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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2024年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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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出门上班时,天上竟然下起了细小的雪花。卢卉惊喜极了,都不顾上还在车里等待的卢军,扯掉手套站在院子接雪玩,头发上、睫毛上都落了雪。

不同于七八年前上一次下雪那还没落到手心里就融化的雪花,今年的雪可硬朗多了,还能放在手里好好观赏一番,不过还是太小了。

卢军按了一下车喇叭,卢卉才从兴奋中回过神来,一边拍落外套和头发上的雪花,一边打开车门,迅疾地钻进暖和的车内。

卢军没有责怪卢卉,他的脸上也洋溢着微笑,“早上起来就开始下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希望雪别停!家里都多久没见过雪了。”

“这雪下的,也不知道山上和田里的广柑会不会冻坏……”卢军絮絮叨叨地说着。

卢卉出生在贵妃县,得名于此并不是因为这个地界在历史上出了有名的妃子,而是因为这个南方小岛远远看去像是卧在榻上的美女,想要有个不错的寓意便称为贵妃县了。这里的人大部分都生活在主岛上和另一块与大陆架相连的半岛上,被大坝和山天然地分成了好几个镇和乡,只有零零散散的人继续留在周围的几个小岛上。

贵妃县位于北纬28度左右,属亚热带季风气候;濒临东海,有明显的海洋性气候。除了夏季经常袭击的台风,常年温暖湿润、四季分明、雨量充沛、日照充足,可以算得上是福地了。但是因为纬度低和海水的保温作用,贵妃县很难见到雪,冬季只有猎猎的大风吹得人东倒西歪。

卢卉在高中时在微博上偶然刷到了金陵的雪,大学特意填报了南京的学校并且如愿被南京的学校录取。大学四年,卢卉只在大一那年见过金陵的雪,后面几年不是在她放假到家后才开始落雪,就是那雪下得微不可察,甚至还有一整个冬天都没下雪的情况出现。

大一那年的雪是晚上来的,山西舍友从外头回来,将一伞的雪都抖落在室内,感受着屋内温暖的气息道:“真暖和啊!我怎么感觉南京比我家还冷。”

“湿冷吧,南方都这样,你喝点热水缓缓。我家冬天天气预报很少显示零下的,但那股寒意丝丝往衣服和鞋里钻,贴满暖宝宝都没用,我和同学一直怀疑真实的温度是零下七八度。我这种本来冬天就手脚冰凉的人,简直难熬!”卢卉从床帘里探出头来,但身上还裹着厚厚的棉被,脚底还有滚烫的热水袋呢。

“今晚下雪了,温度更低。我得泡个脚暖暖身体,别给冻感冒了。”王善喜感觉身体回温了一些,开始脱被雪打湿的外套。

“下雪了?”卢卉和同乡的何葵同时尖叫起来。

王善喜先钻进被窝里取暖,等着热水壶烧好热水,“对啊!你们干什么这么激动?”

卢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穿着单衣利落地从床上爬下来,这时再也没有方才畏寒的样子了。原本就坐在书桌旁的何葵已经到了窗边,她回头看了一眼卢卉,发现她正在穿羽绒服外套,就放心地打开了窗户。

也许是因为下雪,外头的天黑得比平日早一些。昏黄的路灯照亮了它的一方天地,正好能让卢卉和何葵看清雪落下的痕迹。

“好大的雪!”穿好衣服的卢卉也挤到窗户边朝外面看去。

何葵喃喃自语,“我都好几年没看到雪了……”

“对啊,家里都不知道多少年没下过雪了。我真是太幸福了!我爱南京!”相比心情有些低落的何葵,卢卉兴奋得有些异常。

两人从窗户边探出身子、伸出手,尽力去接那些洁白的精灵。那晚更多的是晶莹的雪粒,砸在手心里很有分量,到后来都不知道是冷风冻红了手还是被密密麻麻的小冰晶砸的,直到两人受不了了才收回手。

卢卉在来南京前特意买了一双高帮雪地靴,目的就是能穿上去雪地里撒欢。她期待地从衣柜深处掏出那个大鞋盒,剥开一层又一层的装饰纸,迫不及待地把雪地靴套上脚,再戴上黑不溜秋的双层手套,拿上钥匙和雨伞就冲出门去了。

到了一楼,外面已经有不少人在玩雪了。卢卉看着外头已经没过脚面的积雪,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撑开伞就投入冰雪王国之中。她的心里产生了某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想法,呆愣愣地站在雪地里,微痛的眼睛看着格外亮的夜空和远处灯火通明的图书馆,吸进肺里的冷冽空气使大脑变得轻盈起来,耳边是三两结伴的陌生女孩们低低交谈的声音还有雪粒与伞面摩擦的簌簌声。

“我觉得此刻好幸福!”卢卉轻声对自己说了一句话,随后就收起了雨伞扔在一边,转身真正陷入雪境之中,直到宿管阿姨提醒女孩们早点回宿舍休息才依依不舍地上楼去。第二日睡醒,卢卉按照往日的习惯先去厕所解决生理问题。一打开厕所门,扑面而来的寒意让卢卉打了个大哆嗦,原来是厕所的窗户开着通风,但尿意让卢卉顾不得想其他的。

