚上……

在小学阶段,随着卢卉长大,她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在他人面前哭泣,否则会遭人厌烦,她只能尽力控制住,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流泪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每晚伴着眼泪入眠。有时明明不想哭的,也没有什么原因,眼泪却不自觉流出来,心情随之低落起来。

抛开很多莫名其妙的原因,在那个阶段里,卢卉哭泣的原因多是因为体型肥胖被嘲笑。

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卢卉到了快速发育期,一天要吃五六顿饭,每一顿饭最少要吃两碗大米饭,不然胃里饥肠辘辘的感觉会被卢卉吞没。所以在二年级结束短短两个月的暑假中,卢卉不但身高快速抽条,体型也像是吃了酵母被发酵了一样,飞快地膨胀起来。在学生的群体里,一旦你有什么不同于其他人,便会受到特别关注,“肥胖”在世人的眼里像是十恶不赦的缺点,成为被攻击的缺口。

老师惋惜地说,这小姑娘以前白白嫩嫩、可可爱爱的,现在怎么成这样了;同学的妈妈说,这小胖的屁股很敦实的,不像我们家圈圈身材保持得这么好;暗恋的男同学说,我怎么会喜欢卢卉呢,她这么胖,体重比我还重呢。

再加上卢卉进入青春发育期后,脸蛋上更是冒出了不少痘痘,这又成为被他人攻击的理由。某个夏天傍晚,张燕和卢军吃过饭后在同村的朋友家聊家常,卢卉和卢嘉也闲得没事去找他们,顺便听听村里最近的家长里短。

卢卉一进门,当场七八个人的眼神都聚焦在她的身上,随后便纷纷响起窃窃私语。说是窃窃私语,其实不太准确,因为每个人讲出的话都能被在场的人清晰地听到。例如:这个卉卉怎么现在这么胖了,这个手臂这么粗,后背也很魁梧;这个脸上跟长麻子了一样,这么多痘痘对女孩子影响多大啊;怎么年纪这么小,手臂和腿上这么多毛,跟男人一样;这么胖怎么还给她穿裙子呢,皮肤也不白,嫩绿色也不适合她吧……

这时章亭亭来找那户人家的儿子玩,正巧从院子里进来,大家的话头从卢卉身上离开,开始夸赞章亭亭的皮肤有多白、五官有多精致。没有人注意到失落的卢卉垂着头,借昏黄的夜色掩饰眼眶中含着的将掉不掉的热泪,就连张燕和卢军也没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毕竟他们忙着帮腔呢。

卢卉努力收拾好情绪,把泪意忍回去,等眼皮上的红意褪去后,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对在场的人告别,往家去了。但卢卉的声音哽咽,她担心会被几人听出来后大肆嘲笑,但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根本没人关心她。

张燕说,赶紧走吧,这里也没有小孩子的事儿。就在卢卉转身离去时,她还能听到后头的人议论她:这个腿怎么这么粗啊,像两根柱子一样,两腿之间连缝都没有了,路都走不动……回到家的卢卉痛哭了一场,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担这么多的恶意。

后来上了初中,卢卉自然而然就瘦了下来,脸上的痘痘也少了很多,只是偶尔冒个一两颗。每一个见到卢卉的人都会惊讶地说一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但卢卉一点都不会觉得开心,心里只有淡淡的恶心和难过,曾经长达五六年的语言暴力造成的伤害是抹不掉的。每一个流泪痛苦的夜晚都是卢卉自己一个人度过的。甚至在后来怎么都瘦不下去的时候,卢卉绝食过三十多个小时来减重,就怕重新长胖后再被卷土重来的唾沫星子淹死。从前还能过上眼泪拌饭的日子,减肥期间只能张着嘴哭,等眼泪流到嘴唇边,尝点咸味。

后来慢慢长大,心智更加成熟后,卢卉学会了自洽和容纳,不再轻易为这些话而感到难过。每次遇到相似情况时,卢卉就问自己:你真的有像他人口中那么差吗?你被抨击的这些点有破坏公序良俗、突破法律底线吗?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十全十美,有点不足怎么了?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我钱包里的余额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生活的顺利与否也不受此影响,除了心情受到影响之外还会有什么吗?若是不听或是不在乎这些话,心情还会受影响吗?心中越是觉得一切不重要、一切都可以抛弃之后,越是能对闲言碎语免疫,不会轻易被这些话PUA到。

不过这是心性坚韧者漫长的修行,不是看几句心灵鸡汤就能走出心灵的困境,是需要在一次又一次的破坏后,自我调节后重建起扎根于自身的一切。所以卢卉每次在网上看到容貌焦虑的女孩都不会用一种高高在上、无所谓的语气去劝慰她们,去轻飘飘地评论上一句没关系、别多想,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要迈过心理那关有多难。

不过这里又会引申出另一个颇有争议的议题,那不漂亮的人打扮自己就是在意别人的看法、放不过自己吗?

首先,追求自己认知中的美是每个人的与生俱来的能力,现在所谓的审美流行不是普通人的错,是市场产能过剩之后被人为制造出来的,普通人只能蒙昧地活着;其次,打扮自己的行为,只要是发自内心觉得这是我想要的,就没有错,不管是减肥还是整容,当然极端的行为还是要劝导,那种行为是心理疾病,并不在此讨论范围内。劝导也是有度的,老人常说好言难劝该死鬼,即使是出于好心和善意,但也要学会有边界,因为无论什么行为都是他人的自由,自有公序良俗和法律去评判。当你想要不被指指点点时,首先从约束好自己开始。

除了变美这件小事之外,其实在人际交往中很多事情都适用以上的想法,只要不触犯法律和突破道德,想做什么都是自己和他人的自由,遵循内心去做自己的事,少理会他人。最后,请允许每个人有触碰到会哭泣的柔软地,没有人是无坚不摧的,总会有藏在层层盔甲后的伤心点。请大声地说出:对啊,这就是我不想被人议论的敏感点,请识相点,离这里远一点。当你自己可以坦然地容纳一切,好的坏的优点缺点,都无足轻重了。

但还是那句话,这是一场漫长的修行,一直到生命的结尾。

等到了二十多岁,卢卉发现哭泣也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事,像小时候那样躺在纸板上、烈日下流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长大后的哭泣都是没有哭声的。再后来,卢卉因为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哭泣,因为原本计划好的事情出现了没有预料的变化,因为没考上心仪的大学哭泣,因为暗恋的男孩毕业了哭泣,因为没人记得生日哭泣。又或是和小时候一样,没什么好哭的,心中也没觉得多么悲伤,眼角就开始流出泪水……

某一天,卢卉发现自己的右眼外眼角,最长的那根睫毛延长出的轨迹上,在没有觉察的日子里冒出来一颗痣。有泪痣就很容易流泪,又或者说因为眼泪流多了,所以才有了这一点纪念。等到死后到了地府,站在奈何桥上,发现手中端着的孟婆汤里全是这一生流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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