直到卢卉站起身穿裤子的时候,透过窗户敞开的缝隙朝外看去,雪已经停了,天地之间都是白茫茫的雪和雾气,夺目的阳光把空气照得更透亮了,耀眼得让人难以睁开眼。宿舍楼左边那块大草坪上早就聚集了不少人,年轻的女孩化了美美的妆,举着相机正在录视频;甜蜜的情侣随手捏一把雪撒在对方的脸上,只是交握的手没有分开过;住在一个宿舍的男孩们也不顾他人的目光,躺倒在雪地里打着滚。

卢卉也顾不上刷牙洗脸了,重新套上昨晚的那些装备,带着钥匙出门去了。她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沿着宿舍窗户看出去的那条小路一直往前走,到了废弃的实验楼前才停下脚步。找了一处能晒到太阳的台阶,卢卉用手轻轻扫去积雪,随后飞快地把冻僵的手揣回衣兜里,再一屁股坐在上头。她什么也不想干,就想这么安静地待着,把自己融入一片干净的天地中。

满眼的白刺痛着卢卉的双眼,把她从回忆里拉回来。

“要是能下一整天的雪就好了”,卢卉把脸靠近车窗,喃喃自语道。

“要是下到晚上,那就壮观了!上次下那么大的雪还是……”卢军也有些期待能见到积雪的场景。

卢卉放下车窗,伸出一点点手去接飞扬的雪花,“十二年前了,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家里的雪轻轻的,带着天空的温度,和南京的一点都不一样。

“嗯。那年可冷了。”

为什么卢卉对那一年的雪记得那么清楚呢?因为下大雪的那天,外婆脑溢血倒在了路上,在医院抢救了一个星期差不多,醒来后就变成了偏瘫老太太。

卢卉的小学阶段是在县里过的,因为家里到学校的通勤时间是四十分钟,所以她一直住在当老师的表姑姑家,因为表姑姑和她的丈夫都是那所小学的老师。

学校是八点上学,但是卢卉每天六点就得起床,因为表姑姑王芬的新家在郊区,他们夫妻两人也不愿用小汽车载她去学校,所以卢卉每天都要赶公交车去上学。在公交车上的时间大约要花费半个小时,而且卢卉还要提前一站或是两站下车,因为上下学时间内校门口会被堵得水泄不通,她要再步行十五分钟左右才能到校。

但是那天卢卉洗漱好下楼时,就见王芬姑姑和她的丈夫李老师都坐在沙发上。平日里他们夫妻两人听到卢卉下楼的声音,披着睡衣起来把防盗门的锁打开后,数五个硬币给要出门的卢卉后就会回房间继续休息,难得能看到两个人穿戴整齐在沙发上打电话。

“姑姑,林老师……”卢卉向两人打过招呼后,就站在一边等待领取今天的五块钱。

夫妻两人前后脚结束了通话,林老师站起身去厨房倒烧开的热水,王芬姑姑没戴眼镜,用她微微突起的眼睛盯着卢卉,“外面下雪了,教育局发通知说中小学生今天都不用去上学,我和林老师要去一趟学校。东东还在睡觉,你在沙发上坐一会儿,等他睡醒后帮他穿好衣服,再带他去厕所刷牙洗脸,别忘了提醒他上厕所,然后把牛奶放在热水里泡好给他喝,看看电视等我们回来。”

东东是他们的儿子,卢卉很讨厌这个调皮的六岁男孩。

“嗯。”卢卉听话地应下,局促地在沙发沿上坐下,假装专心致志地看电视新闻。

目送两人离去,卢卉紧绷着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可是胃里传来的饥饿感让她很不适。她看向餐桌墙角的那箱纯牛奶,“好想喝啊”,她在心里大喊着,但还是克制着收回目光,因为她知道王芬姑姑和林老师会数剩余的牛奶数量。毕竟之前林老师的侄子在照顾东东的时候趁机喝了一瓶,被回家来的林老师发现纸盒里的剩余数量不对,厉声质问他们几个小孩是谁喝的。卢卉站起身,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突然她瞥到茶几上的三星手机,这是林老师淘汰下来的手机。

卢卉屏住呼吸,抽了一张纸巾把手擦了擦,按了一下侧边的按钮,点亮了屏幕!她急不可耐地滑动屏幕,发现没有设置密码的时候简直开心得要上天了,电话的标志很轻易就被她找到了。她在心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卢军的电话号码,小心翼翼地在屏幕上输入了这十一个数字,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才按下那个绿色的标志。

只是,电话没有拨出去,卢卉试了三遍都没有成功。后来的某一年,卢卉回忆起这件事后才意识到,那个手机里根本没有电话卡。只是那时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她失落地坐在沙发上,方才满腔的期待都落空了,压抑的情绪和腹中的饥饿感把她的眼泪催发出来。可她不能哭太久,因为东东随时随地会醒来,她要去伺候他的起居,王芬姑姑和林老师也有可能折返回来,看到她拿着手机会怀疑以前是不是也偷偷用过。

卢卉把通话记录删除,拿着纸巾把手机再仔细地擦拭了一番,再按照刚才记下的模样把手机放回茶几上,她又恢复了在客厅里竞走的项目。胃里的饥饿感不断地摧毁着这个十二岁女孩的理智,她走到与客厅相连的厨房,给自己倒了半碗热水,随意吹了两下就灌进胃里。一股暖意冲向她的四肢,让这个可怜的女孩舒服地长舒了一口气,又给自己倒了小半碗热水充饥。

解决了眼前的困境,卢卉的脑子这时才接收到外头下大雪这件事,但她没有钥匙不能出门,就只能回到楼上的阁楼。说是小阁楼也不算,王芬夫妻的房子是顶楼,所以比一般商品房的空间要大一些,卢卉住的那个房间在他们多开辟出来的那一层,层高大约两米,但是房间有一大扇落地的推拉门,外头是个小阳台。

卢卉拉开窗帘,推拉门上满是水雾,看不清外头的样子。她用手清理出一块和脸差不多大小的区域,凑近往外看去,没有阳光把天照亮,看上去像是早晨五点的样子,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阳台上的那些盆栽植物都被雪牢牢地覆盖住,地上像是一床厚厚的、松软的鹅绒被拆开了。眼前的场景又被雾气糊住了,但这次卢卉打开了推拉门,感受着外头寒冷的空气吹进屋里,她没有太厚的衣服,就站在屋内拨弄了一会儿门槛下的积雪,等到手被冻得没有知觉后才依依不舍地关上门,回到楼下等待东东醒来。

人们赋予雪花浪漫的意象,卢卉也很认同大家对雪的解读,并且十分享受独自玩雪时的静谧和纯净。

雪太厚了,为了老师们的人身安全,学校不再要求老师们到校,车开到半路的王芬夫妻两人又折返回来,在东东醒来前就到家了。卢卉被允许能在房间里看书,她盖着被子靠在床头,腿上摆了一本《草房子》假装看着,只是注意力全被窗外的雪景吸引。

“这雪什么时候能停呢?雪停了可以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去楼下打雪仗吗?好困、好想睡觉,爸爸妈妈今天能来接我回家吗?真的好冷,要是在家就可以开空调、抱着暖呼呼的热水袋了……”卢卉如此漫无目的地神游天外着。

看着想着,卢卉心里生出许多勇气来,虽然不知道她在害怕些什么,一直都是畏首畏尾的。卢卉赤脚跑到楼下,站在门前看着王芬,她在厨房里煮稀得像水一样的早餐粥,见到她来问:“有什么事吗?这么冷的天气,袜子和拖鞋都不穿!寒气进身体很不好的。”

“我……想要借手机给爸爸打个电话。”

王芬数了四个鸡蛋放进热水壶里煮,“手机在餐桌上,你自己拿吧。”这六年里卢卉几乎没有和她爸爸通电话,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可能是因为今天难得下了这么大的雪,小孩子很兴奋吧,东东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雪,等他睡醒应该也会很高兴,王芬心里想着。

卢卉心中像是烟花绽放一样,激动得又像是要落泪似的,她珍惜地拿起那部白色的苹果手机,千恩万谢地对王芬说:“谢谢姑姑,谢谢姑姑。”

卢卉仔细地输入爸爸的电话并拨了过去,在等待接听的过程中,卢卉朝阁楼上跑去,假借穿拖鞋和袜子之名回到房间,她不想让王芬姑姑他们听到自己的通话内容。

“喂?”卢军的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卢卉希冀的眼神都快把玻璃推拉门洞穿了,“爸爸!今天下雪不上学,你能来接我回家吗?”

“下雪天地太滑了,开车不安全,你在姑姑家待着不是挺好的嘛。”

“我想回家。”卢卉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点哭腔,有点哽咽。她一点都不喜欢王芬他们一家人,也不想低声下气地住在他们家。今天要是在家,就可以窝在暖暖的被窝里睡回笼觉,不用像现在这样开着门,时不时有人来检查她有没有在看书。

“你听话点。”卢军也没等卢卉回答,就把电话挂了。

卢卉还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动作,她在心里隐秘地期待着,卢军虽然语气不善,但还是会在风雪稍霁时开着车来接她,也许是午后,又或者是傍晚。不过她心里某个被她刻意忽视的角落,一个声音告诉她,你太天真了,想得真美,老实待着吧。

卢卉坐在床沿上,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因为她只要哭了眼周就会出现明显的红痕,马上要下去还手机,她不想让王芬夫妻看出端倪来。要不穿双袜子转移转移注意力吧,只要别那么想哭就行了。

王芬在楼下喊卢卉下去喝粥,她看着推拉门外的大雪,想着要是能一个人待在安全、安静的地方就好了。

那场雪在她的心里下了十二年,直到现在还没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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